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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屠夫与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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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把手很高,她只能伸长胳膊去够。
锁有响动后,卫心推开门,小心翼翼地避免更多的噪音。
房间里堆满玩具,很多没有拆封,或者拆封一半的昂贵玩具躺在华而不实的盒子里。无论是毛茸茸的动物,还是精致的人形,都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她匆匆走过去,不敢去看任何玩具,结果不小心一脚踩上了地上的娃娃。
尖锐的触感吓得她一屁股坐到地上。
幸好房间铺满了地毯,卫心听到了轻笑声。
卫心心都揪了起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好像说了一个名字。
“……”
卫心头疼,她半个字都想不起来。
她呆呆地看向窗台下方。
那里从开门起就有一处不和谐的突兀,和整间房子温馨的布置格格不入。
坐在窗前地上的人?还是东西?——脖子以上的部分像是覆盖了一层浓郁的阴影,影响了卫心的判断,稀里糊涂中她总有种笃定的感觉,笃定这是一个孩子。
“……”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卫心老实坐到地上,但不愿意太过靠近。可能是叫她过去,她也只是象征性往那个方向手脚并用地爬了两下,就停了下来。
“……”
“我、我坐着就可以了……没关系的……”
“…………”
卫心眼巴巴望着对方,但这如何能让人满意?
对方语气变冷了,似乎又说了一句话。
这回卫心不敢继续赖在原地了,屁股一点一点蹭了过去,都要把地毯给蹭干净了。
好不容易,几乎到了和对方挨着坐的位置,对方才满意了。
是谁?
卫心很混乱。她的身体不由她掌控,好像只是把人塞进了自动播放机,只能被动看着屏幕里播放的录像。但录像仔细一看却能看出很多问题,比如靠墙的巨大洋娃娃,穿着的礼服看着很昂贵却已经褪色,脸上的微笑精致而僵硬,那双玻璃珠的眼睛泛着冷光,不管卫心在哪,都能死死盯住她。
譬如小丑玩偶脸上的彩漆已经剥落大半,剩下的色块可怜可笑,就像裂开的嘴似乎在嘲讽卫心表现出的畏缩和恐惧,虽然随意扔在精致的积木堆里,但凹凸的眼窝蕴藏着难以言喻的不详感觉。
……甚至连不起眼的小汽车,也令人感到难以名状的不适。
录像里小小的卫心像只畏畏缩缩的小鸡,乖巧听着男孩说话,每听一句就啄米似地点点脑袋。
大人的卫心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但冥冥中感觉对方在讲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
「回头」
说以前有一个屠夫,在正月去送肉,回家路上寒风刺骨,莎莎北风凌冽钻进人的脖子,外面下雪路又黑,他只能靠着残月辨认回家的路。
行至半路,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莎莎的声响,往后一瞧却什么都没看见,等他又走了几十步,便感到肩膀一沉,好像有人把双手搭在了上面,屠夫正要回头,却想到这么晚又下雪,这是哪来的人?这一想就惊出一身冷汗,脖子后还能感受到狼呼出的气,真要回头肯定就会被咬住脖子了。
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那狼竟然一路跟着,似乎不死心,一定要将他咬死在这。
等走到一棵大树前,屠夫急中生智背对着树,靠紧大树死死顶住抡起肘子猛击恶狼的腰,每日搏猪剁肉的屠夫自然生得膀大腰圆,这生死关头,连吃奶的劲儿都试了出来,打的大树都闷闷作响,一阵晃动。狼发出凄厉的惨叫,胡乱咬住了屠夫的后背,屠夫更不敢停下,只打得身后没了动静,气息完全消失,狼嘴也松了口,才敢回头确认狼是真的死了,这才精疲力竭晕了过去。
等第二天来找屠夫的人发现他们后大惊失色,这死狼竟然生得异常高大,挺立着比人还要长,血肉模糊倒成两截,垫在昏迷不醒的屠夫身下——原来狼狗本一家,都是铜头铁腿豆腐腰,屠夫竟然直接把狼的腰给抡断了了。
“……”
卫心越听越觉得心惊,黑影讲的这个故事,把故事里的屠夫换成她,把狼换成鬼,境遇真的好相似……
“……”
黑影又说话,卫心还是什么也听不见,但莫名的,她就是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他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小卫心不喜欢这个问题,因为她不喜欢夜半走路,也不喜欢顺便身后有头吃人的狼,但又不敢不回答,就这么轻易哭出来:“我……我……我不要狼……”
卫心感同身受地眼里含着热泪,她也不要鬼。
但黑影问的是打算,不是喜好。他耐心等待着,虽然看不清脸,但小卫心哭着哭着就苦恼了,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她打不赢狼啊!狼肯定会一口就把她吃掉的。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黑影一定要一个答案,于是她回答——
“同学?同学!”
“醒醒,醒醒,同学你醒一醒。”
谁,谁在推我?
肩膀一阵推搡感,卫心艰难睁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像消毒水的味道。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她胸前的口袋上还挂着铭牌,可能是长期和药物打交道的关系,表情有点死板,嘴角下垂,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
见卫心醒了,她眉目间闪过隐晦的兴奋,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生人勿进的气场,“同学,你倒在医务室门口,我们发现你时,你已经烧晕过去了,现在头还痛吗?”说话间,她稍微俯身,用手背轻触了一下卫心的额头确认温度。
那只手冰冷而干燥,卫心想要躲开,但浑身无力。
医务室?
卫心眨了眨眼睛,还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女医生就后退一步,她得以看清四周:有序的药柜、分类井然贴着标签的药瓶、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和窗外飘进的花香微妙交织在一起,氛围安全而宁静。
她在大学的医务室……所以,一切都只是梦?
卫心看了看盖在身上的棉被,白色的,躺着的床单也是白色的,四周还有帘子,好像真的是学校医务室的病床。
她没有被那些……诡异的东西追逐,只是病得太重了而已,做了一场荒诞可怕的梦罢了?!那些鬼一样的白宵,还有恐怖的大学,都只是噩梦?
卫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一时间无法理清思绪、
柔和的阳光从窗子透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大学熟悉的喧闹声,她转过头,外面是白天,可能还是周末,他们大学设施完善,体育场馆相连,每逢周末有比赛,总会有校外的车子占满体育场后面的停车位,到处都是来看赛的游客和学生,嘈杂的声音中混合着哨声、激昂的运动进行曲和兴奋的人声。
她甚至可以看到窗外的蓝天,如果出去吹吹风一定会从酸痛的压力中获得解放……
太好了!是真实的世界,她得救了……果然一切都只是噩梦而已!现在她要做的只有看病,然后好好休息……
——卫心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脑海中不知为何清晰着屠夫的故事,一个危险的信号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平静祥和的医务室,就像女生宿舍外闹鬼的树林,分明是白天,她却感到极度寒冷。
就像狼已经把前肢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卫心的心脏跳得很快,感觉很恶心,五颜六色的白色令她头晕目眩。
不对。
难道说……难道说……
卫心不仅没能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理性恐惧让她整个身体无法动弹,她流着冷汗,浑身僵硬,任由医务室的女医生冰冷的手再次接触自己。
很快,她眼睁睁看着女医生的表情变得惊慌。
“怎么回事,你……不要那么用力呼吸。冷静点、冷静!同学!同学?你听到了吗?不要那么用力呼吸!这样下去会碱中毒的!!”
女医生迅速靠近床边,脸几乎对着脸:“慢慢呼吸,不要紧张,跟着我深呼吸。”
无论是声音还是那张过于接近的脸,都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我并没有呼吸啊?卫心思考困难。
我好害怕,我不敢呼吸,如果我呼吸了,被鬼发现了怎么办?
我必须冷静……
“医生、快把张医生叫过来!快……”
声音远去了。
尽管如此恐惧依旧如影随形,卫心只觉得每一次空气进入肺部都在加剧身体的不适,连带着空气也跟着躁动不安。她越发无法摆脱突如其来的恐慌,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已经主动走进了一条巨蛇的胃,无法抵抗也无处可逃……
卫心目光涣散地费力思考,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四肢却刺痛难耐,像有人用针把她钉在了床上,然后在封闭的室内灌满水——为了能够呼吸,她必须像上岸的鱼一样张大嘴巴,但效果不佳……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那我就……装死好了……”
朦胧中,卫心听到天真稚嫩的声音。
天啊,这孩子竟然觉得装死就能躲开狡诈的狼,卫心突感羞耻,她现在不见得有多聪明,但以前确实还要笨得多。
听到这句话,他肯定笑了。
……谁?
那如果狼正好要吃了你呢?
谁?
这时医务室的门又打开了,并没有离开的女医生回来了,她的脑袋伸了进来——只有脑袋——她的脖子细得不自然,蛇一样以一种不正常弧度游到卫心床前,脖子的皮肤几近透明,可以清楚看到下方青白纠结的筋管,眼睛泛黑,阴气弥漫,嘴里还在叫:“张医生,张医生,你快来看看这个同学——”
直到那颗头颅和卫心再一次面对面,直到卫心对上恶毒的眼。
“张医生……”
女医生的头发散落下来。
它的脸几乎要融化在卫心脸上,猎物越害怕,它越开心。
我会死在这里……
卫心连说话地力气都没有,张开嘴巴,呼气多进气少。
在对方越来越靠近自己的时候,几乎脸贴脸,就在刹那间,忽然……
在这危急关头,原始本能迅速支配危险的思想。
卫心没有别的选择,在女鬼觊觎猎物的瞬间,她猛地弹起上半身——几乎在恐怖尖叫的同一时刻,她用尽全力张口,咬住了那条细长诡异的脖子!
肩膀传来尖锐刺骨的痛感,卫心逃跑的劲儿全用上了,人也放弃了思考,只是本能地咬紧,哪怕肩膀上轻松了,再也没有了尖锐的噪音,她也红着眼,死死扣住嘴里的肉!
脑海深处,也不知道谁在喏喏说着天真的话。
“那我……”
“等它吃我的时候,我也要去咬它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