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白月光的记忆之后》迟川

76、第 76 章

　　桑植对江郁云解释了他的报告结果。

　　是最坏的答案，RT109基因病的易感基因，在桑植体内激活了，而且他现在已经处于基因病发病的前期。

　　躺在小床上，江郁云的头枕在桑植胸口，立刻撑起脑袋，害怕压到他：“已经发病了？所以才晕倒？和模拟基地有关？”

　　桑植把他的头按回安稳的位置，平静地讲生死大事：“是，发病了，不干预生存期三个月。所以才会晕倒。那次可能是诱因之一。”

　　“要赶快冷冻。”江郁云着急地问，”你哪里难受？”

　　“还有时间，要先交接基地的事。”犹豫了一秒，桑植如实回答，“有时候头晕。”

　　听他这样说，江郁云瞬间翻身下床，蹲在床边观察他的脸，觉得桑植脸色苍白：“现在呢，也晕吗？”

　　“现在不晕。”

　　江郁云松了口气。

　　“躺回来，我抱着你。”桑植说。

　　江郁云听话地躺回去，不敢压到桑植，自己缩在一边。

　　桑植失笑，把他的头放回原位：“别紧张，我现在不难受，还有解决办法，没到绝境。”

　　江郁云的心在桑植平稳的心跳里渐渐安稳。

　　因为决定进冷冻仓，医院对RT109也没有起效的治疗方案，桑植决定回家住，按时上班，每天在基地医疗室输液缓解症状。

　　目前他的症状主要是头晕、呕吐、没有食欲，随着病情发展，症状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回到基地的第一天，首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下了一整天。

　　桑植在上午见了罗将军和成将军，趁着体力还好，开始整理重要资料，没过多久，身体的酸痛提醒他该休息了，通讯器上有江郁云发来的照片——学校窗外的雪花。

　　桑植走到窗边，也拍下这边的雪景发给他看。

　　看了片刻窗外熟悉的景色，视线在这间用了四年的办公室里转了又转，桑植罕见地发了会儿呆。

　　小王助理敲门进来，告诉他今天就会向人体冷冻委员会提交进冷冻仓的申请，还缺的资料是桑植和江郁云的婚姻关系证明，需要在五个工作日内补上。

　　午餐仍然是营养补充剂，下午，不间断地有同事来到桑植的办公室，谈谈工作，叙叙旧情，只待片刻就走，无人出言安慰。

　　这天桑植没加班，在治疗室输了液，晚上八点到家。

　　江郁云已经在家，方浩然也在。

　　门一打开，桑植就看到迎到门口的两个人。

　　江郁云接过桑植的大衣，问他外面冷不冷，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水饺。

　　方浩然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桑植的动作，没有说话。

　　桑植对江郁云说：“不冷，不想吃。”转头看方浩然，叫了声学长。

　　方浩然应了一声。

　　桑植说：“等过几天有时间，我和江郁云去你家，很久没一起玩了。”

　　方浩然知道，也许这就是很长时间里最后一次四人聚会了，他扯出一个笑，看着桑植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方浩然的话很少，看着桑植，神思跑到千里之外，有时想到小时候的桑植，有时想到陈老师。

　　他们都是他的亲人，也不再是能够和他随时相见的人。

　　方浩然很庆幸桑植选择了身体冷冻，在方浩然的有生之年，他们还有相见的可能。

　　真实的世界无常幻变，这种可能给予方浩然希望。

　　江郁云抱着一株苍绿的多肉从掩体里出来，方浩然还在笑着发呆，被叫了好几声，才回神问道：“什么事？”

　　江郁云把养得很好的多肉放上茶几：“我们不在的时候，小绿要麻烦你照顾。”

　　方浩然摸了摸肥嫩的叶片，说了声好：“需要看家吗？”

　　桑植说：“不用，基地会派人照看。”

　　也是，谁知道方浩然能帮忙看多久的家，至少基地会一直存在，看了眼多肉，方浩然承诺：“我会好好照顾它。”

　　“还有小童。”江郁云说，“虽然我拜托了我爸，但我想小童会不好意思麻烦他。”

　　方浩然也答应了，心里涌起一股被托孤的惘然，听到江郁云提起江从望，想问一句，还是咽了下去。

　　“小童，哭了很久。”江郁云握紧桑植的手，“还好没跟他讲过想接他来住的事，不然他会更难受。”

　　“需要我和他一起住吗？”方浩然问，“我没问题，可以照顾他。”

　　江郁云：“还是不了，小童他也要学着自己长大。”

　　方浩然便没再多问，又坐了一会儿，约好聚会的时间，让桑植好好休息，离开他们的家。

　　电梯关上前，江郁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多肉，周身是难以掩饰的落寞，不得不转开视线。

　　回到家，江郁云对桑植说：“方老师舍不得你。”

　　桑植当然知道，可是除了好好告别，他还能做什么？

　　确诊那一刻，有许多情感不得不割舍，强大如桑植，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江郁云喃喃：“还会再见的吧。”

　　RT109基因病被攻克的那天，桑植和江郁云醒来，地球上，还有没有方浩然，还有没有宋迟和林娟，罗将军和成将军，江从望和小童。

　　江郁云有时候有信心，有时候，一点信心也没有。

　　到了睡觉时，心情还是恹恹。

　　桑植知道他心情低落，轻拍着他的背，没有说话。

　　黑暗里，江郁云突然问：“什么时候基因病才能不再存在，全部，不再存在。”他坐起来，“我讨厌这样的感觉，好无力。”

　　“小江老师，难道这不是你的研究内容？”桑植陪他坐起来，“你的领域，你来问我？”

　　怕桑植着凉，江郁云还是用被子裹住两人，摸索着抱住桑植，声音可怜兮兮：“我不知道。”

　　被桑植的气息安抚了好一阵，江郁云攥紧的手才松开，想到什么：“我爸同意我陪你了。”

　　“我知道。”桑植早就猜到了，在江郁云说江从望会照顾小童的时候，他就知道江郁云自作主张，独自面对了江从望。

　　“骂了我很久，但是同意了。”

　　桑植说：“不是说好一起告诉他吗？明天好不好，我们去见他。”

　　江郁云摇头：“不想。”

　　“小云，这样不行，我必须当面和他说。”

　　桑植坚持，江郁云就无法再坚持：“如果他骂你，你不能回嘴。”

　　“我不会，他也不会。”

　　江郁云又抱紧桑植，闭上眼，飘飘然，宇宙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忽然，他听到桑植问：“怕吗？”

　　“怕什么？”

　　“身体冷冻。”

　　为了表示郑重，江郁云过了很久才回答：“不怕，只是睡一觉。”

　　桑植在他的头顶轻笑：“未来五天，你要抽出时间，我们必须去领证了。”一声叹气，“太仓促，但是也不重要了。”

　　曾经的执念里必须要有的新家、订婚、婚礼，都不重要了。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桑植很认真地想过，如果没有遇见江郁云，一切如常发生，面对RT109的自己，会何去何从？

　　最后的答案是，会遗憾不能加入传承计划，无可无不可地进行身体冷冻。

　　对醒来，没有任何期待。

　　而现在，他想安全地进入冷冻，想医学快速发展，想在芸芸现实里，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地，再次牵起江郁云的手。

　　桑植成为了桑植，踏入隔岸观火的红尘，是从他遇见江郁云的那一刻就开始的命运。

　　或者，在他拥有宋承枫记忆的那个瞬间，就已注定。

　　谁知道呢？桑植轻笑一声，感觉到江郁云动了动，听到他说：“我明天看看，这几天交接很忙。”

　　又抱了一会，一起睡了。

　　江郁云说交接很忙，其实不只是很忙。

　　很多事，他根本交接不出去，在RT214项目里，他的一部分工作无可取代。

　　宋迟第三次为这件事找他。

　　没有为难江郁云，宋迟说：“萧明芳找了我，她没有把握整合你负责的部分。”

　　萧明芳是和江郁云一起开发新靶点的学姐，今天一早已经告诉过他这个结论。

　　她是接手江郁云工作的第一人选，甚至是唯一人选。

　　江郁云站在办公桌前：“那怎么办？”

　　身体冷冻委员会有规定，参与冷冻人员的配偶有权一起冷冻，宋迟无法反对规定：“你写一份更详细的研究思路和推演，我来做她的工作。”

　　许久，见江郁云不说话，宋迟抬头：“尽量详细。”

　　江郁云的视线和宋迟碰在一起，还是问出口：“老师，我离开会导致RT214的研究停滞吗？”

　　“江郁云，不要有心理负担。”宋迟揉了揉眉心，“出去吧。”

　　怎么可能没负担，江郁云知道，无数次失败后，刚启动的这个靶点，是最有可能成功的。

　　许多加班的晚上，很累的时候，空荡的办公室里，江郁云鼓励自己，新靶点的突破会救很多人，这样想着，就又有了干劲。
　　每个基因病分类的背后，是无数的人，无数的家庭。

　　不只是宋承枫，不只是桑植。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江郁云走到现在，经历很多艰辛，也记得取得突破时的雀跃。

　　靶点立项那天，他和萧师姐站在生物研究所的楼顶，俯瞰整个国立大学，风和他们一起笑，那场景历历在目。

　　“老师，我……”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项目波折，江郁云无法原谅自己，可是，桑植要去冷冻仓，这是最重要的事。

　　宋迟只是摆手，静静看着他：“小云，宋伯伯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就像那时候，尊重宋承枫的选择。

　　江郁云叫了声：“宋伯伯。”

　　宋迟露出笑容：“不谈这个了，你爸说你们要领证，到时他要去的，怎么还没请我？”

　　“时间还没确定。”

　　“尽快去，RT109发展很快。”

　　江郁云说知道了，心事重重出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文档，试图整理思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没有了整夜看文献也不腻的热情，心里空空的，是个正在漏气的气球，一个字也写不出。

　　光标闪烁了多久，江郁云就看了多久，直到下班，文档一片空白。

　　晚上约了江从望吃饭，和桑植一起。

　　桑植很郑重，第一个到达，江郁云进饭店包厢时他和江从望已经谈完了，正在看菜单点菜。

　　江郁云坐在桑植身边，手里被塞进一张菜单，没心情点菜，对桑植说：“你点就好。”

　　桑植举起菜单在看，江郁云发现他的手在抖。

　　进展这么快吗？

　　吃饭时，江郁云着意观察，桑植的手没在抖过。

　　江从望问：“你们决定哪天领证？”说完，看着桑植，等他回答。

　　桑植看向江郁云。

　　江郁云回过神来：“我请了后天的假。”

　　“你做事就是这样，请了假为什么不早说？”江从望责备，“我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讲？你宋伯伯也要去，我们就该迁就你的时间？”

　　江郁云不说话。

　　沉默片刻，江从望说：“江郁云，你长大了。”视线从江郁云转到桑植身上，这话也是对桑植说，“以后，你们就互相照顾吧。”

　　桑植很快应了声好，背挺得很直，被江郁云看出一丝勉强。

　　江郁云看着江从望浓密的黑发，眉间的纵纹很深，叫了一声爸爸，就什么也说不出了，手在桌下被桑植握住。

　　江郁云做出了不会后悔的选择，这一次，江从望尊重了他。

　　是因为他已经长大，还是其他，江郁云不想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