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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漩河底,水君庙。

      白玉雕就的龙君塑像威风凛凛,却遍布刀砍斧凿的痕迹,又不知被谁斩去了头颅与伸展的四肢。

      残像屹立在这庙中,尽显破败,再无雄风。

      庙门内有一冰棺,置于水晶高台之上。

      燃七层灯,悬五色幡。

      一个玄色身影踏波逐浪而来,发间的红色束带仿若鲜血染就,却水不沾衣,飘然落定。

      “你还想陪太虚宫那些小道士玩到何时啊?”

      蜃妖闻言,登时跪倒在地,不敢不答:“主上息怒,流珠知错。”

      黑衣人纤长的手指稍抬,一杆萦绕着幽幽鬼气的引魂幡便悬浮在空中。

      幡顶画日月星辰、云霞虹霓;坠脚画山河大地、五岳四渎,魂帛上绘有一尾鲤鱼,惟妙惟肖,好似活物。

      “本座看你勤于修习御水之术,想来,是已将这小鲤鱼忘了,只想当个弄潮翻海的小妖了,然否?”

      “不是的!流珠已将四方阵法引入元蜃幻景,想来,想来不日就能……”

      说话间,她的身体猛地悬空,脖颈好似被什么死死缚住。

      流珠双眼开始翻白。

      她神志渐渐模糊,却还是咬牙挣扎着说出最后几个字:

      “拟出……妄境……”

      忽然,在空中挣扎着的流珠径直摔落,她没有呼痛,只匍在地上拼命喘息。

      “妄也妄也。”黑衣人摇了摇头。

      “神女方才说,你得死在太虚宫那些人手里,”他神色颇有些自责,喃喃道,“本座险些铸下大错。”

      流珠闻言,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全身绷得死紧,连呼吸都窒住了!

      那只在他妄念中存在的神女,竟然出现了?

      怎么可能!他是真的疯了!

      这个疯子,是为了入妄才栽培自己。

      若他执念已了,自己将对他毫无价值!那披霞……

      呆愣半晌,她才一个劲儿地磕头,言辞恳切地低声说:“流珠,和披霞……都愿侍奉神女左右,只求……”

      黑衣人全然没有理会她。

      他半眯起赤色眼瞳,只自顾自地推敲、琢磨:“你死在谁手倒是其次,但你那妖珠实在美丽,她会喜欢吗。”

      忽而,似有寒风入庙,刮得流珠的衣袖沙沙作响,发梢也胡乱飘动。

      可这水底,向来是无风的。

      或是心动,或是意动。

      流珠眼神坚定,掌心一翻便凝出一片水刃,向着自己的丹田处剖去。

      她将自己孕养了数百年的蜃珠生生地挖了出来。

      整个人跪得笔直,双手合拢,高高捧着。

      颤抖着跪呈到黑衣人的眼前。

      哪怕视焦几乎已经要散开,哪怕鲜血已经汇成一洼浅泊。

      流珠的手依旧向上托着,面上毫无痛苦之色。

      而黑衣人只是歪头看着,那赤色眸子中透出一抹幼兽般的天真与不解。

      他皱眉,面带嫌恶道:“啧,这是做什么?都说了你不能死在这儿了。”

      流珠已无余力应答。

      黑衣人略作思考后,用指尖夹着一根空心冰针,插入自己的右眼瞳孔之中,自眸中引出一簇神异的火焰,在指尖将一颗山渊之精炼化,炼成了与那蜃珠差不多尺寸的浑圆,送回了流珠血肉模糊的腹间。

      流珠逐渐空洞的眼神慢慢找到了焦点,她额间涔涔,冷汗浸透衣襟。

      虽然腹部疼痛欲裂,却死死咬住唇畔的一丝殷红。

      “谢……主上恩典。”

      黑衣人却淡淡道:“你速将这山渊之精同化入体,陪这些道士演完这场戏吧,莫惹神女不悦。”

      流珠只遥遥地望了一眼那引魂幡上的鲤鱼图样,而后便盘膝而坐,存神行气、吐纳精思,用以同调体内的山渊之精。

      流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内心虽充斥着疑惑与不解,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山渊之精,世间难觅,他就这么随手炼化,送给了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按照“神女之谕”死在太虚宫弟子之手?

      他真是疯了!

      蜃珠虽为妖异资材,却并非稀世之珍。

      毕竟,自己并不是这方天地间唯一的蜃妖,而蜃珠可以种核量产,成色大小或有高低,却远远不及山渊之精这般珍贵。

      算了,他行事虽疯癫邪异,却实实在在地救过自己的命。

      也确实为披霞寻到了引魂幡与玄冰棺。

      只要他能依约让披霞活过来!

      让自己死在哪里都可以!

      流珠摒除杂思、凝神专想,呼出体内浊气,心中暗惊:

      这山渊之精,不愧为天材地宝,与自己的水生妖体极为契合,甚至,比她自行孕养了数百年的蜃珠还要更加珍贵合宜。

      她灵力只运行了几个周天,伤处竟自行疗愈起来,原本沁着妖氛的气脉澄净了许多,周身脉络也得以滋长。

      修为比剖珠之前还要上浮两个层次,几乎快到了筑基中期的关隘。

      流珠跪地叩首,不敢多言。

      蜃珠在黑衣人指尖浮动着,光彩不减。

      “去吧,若你演得漂亮,神女解颐,本座便给披霞寻个壳子,托舍复生。”

      流珠下意识地看向冰棺,嘴唇翕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敢。

      黑衣人瞥了流珠一眼,随口道: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这肉身啊,还是舍了的好。”

      说完他略一偏头,便看到幻景中的众人自迷蒙中渐次醒转过来。

      他的面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有如渊上停云,既沉又轻。

      ***

      萦在奚元璇周身的雾气,徐徐弥散。

      鼓风的双桅纵帆呈现在她眼前,兼有一阵清香随风相送。

      既有广寒金桂的寂寂馥郁,又有空谷幽兰的脉脉清香。

      桂棹,兰桨,紫霞舟。

      对于眼下身处场景的判断,她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抬手并指,在眉骨处搭了个小凉棚,极目远眺——

      海阔无涯,方位难辨。

      潮波盈缩,天地浮沉。

      果然。

      蜃妖那四方幻阵的第一关:东方嵎夷,无尽海域。

      终于进到她熟悉的剧情了,奚元璇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奚道友,我们现在落在了蜃妖的四方幻阵里。”奚元璇面上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她向着奚疑的方向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本人神机妙算,定能带你出去,我……!”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几道疏疏落落的人声,令她立刻警觉捂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此船颇为古怪。”说话之人声音沉静。

      “不过,这幻阵倒是有些意思。”此人语声清冽,却能听得出带着几分笑意。说话间,还有折扇尽数展开的声响。

      “王师兄,我扶您起……”又有一道怯怯的声音响起。

      “嘶——滚!”

      奚元璇循着声音来处,猫着腰,鬼鬼祟祟地靠近他们。

      奚疑本闲庭信步地踱着步子跟着,却被她强行拽着领口,也低下了头。

      二人缓缓挪动,离声源处更近了些。

      奚元璇缩着脑袋远远瞄了一眼,不禁内心感慨:

      能在敌人设下的危险幻阵中闲聊的人,果然还得是主角啊!

      “奚道友,你能不能把敛息术取消了?咱们和他们一起,”奚元璇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主角团几人,继续道,“逃出这里会更容易些。”

      奚疑还未作答,突然,一道清甜中带着几分爽朗的声音响彻全船——

      “顾师弟,宋师弟,这船好大啊!”

      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纤薄轻盈的少女,从主桅杆顶跳到桅横杆上,宛若精灵。

      “宁师姐,您还看到了什么?”顾玄微不疾不徐地问。

      “我还看到了大海!”

      “海里有什么?”顾玄微持扇的手高了几分,虚掩着嘴角,却还是从他眸中可窥见笑意。

      “水!”

      突然,她纵身一跃,向着奚元璇二人的方向跳了下来。

      一柄与这位宁师姐的身高差不多的大剑,顺势自她手中出现,在空中扫出一道弧线,厚重的剑尖在二人身前半尺,止住。

      “什么人!”

      突然被抓包的奚元璇,一时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奚疑。

      奚疑只乖巧地笑,答道:“依你所言,取消了。”

      宁师姐和奚元璇都语调上扬地“啊?”了一声。

      不过,这位宁师姐先反应了过来,手下暗自用力,想将大剑逼得更近些。

      却发现剑身丝毫未动,难以寸进,甚至,自己倒有些立身不稳了。

      怎么可能!

      要知道她宁焕玉这太虚宫中三代弟子大师姐的排位,可不是靠着什么迂腐的长幼尊卑、入门年限得来的。

      那可是她一场一场比试打拼下来的战果!

      此二人,难道是化形妖兽?

      只见她茶色的眸子,忽然变得澄澈。

      原本圆溜溜的可爱瞳孔,凝实成了妖异的竖瞳。

      那竖瞳一扫,视线未在奚元璇身上多做停留,却在看向奚疑的瞬间,溃散!

      宁焕玉似是痛极,单手捂眼低头,原本平举的大剑也一下子扎进了船板,用以支撑她的身体。

      奚元璇瞧着这女孩身量与其手中大剑差不多,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便送上了不合时宜的关怀:“小朋友没事吧,你怎么了?”

      奚疑说:“海上风大,许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奚元璇恍然:“原来如此。”

      “宁师姐!”

      正当奚元璇点头如捣蒜的时候,顾玄微和宋止观二人循声而来。

      “这位……前辈,缘何,”顾玄微看着奚疑,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道,“窥望,我师姐?”

      奚疑不答,甚至全无眼神交汇,只自顾自地拂了拂衣襟,似乎要把并未沾染上的尘埃抹去。

      奚元璇终于想起来,眼前被称作宁师姐的女孩,名为宁焕玉,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重要配角。

      见场面即将陷入尴尬的一片死寂,奚元璇便解释道:“呃,是她自己……”

      宁焕玉抢白道:“是!是我从上面蹦下来,崴到脚了!”

      奚元璇小声问:“那你应该捂脚,怎么捂眼睛呀?”

      宁焕玉闻言,立刻把手放了下来,露出了她那红肿充血的眼睛,嘴硬道:“我,我修习瞳术呢!”

      “原来如此,”奚元璇屈起手肘,偷偷戳了下奚疑的手臂,低声说:“咱们猜错了。”

      奚疑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复读:“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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