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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司州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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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爱上了一名男子。
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有趣,看他在她面前笨拙地作揖,看他摇头晃脑地念着子曰,说着之乎者也,往日只觉迂腐的书生在她眼中变得腼腆,让她情不自禁地逗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傻瓜,珠玉在侧,还看什么书呢。
她伴着这个男子,兴致起来便抢了他的书看他无可奈何时咯咯而笑,闲时便素手为他磨墨,红袖添香,听他说起书中的前朝往事,躺在他怀中听儿时旧事。
什么人仙殊途,什么修炼,她都忘记了,如果这便是姥姥说的情劫,她只愿永历此劫。
一身术法只为书生打听朝中秘事,为他抢得先机,他说,等他功成名就,许她凤冠霞帔。他说,要她做他一人手心上的小狐狸。
姐妹们都说男子皆薄幸,但她知道,他与其他男子是不一样的。
书生那么呆,脑子里只有圣贤书,眼睛里只有她,绝不会负她。
她很快就要穿着他许的凤冠霞帔,成为他的妻子。
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论恩爱说情义,断不负你敬爱之心。”
悠扬的胡琴悦耳灵动,锣鼓沉稳震撼,节奏由缓而起,逐渐跳跃,舞台之上人影舞动,刺绣精致的华服衣袂联动,身段柔美的舞动交错,汇聚成美丽的画卷。书生一番唱做俱佳,以气托声,荡气回肠。
戏台之下,偌大的茶厅座无虚席,三两人一桌或轻酌或听曲,间或的私语在优美的秦腔中浅浅掠过。渐渐地,场景一换,胡琴骤停,二胡之乐婉转悲凉,素白的旦角儿步履轻盈,缓缓上场。
“君若亡我,我必无悔,可当年承诺,是否犹记……”
唱腔凄美幽怨,委婉动听,如春雨潇潇,唱词如珠子随着一颦一笑跳落,激起台下连串叫好。其中一桌的紫衣公子拨动茶盖的手一顿,抬目看向舞台上的花旦,眸底掠过异色。
“师兄也觉得好听?”桌子的另一边,柔美的女子一身藕色襦裙,云鬓低垂仅以珠玉点缀,几缕青丝垂于颈边,衬得玉容出尘脱俗,气质温婉若幽兰。
台上人水袖飞扬,唱词圆润珠落,凄凄楚楚,唱得忧郁,唱尽被辜负女子的心酸。
“这唱得是什么?”紫衣公子换了个随意的坐姿,漫不经心地问。
女子一愕,随即无奈而笑,戏都快唱到尾段了还问这个问题。不过眼前人难得对这种戏曲有兴趣,她亦甚是欣喜地回道,“师兄,这是最近很受欢迎的曲目,名《桃花记》,是狐仙与赶考书生相知相爱的故事,上头唱的是书生之原配,因妒成恨化为厉鬼。此段便是化鬼之前泣诉无奈。”
“化为厉鬼?”难怪唱词又哀怨又生硬。苏子锐随意拂了拂衣袖,悠然地支颐看台上人舞动水袖表演,眼中的疑虑转为兴味。
“是啊,这段戏是新排的,这个戏班子据说是从京城而来,每到一个地方便排上一场,如今一路的戏迷都等着结局呢,不知道书生与狐仙是否能终成眷属。”女子柔声道。
抛弃妻室还想终成眷属?这种戏都有人听得如痴如醉,果真是有人敢唱,便不愁没有傻子去听。
苏子锐勾唇淡笑,眸底掠过淡讽,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台上即将化为厉鬼的‘妻子’。
胡琴急促,在声乐高扬中素衣飞旋骤变红裙,花旦火红的身影翻飞。交错的双足轻撞,看似因悲痛踉跄,但实则身形差点不稳,苏子锐瞧得分明,忍不住轻声嗤笑。
蓦地,一团青色从戏台上方急堕而下,嘭的一下砸在台上,堪堪砸在红衣花旦脚边。
“啊——”音乐骤停,花旦凄清的唱腔突兀转为惊叫,脚步一绊跌坐在台上。
台下听戏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曲剧本是如此,还是有什么发生。布幕忽然落下,班主匆匆上场朗声宣告曲终,拱手行礼来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一场。”
“什么啊,吊人胃口呢,这是掉下什么了吗?”
“怎么这样啊,才刚化鬼……”台下人们略有不忿,一时吵杂异常。班主司空见惯,一桌桌地笑着边赔礼边解说,身边的人忽然朝他耳边说了句话,班主脸色一变,随即往二楼而去。
“大人。”坐在后一桌的北里靠过来,“知州大人在二楼雅房。刚刚那……”
苏子锐微微点头,眉头轻蹙,神情略复杂,朝北里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趁着吵杂,无声无息地混进人群中。
“师兄,北里哥哥去哪里?”女子若有所思,低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走吧。曲终人散,我先送你回去。”苏子锐扭头朝她道,率先负手往外走去。
女子微垂目,柔顺地点点头,站起来提着裙摆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戏台上,布幕后,一身红衣的阿若怕得手脚并用地爬到后面,厚重的妆容看不出吓得煞白的面容,死死咬住唇才吞下恐慌的尖叫。布幕外传来一阵叫好与略带诧异的询问,仿佛与这边隔绝为两个世界般诡异。
“阿若!”方才的书生疾步跑了过来,待看清那团青色的东西,吓得双腿一软跪倒,跟阿若抱作一团。
阿若噎了噎梗在喉间的气,壮着胆子看过去。青色的衣裙刺绣着精致的图纹,珠翠头饰之下,鲜血把妆容糊了一半,分明就是今天还没登场的狐仙。按照原定剧情,她化鬼之后便轮到狐仙登场唱上一段,今天才算演完。
“这这这……死人了……来人啊……”跟着跑过来的乐师吓得语无伦次,还没叫开已被人捂着嘴。
“别叫,外面还有很多人!”负责排戏的蓝衫中年男子轻斥,朝阿若二人道,“赶紧的,把人抬下去,班主已经去叫官差了。”
“抬、抬下去?”阿若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戏子张你没事吧,这是案发现场啊,怎么可以破坏?”
“姑娘说得对。”忽然一道身影从布幕钻了出来,慢悠悠地道。
“啊——”书生再次被吓到,跌坐在阿若身边。
“北,北里?”阿若看清对方面容后惊讶地道,下意识地往后看去,布幕轻垂不见动静。
“阿若姑娘?”北里认出这个声音,有点迟疑,“怎么是你?那,这是……菜心姑娘?”
“你吓死我了,北里。”彩心抹了把脸,看到水袖上斑驳油粉,面容一阵扭曲,她忘记自己还没洗去妆容。
“这是……怎么回事?”北里检查了一下青衣之人,神色一凛,“死了。”
“怎么会这样?”两个姑娘加几个男人齐齐看向他。
“发生了何事?”紧接着,暗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身着衙差服饰的人走了进来,看到台上鲜血模糊的人吓了一跳,“这是……何人?”
“禀大人,人已死了,经辨认,这是戏班的台柱子,醉海棠。”其中一个人跟班主一起上前查看了一遍,回道。
“什么?”男子脸色大变,“醉海棠死了?是谁杀的!”
阿若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马车微微摇晃,车内的女子忍不住伸手撩起车窗的帘子,看到右前方马背上的挺拔身影,神色温柔。不敢多看,复又放下,惹得丫鬟一旁偷笑。
“小姐,苏少爷特地陪你去看戏,又护送你回府,想必是体贴你的。”丫鬟笑嘻嘻地道。
“春儿别胡说,师兄不过是因为苏大人和二夫人的嘱托而已,他到底心里怎么想,我又如何得知?”女子眉间轻愁。
“可是苏少爷放下公务陪你来司州探亲,怎么说也是个机会啊。”春儿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小姐你忘记了二夫人说的了吗?”
女子仓皇抬目,用力摇了摇头。
“二夫人已经准备为小姐说媒了,如果小姐不把握这次机会,难道真的要嫁给其他人吗?”春儿打小服侍她,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
“我……”女子咬着唇,似恼亦似羞。她自是心有所想,但是那个人近年越发冷漠,她总是抓不到他的心思,根本无法确定他是否有意,如何是好?
外头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如同女子心情般忐忑不安。
这一次司州之行,真能让她如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