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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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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
云九遐撤下了指尖的净水咒,揽住了宁焕玉的肩背,这才令她不至于砸在舱板中。
他慢慢将宁焕玉扶起,却发现——她已陷入昏迷。
他蹲下身子,缓缓地将宁焕玉平放在舱板上,撑开她的眼睛,细细察看:
只见她的眼球内爬满了血丝,赤红一片。
微微上翻的眸子不断变幻着色彩,瞳孔的形状,也在竖线与圆之间无序切换。
恐怖而又妖异。
除了自顾不暇的王清泰,众人无不关心地围了上去。
眼尖的奚元璇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奚元璇俯身跪地,单手掩住了宁焕玉的眼睛,大声说:
“诸位,诸位!我略通医理,请不要聚集,给病人留出一些空间。”
云九遐神色莫辨,徐徐站起,将手中的瓷瓶递出,道:“宋师兄、顾师兄,水粉等量混合冲洗患处,药液用尽之后仍需流水冲洗一个时辰。”
顾玄微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云九遐拱手道:“王师兄就托付给二位了……他不能死。”
宋止观面色淡淡地移开视线,转身向着正在地上扭动的王清泰处走去。
顾玄微也很知趣,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也跟了过去。
待主角走远,奚元璇在脑中飞速地理顺剧情逻辑:
不应该啊,按照原定剧情,在无尽之海这个副本里,即便是斗完海兽、遇过螭龙,众人也只是力竭而已,无人负伤。
是四个幻阵小副本过完,众人合力破阵后,直面大反派的时候,拯救河神新娘小分队才落了个一死一残一疯俩失踪的结果。
明明该是破了幻阵后,宁焕玉才被反噬了神识,怎么剧情提前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和奚疑道友的乱入,导致什么所谓的,天命更迭、天道震怒?进而导致宁焕玉只是修习个瞳术,就走火入魔了?
思及此,她不禁哂笑了一下。
应该不至于吧,或许只是剧情线的一些小波动。
再说了,自己可是这小说世界的创世神,怕什么天道,它还能拿雷劈我不成?
云九遐见她沉思,语带犹疑地开口:“宁师姐似乎受了什么反噬,伤在识海。”
奚元璇点头道:“她灵识有损,你们要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寻来一株花叶齐全的玉绶悬金铃,方能根治,否则……”
她直接搬运了原剧情中医道圣手同样面对昏厥的宁焕玉时说的台词,说到一半却心生不忍,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她突然发觉,一向自诩为“亲妈”作者的自己,对配角却下刀极快、极狠。
在原剧情线中,四方幻阵的四个副本过完之后,众人群攻蜃妖。
“牵机公子”希夷路过,看到了濒死的蜃妖,断言其命不该绝。
仗着护身法宝众多的王清泰,不识来人深浅,出言不逊,希夷抬手便禁绝天地灵气,给了几人雷霆一击。
王清泰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被一招秒了,身上装备全爆,光速领了盒饭。
正当主角团难以招架、且战且退,却还是近乎团灭之际,宋顾二人意外开启了此地河神小龙君留下的“缩地成寸阵”,便带着蜃珠等资材被传送至东海诸岛。
此举却惹恼了希夷,他不惜舍命撕开第一岛链的飑线风群,也要直扑东海。
而断腿的云九遐,硬是拖着残废的身躯,背着昏厥不醒的宁焕玉,沿着泥泞的河畔,爬了三天三夜,才终于爬到了没有灵力封禁的区域,向宗门发出了求救信号。
待到宋顾二人掩藏气息,设法回到宗门后,已过去了数年。
原本恣意洒脱、剑指天下的宁师姐,变得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再无半点义风侠气。
而后,在宗门抵御妖族入侵之际,她趁着灵台清明,服食丹药强拉修为,却意外暴露了半妖的身世。
她虽能一剑横扫、斩妖万千,却在战事终末之时,被正道视为祸世妖邪而被当场诛灭。
她就那么倒在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与她亲手斩杀的敌人一起,被抛弃在了蚊蝇环绕、血肉横飞的战场上。
思及此,奚元璇看着宁焕玉那沾血的脸颊,和不时抽搐的身体,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当初怎么舍得把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写得那么惨啊,可恶。
若是能回去码字,必须给她猛开十万字的if线番外!
云九遐与奚元璇相对,单膝跪在宁焕玉身侧,皱眉道:“可这‘玉绶悬金铃’乃世间罕物,集全宗门之力也不见得能找出一株……”
奚疑远远看着二人,状似无意地走到奚元璇身边。
他挨着她的衣角停步站定,微微一笑,摊开手掌,道:
“我这里有一支鵸鵌的翎羽,听闻有清心镇邪之效用,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话音未落,一片五彩而赤文的翎羽,便盈盈浮在了半空之中。
呼吸稍一扰动,翎羽便原地打了个旋儿,泛出奕奕彩光。
云九遐震惊道:“鵸鵌亦是难见的异兽,三首六尾,食之不魇,哪怕一片翎羽也有价无市,这……”
奚元璇抬头看着奚疑,他素白的周身,被斜斜射入船舱的晚霞镀上了一圈橙金色。
天色将暮,逆着光看去,他带着温煦笑意的脸上亦有一层光彩映照。
仿若一心渡人的神佛。
看他那苍白的面色,就像旧年糊的窗纸,经这风吹日晒、雨淋霜打的,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先前主动献出许多伤药,现又拿出如此珍贵的异宝,他面上也全无痛惜之色。
奚元璇心想:奚疑此人,或许,真的是一尊杨枝净水、遍洒三千的菩萨吧。
奚元璇的心愈发坚定起来。
她抬手便抽走了云九遐颈间的布条,将那翎羽轻轻覆在宁焕玉的眼睛之上,用那布条绕着她脑袋缠了几圈,将翎羽包覆在中,成了缚目的布绫。
宁焕玉原本微微抽搐的身体,渐渐安定了下来。
奚疑两指捻了捻自己颈边垂落的发丝,陷入了沉思。
云九遐暗自惋惜着自己那用裁云锦制成的襻膊,也陷入了沉思。
奚元璇也沉思,她暗自决意,要以一己之力,搅动剧情风云。
决不能复现自己因为笔力不足,强行用人命堆着推动剧情的悲剧了。
她在宁焕玉缚目的布绫尾端上打了个蝴蝶结,故弄玄虚地拈指,闭目说:“云道友,在下日间看风看云,夜来观星观斗,卜得这蜃妖藏身之处……附近或有一东海龙族的传送阵法,却不知你,敢不敢舍命一探?”
云九遐寒门出身,行事恭谨,一向是个言规行矩的。
可他听了此话,声音也不免高了几分:
“东海!”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降低了声量,道了声“抱歉”,继续道:
“玉绶悬金铃多生于东海岛礁,若能传送至东海岛域,便不必强行突破那风雨雷暴阻挡、海妖异兽环伺的岛链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
正说着,他忽得起身,向着奚元璇与奚疑二人依次躬身施了礼,道:“还未拜谢二位。”
一时间,奚元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礼数逗得笑了,抬手虚扶,说:“不跟你的师兄们商量一下?”
云九遐点头如捣蒜,又一拱手,才转身去寻宋、顾二人。
奚元璇目送云九遐离开。
她再抬眼时,忽与奚疑的目光相撞。
“奚道友,谢谢……”她顿了一下,觉得应该再说些恳切的感谢词儿,脑子疯转却只补了句,“你是个好人。”
闻言,奚疑却笑了。
他挨着奚元璇的衣角跪坐下来,睫毛低垂,掩住了他的眸光,语气极轻柔,偏头问她:
“不长命的那种吗?”
末尾的语调虽微微扬了上去,听起来却不像是个疑问句,更像是平淡的陈述。
奚元璇连连摆手,急忙辩白:“不是不是,当然是长命百岁的那种了!”
联想到本书是个“玄幻仙侠”的背景,她又更正了一下:
“千岁,万岁,万万岁的那种!”
奚疑还是笑着,声音中却多了几分寥落:
“幼时,有人算出我注定活不过二十岁的冬日,家里便送我入了太平观,想着与天争一争命……”
奚元璇皱眉:“那些算命神棍说的话,大多都是胡扯的。”
她嘴上狠狠批判着封建迷信,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就扮演过满口胡诹的假卦师。
奚疑“嗯”了一声,头微微垂着。
大半的眉眼隐在了阴影中,落日余晖烘在他白皙的颈侧,却像一道新生的勒痕。
“可是后来,太平观毁了、药王殿塌了,再后来,引我入道途的师父也被人害死了。”
他口中说着悲痛过往,语气却极平淡:“你说,消灾渡厄的道观,怎么连自己也没护住呢?”
“怎么独我一个将死之人,却活下来了呢?”
奚元璇嘴唇翕动,却没说出话来。
短短几句,便足够让她脑补了一出,道观上下“存亡绝续、临终托孤”的悲情大戏了。
少年为求一丝生机踏入道途,尚未觅得长生、以证道果,却突逢大变,独活于世。
虽身负重宝、苟全性命,却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于他,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唉……
奚疑见她满眼悲悯却不说话,便继续低声道:
“荣枯得失皆由命,寿夭穷通总在天。若非我贪寿忌夭,或许,也不会招来这许多灾祸,牵累了旁人。”
奚元璇可听不得这疯狂内耗、过度自责的话。
她纠正道:“胡说!世人皆求康健少疾、求延年益寿、求万世长生,这会有什么错?这能有什么错?不过是天道无常罢了。”
闻言,奚疑抬眸,眸光灼灼如同夭桃盛放。
奚元璇说得兴起,两颊略有些飞红,继续道:
“你说太平观遭灾、你师父蒙难,好,那你可知道,是无妄天灾,还是人祸妖乱?若是后者,冤有头债有主的,同态复仇就是了,既灭了心魔,也全了你们师徒情谊!”
“若是前者……那便是掌管这方天地的神明无状,你既已习了术法、踏上仙途,就该潜心修行,有朝一日飞升成神,也能将这桩桩件件,同祂好好论上一论!”
她话音未落,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她眼前白光乍现!
辟雳列缺,吐火施鞭。一道亮白色的电光自奚元璇的头顶落下!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肩头便被奚疑一手揽过,被他小心地翼护在身下。
同时,他空出的另一手,撑开一杆灵伞高高举着。
伞面上的诸多符咒盈盈亮起,伞骨上缀着的灵珠化作护盾将二人罩住。
轰——!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道天雷凭空而来,直直地落在了伞面之上,幸而符箓与灵珠抵住了那片电光。
天雷渐渐隐去。
奚元璇原本瑟缩着的身子也逐渐舒展了些。
忽然,她嗅到了冷冽的香气,如同落在冰泉中的梅花瓣儿的余香。
她这才发现,自己与奚道友二人,这单臂环抱的姿势,确实有些暧昧了。
方才情况紧急,奚元璇光顾着缩成球了,一时间倒也没觉得自己被他伸臂揽了个满怀有什么不妥。
甚至,连他的下巴轻轻挨着自己的发顶也没发觉。
现下反应过来了,她不禁老脸一红。
可是,她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这胸腔内的鼓动,是因为惊惧,还是因为害羞。
毕竟,被雷劈的冲击来得太过迅猛,她从头顶到指尖,到现在还泛着冰凉。
奚疑察觉到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便赶紧松了手,退了一步,低声道:“抱歉,唐突了。”
奚元璇闻言忙道:“没事没事,哦不,谢谢谢谢!”
她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并无灼人的热度。又嗅了嗅空气,也没有弥漫着烧焦蛋白质的气味。
不禁心想:看来,这灵伞还附带了隔热效果。
见奚元璇皱着眉,又抬手拍了拍她自己的发顶,奚疑原本莹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层雾色。
奚元璇又抬眼观察了下奚疑:
他除了头发散乱了些,似乎,也没受什么伤。
只是,可惜了那杆灵伞法器,伞面已是半幅毁损,伞骨也焦黑一片,想来应该是废了。
奚元璇她一个社畜码字工,哪里见过这阵仗?
这可是天打雷劈!
这可是五雷轰顶!
烟尘散去,她身子仍未完全舒展站直,好似她耳边仍有飕飕冷气、猎猎电光。
奚疑向她的方向靠的更近了些,手腕轻抬却又放下,只柔声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几乎同时,其他几人的身影也倏然飘落,凑上前来,关心道:“怎么回事?”
喂喂喂!
怎么会没事?
她怕得直想哭!!!
但是不行,她不能崩人设。
奚元璇强忍着眼泪,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抑住体内疯狂分泌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和自己那颗狂跳不已的心。
“没,没事……!”
说话间,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让奚元璇下意识地尖叫出了声,而后又急急捂住了嘴巴。
一阵地动山摇。
船身像是被什么巨物斜斜撞上了,带来一阵剧烈的晃动,险些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