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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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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曼乔一路心急如焚,车子在医院急诊通道口猛地刹住,她顾不上整理有些凌乱的发丝,便匆匆跨进医院大门。
早有一位护士等在那里,瞧见她,立马快步迎上前,神色焦急却不失礼貌地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傅院长,您可算来了,请跟我来。”
语毕,便引着傅曼乔疾步向放射科阅片室赶去。
推开门,屋内气氛凝重得近乎压抑,四五个头发花白的医生围聚在观片灯前,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脸上皆是难掩的忧虑。
“荣总,傅院长来了。”护士的嗓音打破了屋内略显沉闷的氛围。
荣杭本紧攥着拳头地盯着片子,听到这话,身形陡然一转,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傅曼乔的胳膊,力气大得近乎失控,声音都微微发颤:“曼乔,你可算来了!我爷爷昨晚突然晕倒,现在躺在ICU里,这是刚拍拍出来的片子,你快帮忙看看。”
说着,眼眶都泛起微红,平日里沉稳干练的模样此刻只剩满心焦急与无助。
医生们见状,默默侧身让出位置,傅曼乔顺势站到观片灯正前方。
灯光透过片子,将那心脏影像清晰映照出来,只见左心房处,一个团块状阴影极为显眼,约莫三四厘米的样子,在心脏轮廓里显得格外突兀。
傅曼乔只粗略一扫,便笃定开口:“这是心脏黏液瘤。从大小和形状初步判断,良性的可能性极大,不过还得结合病理检查结果综合定论。病理结果出来了没?”
荣杭迫不及待抢话道:“查过了,是良性!”言语间满是庆幸,可下一秒,眉头又紧紧拧成死结。
“既然是良性,那得抓紧安排手术,拖久了怕有变数。”傅曼乔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重锤,透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荣杭却满脸苦涩,长叹一声:“道理我都懂,可曼乔,我爷爷今年都75了,还有严重的冠心病,经不起大折腾了。手术风险很高,一个不小心就是要命的事。我的医院里没一个医生敢做这手术。”
说到这儿,荣杭抬头,目光直直对上傅曼乔的眼睛,“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曼乔,只有你能救我爷爷了,求你想想办法。”
傅曼乔拧着眉毛,看着片子。
且不说这手术的难度,在切除粘液瘤过程中,心脏需要暂时停止跳动,建立体外循环,而冠心病患者的冠状动脉本身存在病变,使得心脏在体外循环期间耐受缺血-再灌注损伤的能力明显下降。心脏复跳后容易出现心律失常,像室性早搏、室颤等,而且发生心肌梗死的风险也较高。
这无疑是个让人头疼的手术。
病房里凝重的死寂如一张无形的密网,就在这令人几近窒息的沉默时刻,门“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一位年轻护士满脸焦急,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急促喊道:“荣总,老爷醒了!”
荣杭瞬间弹起身来,长腿迈开径直朝着门外奔去,鞋跟在光洁的地面上敲出一连串慌乱的声响。
傅曼乔心头亦是一紧,不及多想,便提步匆匆跟上,衣摆随着她急促的步伐翩飞摇曳。
两人已站定在一间ICU病房前。
那扇透着神秘冷感的蓝色玻璃,隔绝着内外两个世界,似一道无法轻易跨越的生死界限。
傅曼乔微微仰头,隔着玻璃望去,只见病床上静静躺着一位头发花白老人,粗细不一的各类管子蜿蜒缠绕在老人身上,呼吸机的面罩严严实实地扣在口鼻处,伴随着规律的“嘶嘶”声,艰难维持着老人微弱的呼吸。
荣杭已然顾不上其他,“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死死攥住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泪水不受控制地砸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出一片片深色水渍。
他双唇抖动,声声哽咽从喉间挤出:“爷爷,您一定要撑住啊!我会找来这世上最好的医生,给您做手术!您可千万不能丢下我……”
目睹这般揪心场景,傅曼乔只觉鼻腔陡然一酸,眼眶瞬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干涩发紧,堵得她几近窒息。
她慌忙转过身去,抬手用衣袖匆匆拭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
良久,荣杭红着眼脚步虚浮地从ICU病房缓缓走出。
他径直走向傅曼乔,身形晃了晃,随后单膝缓缓跪地,作势要将另一只腿也屈下。
傅曼乔见状,心下一惊,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他胳膊,用力往上一提,急声问道:“荣总,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荣杭身形颤抖不停,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望向傅曼乔的双眸,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曼乔,整个东平你是最好的心胸外科医生,这手术难度有多高,我心里清楚,眼下除了你,没人有这个本事。算我求你,救救我爷爷吧!只要你肯点头,要我做什么都行……”
傅曼乔深吸一口气,缓声道:“荣总,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可这手术太棘手,单凭我一人完成不了,得让顾北跟我一起操刀。”
荣杭忙不迭起身,抬手胡乱抹了几把脸上残留的泪水,连连点头应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去请顾医生,劳烦你了,曼乔,这份恩情,我荣杭记下了!”
语毕,便转身匆匆而去。
毕竟医者仁心,虽然顾北不喜欢荣杭,但人命关天的事他从来不会马虎,二话不说就和荣杭来了医院。
“曼乔,有把握吗?”顾北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凝重,轻声问道。
傅曼乔轻抬双眸,原本严肃的面容在对上顾北目光的刹那,缓和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调侃似的应道:“你来了,把握自然就大一点了。”
“傅医生,顾医生,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这时,一名身着护士服的年轻护士站在门口通报着。
“好的。”傅曼乔利落回应,抬手点亮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轻滑,瞟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整,分秒不差——每次重大手术前确认时间,已然成了她下意识的习惯,仿佛这样能把手术全程精准地把控在计划之中。
两人并肩,大步流星迈向手术室。
刚到门口,荣杭就满脸焦急地快步迎了上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靠你们了,多谢。”
傅曼乔见状,心底一软,赶忙把手机递到荣杭手中,温言叮嘱:“荣总,手机您先替我保管。要是柚柚打电话过来,您就如实告诉她我在手术室,让她别担心。另外,荣总,手术室这儿情况难测,我怕有些突发状况您看了心里受不了,您还是在手术室外安心等着吧。”
荣杭嘴唇嗫嚅,欲言又止,末了,重重地点点头:“好吧,你们进去吧。”
顾北和傅曼乔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一同跨过那道通往手术室的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不安。
荣杭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在走廊长椅上落座。他身子前倾,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额头深埋其间。
时间悄一分一秒过去了,三个小时后,走廊尽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荣杭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起,目光迎向来人,是爸爸妈妈。
他们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从外地赶了回来,发丝凌乱,额上还挂着汗珠,满脸焦急。
“爸,妈。”荣杭起身迎了上去。
“杭杭,你爷爷怎么样了?”荣发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攥住儿子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声音也微微发颤。
“爷爷还在手术室呢,爸,您别太担心,爷爷这次也一定能平安度过。”
荣杭嘴上安慰着父亲,眼睛却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心底默默祈祷:曼乔,你可一定要救活我爷爷啊。
另一边,佘秦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荣杭爷爷手术的消息,她心急如焚,可眼下自己实在抽不开身,荣杭曾帮过曼乔,便连忙让女儿江柚白代替自己前往医院查看情况。
当江柚白火急火燎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门口已经堆满了人,是荣发的兄弟姐妹。
此时,手术室内的手术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递精细冠脉镊,这里堵塞超80%,血管壁又硬又脆,分离时动作要轻柔,别弄破。”
……
“乳内动脉游离好了,准备吻合,先固定近端,针线间距保持均匀,每针都要扎实,确保血流通畅。”
门外。
“这还得多久啊?”旁边一个年轻护士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起码还得五六个小时吧。”一位经验老到的医生压低声音,沉稳地给出推测,目光仍未从手术进度表上移开。
“郑医生都拿不下的手术,傅医生真能成吗?”年轻护士的疑虑脱口而出。
老医生微微摇头,轻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医学界的天才可不少。傅医生虽说年轻,却实打实是个中翘楚,光在《柳叶刀》上就发过五篇论文。再说顾北医生,那也是声名赫赫,他俩并称‘医界双星’,啧,如果我能进去观看就好了。”
江柚白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目光悄然落在不远处的荣杭身上,眸底情绪翻涌,让人瞧不真切。
手术室内。
就在顾北分离心脏粘液瘤与冠脉血管粘连处时,变故突生。
“不好,瘤体破裂,大量碎屑冲向冠脉口!”助手失声惊呼,监测仪上血压、血氧数据急剧下跌。
傅曼乔果断下令:“快,加大吸引器功率,全力吸除碎屑,别让它堵了冠脉!”
器械护士迅速调大设备,“滋滋”作响的吸引声瞬间充斥手术室。
体外循环师紧盯机器,急声大喊:“循环流量不稳,氧合下降!”
傅曼乔一边用镊子小心清理关键部位碎屑,一边回应:“先把温度再降两度,稳住流量,维持灌注压!”
麻醉医生同步精准推注药物,调整心率与血压,口中不停汇报:“多巴胺已加量,血压 80/50mmHg,还在努力稳住。”
数秒间,气氛凝重到极致。
好在碎屑终于清理干净,傅曼乔长舒一口气:“准备缝合瘤体破口,针线递给我,快!”
随着最后一针打结,傅曼乔沉声道:“好了,复跳心脏,密切盯着。”
紧张的十几分钟后,心脏在电击刺激下有力复跳,各项监测数据稳步回升。
傅曼乔缓缓直起身,声音略带疲惫却难掩欣慰:“行了,稳住了,有惊无险,准备收尾。”
众人紧绷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口罩后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释然。
五个小时过去,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门外等待的人连忙起身朝着门口涌去。
江柚白也跟着站起身,不过她没急着往前挤,只是默默站在了人群外围。
大家心急如焚,里三层外三层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江柚白踮起脚也看不到分毫。
率先出来的是顾北,众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询问手术情况。
嘈杂中,没人留意到傅曼乔正费力地从后面一点点挤出来。
长时间的站立与煎熬,早已抽空了傅曼乔的力气,她双手死死撑着墙,双腿发软,摇摇欲坠。
江柚白瞧着,心里“咯噔”一下,心都揪了起来,赶忙三两步冲过去搀扶。就在傅曼乔身子朝前栽倒的刹那,江柚白稳稳地接住了她。
傅曼乔窝在江柚白怀里,嘴唇发白,呼吸急促又紊乱,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狼狈地贴在脸颊上。
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江柚白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清晰,她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柚柚……”
“傅阿姨,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休息。”江柚白心疼道。
这时,一个护士发现了她们,急忙快步上前,引着江柚白一路小心地将傅曼乔扶进病房。
好在只是长时间站立引发了低血糖,没什么大碍。
点滴挂上不久,傅曼乔的脸色便有了血色,慢慢红润起来。
“曼乔!”荣杭火急火燎地冲进病房,心急如焚的他几步跨到床边,江柚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挤到了一旁。
荣杭一把握住傅曼乔的手:“好点了吗?”
傅曼乔努力挤出一丝安抚的笑,不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轻声说道:“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荣杭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爷爷手术很成功,真的特别谢谢你,要不是你全力以赴,我都不敢想会怎样。”
傅曼乔轻轻摇了摇头,不忘把功劳分一分:“不止是我,顾北也出了不少力,这次能顺利,多亏有他。”
一直默默站在房间角落里的顾北,冷不丁被点到名,下意识挺直了腰板,连忙摆手,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应该做的,都是职责所在,应该做的。”
话音刚落,荣杭的父母也走进了病房。
傅曼乔见状,下意识就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以示礼貌。
荣杭眼疾手快,赶忙上前调整床的角度,双手还轻轻护着她的后背,生怕她磕着碰着。
荣杭父亲荣向东一脸感激,出言阻拦道:“傅医生,你好好躺着就行,千万别动,我们就是特意过来感谢你的。这次真的多亏你了,还有顾医生,要不是你们妙手仁心,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北悄咪咪地挪着步子,小步蹭到江柚白身边,歪着头,压低声音嘀咕:“怎么感觉咱俩有点多余啊。”
江柚白抬眸看了顾北一眼:“顾叔叔,你是不是也累坏了?站这么久,腿怕是都麻了,要不找个地儿歇会儿?”
顾北活动了下腿脚,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还行,就是站久了腿有点麻,不碍事。”
荣向东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杭杭啊,你可得照顾好傅医生,我和你妈妈先去瞧瞧你爷爷。”
“放心吧,爸。”荣杭应下,转头望向傅曼乔时,已是眉眼含笑。
傅曼乔微微摆手,轻声说道:“不用了荣总,你先去忙吧,我真没什么大碍。”
“别拒绝我……”荣杭的声音微微发颤,“让我照顾你吧。”
江柚白闻声,歪着头,下意识地望向傅曼乔。
傅曼乔对上江柚白的视线,顿了顿,脸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意,轻声说道:“额……荣总,真的不用了,我这真没什么大碍……”
见傅曼乔一再坚持,荣杭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嘴角却仍牵强地扯出一丝笑意,无奈说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去看看爷爷。”
傅曼乔轻点下头,算是回应。
待荣杭出去后,顾北也跟着站起身来,挠挠头说道:“我去交代他们一些注意事项。”语毕,便匆匆离开。
眨眼间,病房里就只剩傅曼乔和江柚白两人了。
江柚白没有立刻靠过去,而是顺手拉过一把椅子,缓缓坐在不远处,目光像一张细密的网,饶有深意地打量着傅曼乔,似要把她看穿。
“坐那么远干嘛?过来。”傅曼乔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娇嗔。
见江柚白仿无动于衷,傅曼乔作势就要下床,眉头轻皱,佯装不悦。
江柚白哪还坐得住,一个箭步冲过去,急声道:“好好躺着,别乱动!”
傅曼乔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伸出没打点滴的手,紧紧握住江柚白的手,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期许:“想我了吗?”
“没有。”江柚白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迅速偏过头,看向别处,只是泛红的耳尖却泄露了她的心事。
“真的没有吗?一点都不想?”傅曼乔哪肯罢休,锲而不舍地追问,声音愈发温柔,像是裹了蜜。
“没有。”江柚白嘴上依旧硬邦邦的,可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你坐过来嘛,别离我太远,让我靠一会儿。”傅曼乔一边说着,一边轻拍身旁的空位。
江柚白佯装不情愿地挪动身体,傅曼乔看着她这副模样,笑得愈发灿烂,顺势将脸贴在江柚白的肩膀上,喟叹一声:“可我想你了,你知道当我快要晕倒,看到你的那一刻有多安心吗?”
“傅阿姨……”
江柚白刚开口,傅曼乔却忽然倾身向前,双眼轻阖,在她的嘴边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却烫得江柚白脸颊绯红。
“好了,睡一会吧,我在这里守着你。”江柚白轻咳一声,扶着傅曼乔慢慢躺下。
傅曼乔躺好后,手却还抬在半空,似有些贪恋那肌肤相触的温度。
江柚白心领神会,立刻握住那只手,轻声哄道:“好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