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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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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春季正是寒风乍转暖,冰雪正消融的时候。
田青禾拎着鞋,裤腿挽得高高的,光着脚丫在数条潺潺流动的小溪间跳跃。
山上的积雪融化,顺着岩石沟壑流下,在山脚下的平坦草地上汇集成许多条细细的、只有一两尺宽的水流。清澈的溪水裹挟着晶莹的碎冰片泠泠作响,寒意渐消的日光散入其中,又被粼粼水波温柔地送回,覆到嫩芽新发的老树,覆到奇峻陡峭的山壁,覆到小姑娘的粗布麻衣上。
青禾踮着脚尖,龇牙咧嘴地趟过冰凉沁人的水流,仔细地在春回万物生的大地上找寻着可入口的野菜。
旧年枯黄死去的干草裹着嫩绿的草叶轻轻挠着小姑娘冻得通红肿胀的脚底心,青禾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轮换着脚金鸡独立,两手使劲搓揉着麻痒痛的脚掌。
好在她动作麻利,很快就装满一藤筐子的野菜。
青禾找了一处干燥的草地,背对着山石席地而坐,喜滋滋地扒拉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婆婆丁、地米菜、山苜蓿……她抓了把最嫩的,放进溪水里把泥巴冲洗干净,塞进嘴里。
脆嫩的口感带着点点涩味弥漫在唇齿间,青禾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舒服地眯着眼睛望天。
天空湛蓝无云,偶有几只鹰隼鸣叫着飞翔而过,延绵的大山也好像从沉重漫长的睡眠中醒来,朦胧地睁开眼睛,于是沉沉暗绿间升起袅袅新翠,勃勃生机弥漫开来。
春天就是好呀,能找到越来越多的好吃,小姑娘开心地盘算着,再暖和点,自己要跟着瑛姐儿一起进山瞧瞧,说不准能抓点什么野味,不求打狼猎虎,抓点山鸡呀,兔子啊什么的,她都不嫌弃呢。
畅想够了,青禾背着藤筐回家。
推开柴门,正见着弟弟青苗领着妹妹青穗打扫院子和鸡舍。一见大姐回来了,两人把大扫帚一丢,眼睛亮晶晶地围了过来。
“爹娘去地里了?”青禾把背篓递给弟弟妹妹,随口问道。
两个小孩随口嗯嗯着,抱着冒尖的大藤筐欢天喜地往屋子里去,显见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鲜嫩的野菜吸引住了。
“别光顾着吃,你俩把菜择好,中午我要做菜粥。”
回复她的是两个小孩拉长的嬉笑声间响亮的一声“知道啦!”
她重新捡起扫帚开始收尾工作,将鸡粪收拾到院子偏僻的一角,打算过几天种青菜的时候当肥料。看了看鸡食槽该添粮了,又抓了几把稗子和胡豆撒进去,“咕咕咕,大红,小灰,黄黄,快过来吃饭。”
打头的一公二母三只鸡领着四五只略小的鸡冲过来干饭。
青禾仔细观察鸡群的干饭模样,确认没有一只蔫吧,才放心地挑着水桶,哼着轻快的小曲去村口的水井打水。
井边正有几个村民也在打水,青禾走近笑盈盈地一一打过招呼,在队伍最末尾等着。
离她最近的周大娘满面笑容地招呼着:“青禾呀,你又自己来打水,啧啧,别看我们青禾是个十岁小姑娘,这身板真壮实,力气大手脚又麻利,哎呀,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去了,要我说不如以后到周大娘家里来,大娘呀一定拿你当亲闺女疼。”
旁人笑道:“周婶子,你家男娃才五岁啊!你着什么急呀!”
周大娘头一撇,掐着腰,“青禾丫头模样好,干活利索,我不早点打算,哪还轮得到我们家,你不知道,女大三抱金砖,越大越好哇!”
青禾干笑着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飞快打完水,好不容易拒绝了周大娘硬塞过来的枣糕,狼狈地往家里赶。
快到晌午,她动作麻利地做好一锅菜粥,四个馍馍。馍馍是给下地的爹娘吃的,播种劳累,得吃干的才能顶住,几个小孩子不做什么重活喝点稀的就行。
青禾几口解决了自己那碗粥,挎着饭篮子出门,嘱咐着弟妹把锅碗洗刷干净。她没走最近的路,特意绕开周大娘的家,深恐对方又窜出来要给她塞吃的。
周大娘为人率真豪爽,家里每个月还能吃上回肉,家风也正,如果青禾只是个普普通通想要嫁汉吃饭的小姑娘,周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青禾不是。
四季山下四季村,四季村有正明观。
观内仙人镇邪魔,护得山间一片安。
青禾的梦想,是拜师正明观妙清观主,成为一个会仙术的小道士。
她曾经跟爹娘念叨过,她娘叹气道:“想进正明观,这可不容易。妙清观主是有真神通的仙人,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人人都想拜入她门下,她凭什么会选你呢?”她娘示意小姑娘自己看看,她们家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农户。
他爹也说:“虽然妙清观主确实是从咱们四季村里出来的,但十几年前不知为啥,道观从村子里迁出去了五六里远,难保不是村里什么人得罪了观主,这可更是难啊。”
青禾噘着嘴不回话,心里想着,确实人人都想入道观,可观主就是打哈哈不松口,也只有她几年来风雨无阻地去给观里干活。其他人看没机会可捞,除了求医问事,都不怎么来,观主看到她还总摸她的头,和颜悦色地夸她是好孩子呢。
哦,对了,还有隔壁黑石村那个小地主家的大小姐谢久安总在观主眼前晃悠,这是个强劲对手,虽然她不干活,可他家时不时地给观里捐钱呐!
爹娘对她总往观里跑的行为不置可否,别耽误家里的活计就行。
青禾送完饭,抚摸了几下田边休息吃草料的大黄牛,又一溜烟儿地往正明观跑。
五六里的路程对于壮得跟头小牛犊似的青禾来说并不算什么,她像踩了风火轮急吼吼地跑了过去。
“观主!”青禾兴冲冲地跑进观里,对着在树下坐着打瞌睡的妙清观主气喘吁吁地行礼。
“观主,外头风还有些凉,怎么不去屋子里睡?”
满头银发、睡眼朦胧地老太太和蔼地对着青禾笑了笑,“唔,我这可不是睡觉,春意满乾坤,正是感悟大道变化的好时机,我在观想天地呢。”
她瞅着青禾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眯眯地指了指石桌上茶炉上温着的茶水,示意青禾去喝。
小姑娘看着观主脸上靠在树干压出的红痕,也不反驳,牛饮一番,砸吧砸吧嘴感受了下淡淡的茶香。
她四处瞅瞅,发现讨厌的竞争对手没来,也没什么村民来求教,今天自己能和观主单独相处,便美滋滋道:“观主,我今天来给院子地里除草啊。”
妙清观主毫不在意形象地在青禾面前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好,辛苦你了,好孩子。”
“不辛苦,不辛苦。”青禾转头就喊:“小六哥,麻烦你从屋里把锄头镰刀拿给我。”
妙清摆摆手,“小六呀,实在没慧根,跟他老子娘回去了。你直接进屋自己拿吧。”
小姑娘怔了怔,小六是正明观唯一的道童,据说是有一年病得快死了,被观主妙手回春救了回来,为了报答观主留下来当了道童,说要一辈子伺候观主。没想到这才四五年就回去了。
“是我劝他回去的,他的恩已经报完了,与正明观缘分已尽,是该回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青禾听了暗喜不已,自己岂不是更有机会了,这么大的道观,总不能连个打杂的人都没有吧,事事都让观主来,那像什么样子。
妙清假装没看见青禾闪闪发光的大眼睛,身体重新靠在树上,头一歪,又观想天地去了。
小姑娘也不气馁,照旧高高兴兴地挥舞着锄头松土、除草。不到一个时辰干完了,想一想又在药房里检查哪些观主常用的药材少了些,扒拉出来对应的种子,种进地里。
她想浇水,发现观里的水缸也见底了,正准备打水,被悠悠醒来的妙清叫住。
“不忙,不忙,今儿个天气晴朗,万物生发,灵气蒸腾。我刚刚修行有获,正该施展一番才好。让我来给它们添补点灵力滋养。”
青禾用力点头“嗯嗯”,激动地握着拳头在一旁候着。
观主又要施展仙术了!
妙清观主曾说仙凡有别,即使入红尘历练的缘故不能完全与凡人隔绝开,也要注意分寸。凡间小世界抵挡不住仙术一次次的灵波涤荡,能少用尽量少用,需等机缘。
因此一年来,甚少见到观主施展神通,今天碰巧机缘来了,青禾雀跃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妙清站到菜地边,深吸了口气,垂首闭目,两手交叠于胸前静立。
一阵微风徐徐吹过,几缕散乱的银发轻轻拂动,折射出一点耀目的金光。磨损厉害的麻布袖口下,一双苍老却有力的手缓缓伸出。
一声轻喝,妙清猛地睁开精光四射的双眼,双手随即打出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手诀,一团雾气蒙蒙的光晕自她手掌中升起,最后随着她双手猛然一按,突然爆裂开,迅猛地四散出去。
青禾只感到刚才的微风忽然强劲又消失,脸上、手上霎时间感到一股毛绒绒的湿意。
春风化雨诀!
两手揣进叠着层层补丁的袖口,妙清慢悠悠地坐回树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有滋有味地喝着。
小姑娘还处在兴奋中,她看着菜地上空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却无端下起来一片小雨,淅沥淅沥地,刚好笼住菜地,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一片阳光映入,菜地上空起了一座小小的彩虹桥。
她忍不住用力嗅着清新舒爽的空气,一双手也伸进雨幕里。
“哇!好漂亮!观主施展仙术啦!”门口传来小女孩惊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