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在上》竹清安

41、遛狗

　　斗转星移，一晃半月。

　　这段时间里，沈清臣如言撤掉了在落泠苑外巡逻的暗卫，迟锦闻便翻墙翻得愈发频繁。
　　这倒没什么。
　　就是沈泠总觉得，这人每次来见她时，总有些奇怪。

　　往日来寻她时，迟锦闻多是懒洋洋地靠在树上，整日便是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瞧人时散漫不羁，偶尔还会给她来两句玩笑话。

　　最近这人来见她时，倒是变得扭捏了不少。
　　衣袍冠带每日都不重样，时不时地就会给她赠些稀奇古怪的礼物来，凤眸抬眼看她时，目光幽幽，带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真是奇怪得很。
　　虽说是哥哥同意他跟我相交，那也不至于这般殷勤。

　　此时，沈泠正坐在石桌前，看着扶月楼这月的账簿。
　　她方才看了二十来页，林笙的声音便从院门外响起：“小姐，迟小将军又给您送东西来了。”

　　沈泠头也没抬，继续翻着手上的账簿，淡淡丢下一句：
　　“无功不受禄，老规矩，给他送回迟府去。”

　　林笙顿了一下。
　　她的声音有些犹豫：“那个……小姐，咱每次都把迟小将军的东西送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沈泠淡声应她：“如何不好？”
　　林笙弱弱地瞧了眼旁边的人，用气音叹了一声：“显得咱不近人情。”

　　“迟锦闻最近也不知什么毛病。”
　　沈泠的手指飞速拨着算盘，对着账簿一一对账：“若说送礼，送一次也就罢了，他这整日都来，也不嫌麻烦，倒还叫我欠他人情。”

　　沈泠一向秉持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哪怕跟迟锦闻关系好，也不该无缘无故地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所以迟锦闻这段日子来给她送东西，她全都给还回迟府去了。

　　莫不是因为她一直没收他的礼，所以迟锦闻才不依不饶？

　　千银和季珩的事尚未解决，得早点让这人收心，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

　　“罢了。”
　　沈泠放下算盘，有些愁恼地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林笙，你去把他送来的东西收下，再在我的私库里挑些等值的东西给他送过去。”

　　林笙匆匆行礼后离开：“是。”

　　临走前，她特地瞧了眼身后的红衣公子。
　　迟锦闻靠在院门处，低着头把玩着手上的凤凰花簪，整个人掩在阴影处，叫人瞧不清他的面色。

　　他挥了挥手，示意林笙先走。
　　这根簪子，他要亲自给沈泠簪上。

　　林笙识趣地颔首退下。
　　今日是祈花节，迟小将军专门来送花簪过来，再加上这些日子他的殷勤模样，可见其心思不纯。

　　也就小姐尚未开窍，还看不明白他的心思。
　　不过……
　　小姐方才说去私库里挑些跟那花簪等值的东西送给迟小将军？

　　依稀记得，夫人先前送了小姐几家铺子，里面就有个专门制作花灯花簪的灯坊。
　　那灯坊每年都会送些时兴样式的花灯和花簪来，不过小姐一向对那个不感兴趣，便将它们全都放进私库里积灰了。

　　依稀记得，那一堆花簪里，还有几个男子样式的。

　　林笙的目光亮了亮，迅速消失在门口处。

　　沈泠看账簿看得眼累，便曲肘托着下颚，阖眸浅浅小憩片刻。
　　她今日穿着身韶粉锦裙，满头青丝被绸带挽成个简单的髻，松松垂在身后，被两根白玉簪子固定住。

　　身后槐树参天，风吹叶落，飒飒作响。
　　阳光透过枝桠罅隙落在她冷清的眉眼间，裙角和青丝被风吹得轻晃，好看得恍似仙子。

　　沈泠年少时便已是倾城之姿，长大之后，容色更是冠绝东熙。
　　迟锦闻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忽地想到了衡京那些说书先生用来形容沈泠的词句：

　　寒霜作骨，莹玉为面。
　　皎似清月，凝做霜兰。
　　当得是天下第一美人面，冰雪溶月兰玉颜。

　　倒是贴切。
　　可惜那些霜雪兰玉，都比不过他的阿泠。

　　那双映着月光的清凌眉眼，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色。

　　迟锦闻站在原地瞧了许久，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将沈泠眼前的一缕发丝轻拂到耳后，给她簪上花簪。
　　火红的凤凰花盛开在沈泠的发间，灼灼似火，分明跟她周身的清冷气质格格不入，却在与她青丝相连时自愿沦为陪衬。

　　晃眼一看，竟是分外和谐。

　　迟锦闻的眼底漾起笑意。
　　任凭明月皎洁、高不可攀，他也要在上面染上自己的印记。

　　沈泠感觉到发间一重，缓缓睁开眼。
　　就在她抬眸的一瞬间，便落进了一双噙着笑意的潋滟凤眸，目光炙热得要灼伤人眼。

　　“迟锦闻？”
　　沈泠愣了一瞬，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正巧触到一根形状极为熟悉的花簪。

　　沈泠将头上的花簪取下，有些不解：“你怎么给我送这个来？”

　　迟锦闻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眼尾坠着，瞧着颇为委屈。

　　“果然，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么？”
　　他转过身去，声音放低，带着些自嘲：“阿泠先前分明答应了我，说是祈花节要跟我一起的。是特地递了拜帖上门来，想邀阿泠出去赏灯看花，结果阿泠连记都记不得了……”

　　“是我一厢情愿了。”
　　迟锦闻扮可怜扮得轻车熟路，声音痛心疾首：“莫不是阿泠另有了新欢，就忘了我？”

　　“是了，我整日就只会烦着阿泠，阿泠连我的礼物都不愿意收，想来是厌烦极了我……”
　　迟锦闻演得起劲，沈泠默默看着他的表演，颇为无奈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人，分明少时还是个骄矜自傲、无法无天的性格，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刺激，这些年在她面前愈发喜欢演戏。
　　尤其是扮可怜来博她同情，最是轻车熟路。

　　鼎鼎有名的凤凰郎君迟锦闻，拿那么一副可怜样子求她，怪难为情的。
　　每次沈泠都会因为看不下去，匆匆答应迟锦闻的要求，免得他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整得她跟欺骗无知公子感情的负心女似的。

　　“迟锦闻，别装了。”
　　沈泠认命般地将那根花簪重新簪上发间，将账簿和算盘收到屋内：“怕了你了。等我把东西放进去，一会儿就和你出去。”

　　迟锦闻的唇角缓缓勾起。

　　阿泠果然吃这一套。
　　迟回那小子给他找的话本里说的果然没错。像阿泠这种面冷心软的，强来的话反而遭人抵触，应该徐徐图之，渐渐侵入到她的生活中，在适当的时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丢点脸也无妨。

　　迟锦闻收敛脸上的委屈表情，待沈泠从屋内出来，拉着她就往墙外翻，连半刻都不想耽搁。

　　沈泠看着瞬间变脸的迟锦闻：……

　　谁说游戏世界里没有变色龙。
　　这人的变脸速度，比她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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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大街

　　今日是祈花节，虽然还没入夜，但已经有不少人家的门前挂上了花灯。
　　街上人头攒动，时不时地便有几对你侬我侬的情人进到花坊，兴致勃勃地挑着各类花簪。

　　沈泠戴着面纱，被迟锦闻扯着衣袖在街头巷尾穿梭。

　　“阿泠，这个花糕好吃，你尝尝！”
　　“阿泠，你看这个花灯可好看？我买给你可好？”
　　“阿泠，今晚灯会上有猜灯谜，你可想去看看？”
　　“阿泠……”

　　沈泠看着上蹿下跳的迟锦闻，踮脚上前，掀开他脸上戴着的小狗面具：
　　“迟锦闻，你能不能消停点。”

　　太吵了。
　　吵得她脑仁疼。

　　早知道就不给迟锦闻买面具戴了。
　　方才沈泠经过一家卖面具的摊子，一时突发奇想，便给迟锦闻买了个白色小狗的面具。

　　谁知迟锦闻一戴上，就跟打开了什么封印似的，丝毫不在意自己在外的骄矜形象，顶着一张小狗面具在街头小巷疯狂乱窜，全然没了正形。
　　时隔数年，沈泠被迫又找到了遛狗的感觉。

　　沈泠回想起自己在现代训萨摩耶时的样子，将迟锦闻脸上的小狗面具往旁边挪了挪，看着他无辜的双眸，佯装凶恶地威胁他：
　　“你要是再吵，我就把你丢回迟府里去。”

　　“哦……”
　　迟锦闻像是蔫了一般，弱弱应声，眼睛却暗暗地往沈泠脸上瞟，目光炙热。

　　阿泠在凶他，好可爱。
　　阿泠和他离得好近，好开心。
　　阿泠的唇看上去好软，好想亲。

　　沈泠看着迟锦闻颇为失落的模样，忽地心上一软，松开拉着他面具的手，轻声道：
　　“现在还早，不如去找个茶馆酒楼坐坐。”
　　“等入夜灯会开始再出来可好？”

　　“好。”
　　迟锦闻的双眸倏地亮了下，将脸上的小狗面具戴好，拉着沈泠的衣袖往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奔去：“那就说好了！阿泠一会儿可要陪我逛完灯会，不能临阵脱逃。”

　　沈泠淡淡应声：“嗯。”

　　迟锦闻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

　　阳光和煦，春风自南边吹来，带着隐隐的热意。
　　他带着沈泠穿梭着人群，分明身旁人群熙攘，摊贩声音嘈杂，他却什么都听不见，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扯着沈泠衣袖的手指上。

　　想跟阿泠牵手。
　　阿泠整个人冷清似月，手指想来也是冰冰凉凉的。

　　迟锦闻长呼出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趁着沈泠不注意，长指缓缓往下伸。
　　就在两人的指尖即将相触时，沈泠忽地松开手，把迟锦闻吓了一跳。

　　迟锦闻将手猛地收在背后，轻咳一声走到沈泠旁边。
　　“阿泠，怎么了？”

　　沈泠蹙着眉，回头看着方才自她身旁一晃而过的两道身影。

　　“迟锦闻。”
　　她的目光凝在左边那个身姿颀长的素衣公子身上，声音凝重：“那人，是季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