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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从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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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千里之外的随州落凤镇。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开茶馆的秦妈妈正准备拿了门板正准备上门打烊,一个衣衫褴褛的褐衣少年走了进来,静静地立在门边。
秦妈妈斜眼看了一眼,已经混浊的双目立刻炯炯放光,。“哎呀呀,哪里来的俊哥儿?这是要吃杯茶吗?还要不要打尖吃饭住店啊?”
少年看着秦妈妈,轻淡而温和地笑,冷俊的脸立即柔和而温暖,秦妈妈的心如沐在春风中,暖暖的。
“您是秦妈妈,记得我吗?十年前,我……跟我爹出门的时候您送给我一根好大的糖葫芦。”少年说着,一只手有些紧张地捏住衣角。
秦妈妈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打量少年:“你是……是对门卓大夫家的青儿?”
“谢谢秦妈妈还记得我,”少年欣然地放开衣角,长睫轻颤间凝上秦妈妈:“我……家,大门怎么上了锁?我……娘还好吗?”
秦妈妈怔怔地看着阿青,忽在抹起了眼泪:“果然卓家的青儿,你怎么才来?可怜你娘盼你们父子盼了十年……呜呜,可怜的卓家娘子,就是临咽气也一直说一直说她的青儿快回来了,真是母子连心,……你可不就回来了。呜呜,可怜的妹子,你再坚持一个月,可不就能见到你的青儿啦?呜呜……青儿啊,前月初九晌午,你娘她去了。呜呜……如果你娘能看到你出落的这般俊气,一定会高兴,这病说不得就好了呢……”
阿青一把攥住瓦瓮,拉向怀中,紧紧抱住。半晌,他抚着瓦瓮喃喃道:“义母,您听到了吗上月初九晌午,您与义爷是同一天!不求同生求同死,你们是同一天!”他眼中升起蔼蔼雾气,:“秦妈妈,我娘,她埋在哪里?”
青山角下,一环新坟。青石墓牌,牌上刻着:“父卓凡、母顾梅馨之墓。”一身士卒装饰的阿青坟前长跪:“义父……义母,你们已经相聚了吧,死也不能分开你们,真好!阿青……没有什么好祭奠你们的,这是阿青烧的番薯……义母您尝尝,可有义父烧得好?”阿青静静地掰开坟前供奉的一只番薯,白薯冒出腾腾热气。
他的耳边响着卓鬼刀自豪而深情的声音:“娘子嫁给我的那年除夕,下了好大的雪。她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唱小曲,将小屋收拾的干干净净。瓶里插了梅花,门上贴了春联。没有人知道我的小诊所自打开张便没有病人,家里已经断米断面。呵呵,其实我知道是我那老岳父搞的鬼……这话不提了。你不知道,娘子她娘家,是钟鸣鼎食。哪年过节不是夜夜笙歌?这样的穷日子她怎么忍受?看着娘子的笑脸,我心里真是难过,觉得对不住娘子。我心里一心要娘子过年吃到肉,厚着面皮,向我曾经救过他孩子的对门借些米肉。可他们怕得罪我老岳父,不敢。犹豫间给了几只番薯。拿着番薯,我都怕进门。可我娘子见了番薯,居然欣喜若狂。说可以过个肥年了。她让我在院子里燃起火,将一只番薯烤了。她自己煮番薯,烙番薯饼子,熬番薯粥,拌番薯丝……娘子在娘家从没动过烟火,那日她在厨房被烟灰抹成了大花脸,可我看着她更漂亮了。最后我们居然整了一桌子番薯宴!没有爆竹,没有碳火。我们就将桌子移到院子里火堆边,一边看天上的烟花,一边品尝我们的美食,一边欣赏着漫天的飞雪。我吹着笛子,娘子边歌边舞……
阿青抬头看,仿佛如卓鬼刀一样,又一次看到了那夜烟火灿烂,那夜番薯飘香,那夜飞雪连天。那个美丽的女子在火堆边,番薯宴边,合着卓鬼刀的笛声,笑如花,长袖卷着雪花飞舞,漫声吟唱:“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阿青从怀中掏出玉佩,玉佩在阳光下发出温润的光茫,一如阿青温润的笑:“义父,义母:青儿也与你们团聚了吧?这只玉佩是青儿的……阿青不敢据有。把它埋在你们身边,当是青儿陪着你们吧。”
手指入坟前,挖开一个空洞,将玉佩埋了进去。跪直了身体,:“义父义母,阿青要走了,今日就走,是要从军。应该是天意,阿青头一天回来就碰到羌族破关紧急征兵……”
阿青的耳边响起昨夜刚刚回到竹舍,秦妈妈还未及问义父是怎么死的,便听到马蹄声声,铜锣鸣响。
“羌族犯境啦,随州告急。都督紧急征随州各郡壮丁,为国效力,凡户有成年两丁者,俱抽其一。不得延误、不得隐瞒。今日酉时前上报名册,明日辰时郡府报到……”
“阿青做不了别的事,从军是条路。义父、义母,阿青现在的名字叫……”阿青轻轻咬了咬嘴唇。思绪回到昨日以青儿的身份踏进属于义父义母的竹舍。
二进的小院,人已经走了一个月,仍然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竹舍茅屋,窗纸上是手绘梅花,傲雪凌霜。桌上青色花瓶中干枯的梅花,绣了彩云芳草的桌布,南墙上一架的书,北边落地的药柜,简单中透着精致典雅。阿青的手轻拂过书桌,眼睛凝上桌上一盏油灯。
“咱这街上你家的灯夜里是不熄的,你娘见天在这灯下守着。一开始我还对她说灯油贵,怪费油的。可你娘她说你们一到街口就会知道她在等你们,就会快快回家……哎,你瞧那柜子里,都是你和卓大夫做的衣服鞋子。”
阿青望着窗子,仿佛看到风雪中的归人,看到夜色中那一盏桔黄温暖的灯光……这种被人关心等待的温暖让阿青心里涩涩地想要流泪。
这温暖直入心底,沉入阿青的灵魂。他不知道,许多年后,一盏等待的灯火,等待他的回归的灯火,会开启他冻结的心,让他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温暖的家。
昏黄的灯光下,美丽的剪影印在窗纸上。在一针一线地为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缝制衣服,一年四季。这就是家,真正家的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可这个家不属于阿青,阿青只是窍取了青儿的位置……阿青闭了闭眼睛。
阿青还可以以青儿的身份留在这个家里吗可以吗
紧急的锣鼓声响过之后,一群官兵策马长街之上。阿青被裹挟着听一个骑在黄膘大马上的雄壮军官手拿文书大声宣读。
秦妈妈跌坐在路中间,捶胸顿足:“老天爷啊,他爹去从军,一去就没有回来,我两个儿啊,老大有病,老二才十六。老天爷啊,我可怎么办”
“啊呀,我家旺材新婚三天啊……”
哭声四起……
马上军官扬眉鄙夷地笑,挥鞭指向众人:“你们这些子鸟人,羌人打到这里,你们的镇子会被烧成废墟,你们的男人会被抓去当奴隶,你们的女人会被奸被杀!保家卫国都不知道吗”
哭声立刻止了,阿青悄悄直了直脊背,沉静的眼睛趣了波澜。
一个里长模样的老者上前致礼:“这位官爷,咱们身为宋人,保家卫国是应该的,可这镇子小,大都孤儿寡母的,男丁本就不多。您瞧瞧能不能少抽几个……”
那军汉斜斜睨了睨众人,目光在阿青脸上停滞,眯着的眼睛睁大了些。他看着阿青握紧的青筋鼓胀的拳头,慢慢道:“军前需要的是能开硬弓以一敌十的勇士,如果你这里有这样的人,本都尉做主了!以一敌十就让他顶十个!”
“这……”里长摇头叹息,阿青的睫毛动了动。
“哈哈……”军官仰天大笑:“我知你这镇子上没有勇士,说实话也只是一群能会吃粮的窝囊废!也只能充充人数吓吓人。既然充人数,一定要多一些。一个都不能少!现在,把名册交上来,明天辰时到郡府报到出发!少了一人,唯你里长是问!”
压抑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军官拔马便走。
路过阿青身边,阿青低着头垂下的手臂伸开,堪堪挡了马头。
“臭小子,找死吗?”军官挥起鞭子,蛇一样甩向阿青,阿青没有抬头,两根手指抄住鞭梢。
军汉“咦”了一声,用力,鞭子直直拉紧。
“敢问将军!”阿青抬头,明亮的眼睛锁向军汉火爆的环眼。:“你刚才说话算数?”
“什么?”
“就是以一顶十!”
鞭子在“嘎嘎”作响,绷到极致。阿青两根手指一动不动。
“你是谁?”
阿青抿紧了嘴巴,略垂了眼眸。
军官回头探询地看里长。
里长疑惑地盯着阿青。
“里长,这是卓大夫家离家十年的青儿,他刚刚才回来,还未及说给你听……”
“哦,本将军倒是听说过卓鬼刀的名头。怎么他家这小子弃医学武想从军啦?”军汉盯着阿青稳定如山纹丝不动的手指。暗暗用力,生铁般的黑脸开始涨红。
“哈哈,好!”军汉盯着阿青稳定如山纹丝不动的手指,霍然大笑。:“你要从军,本将军做主了,这镇子里我,只要你一人!”
阿青两指松开,鞭鞘垂了下来。他静静从容地抱拳,不卑不亢:“多谢将军!”
“哈哈,来人,给他报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青垂了头,眼睫轻颤间坚定地抬起,注视着远方火烧一般的云彩, “长青,卓长青!”
“义父,义母:阿青用了长青这个名字。能在沙场上战死,青山埋骨,是……长青心愿。所以,长青不能再回来陪你们。”墓碑前,阿青的头重重叩了下去。
身后脚步声响,阿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秦妈妈。
“长青,放心地走吧,你代替了这么人当兵,街坊们都会照料这里。你……”秦妈妈抹起眼泪。
阿青重重地三叩头,起身对秦妈妈深深一躬:“秦妈妈,拜托!”说完拿起地下摆放着的镔铁长枪,转身就走。
走出一箭之地,忽然听到秦妈妈在喊:“长青,长青!你落了东西了。”
阿青停下脚步,有些不解地回头。
秦妈妈喘着气:“你瞧,这个是你娘给你的吧,老身见过的。怎么能落了?”秦妈妈手中托着那只碧绿的玉佩。“这可是个好东西,怎么能明晃晃地摆在坟头上呢瞧瞧还沾了这许多土,好在是我瞧见了。”
阿青眼神诧异地微睑,凝向坟墓高高的土堆:分明是埋进坟茔,怎么会摆在坟头一只不知何处而来的老鸦立在墓碑上对阿青“呱、呱!”地叫,展开翅膀,却并不飞走。
阿青心里一动,将枪戳在泥土中,双手拿过玉佩合在掌心:义父、义母,是您们让长青继续保存这只玉佩吗义母,您……也想让长青替青儿活下去
老鸦叫得更加热烈。他眼底发热,对着老鸦轻点了下头。老鸦立刻展翅飞走。
他又一次细细地看玉佩,如第一次一样,努力压下心底的波澜。玉佩,是一只玉玲珑……玲珑,这个名字一下刺入心底,他用力摇头。不会再有交集……要忘记过去,一定要忘记过去!他用力握住枪杆,稳住自己摇晃的身躯。奋力站直:卓长青,要有自己的生活!
他深深地吸一个口气,所有的烟云都在眼底散去。玉玲珑收在怀中,长枪在手,他腰杆挺得笔直。举目向天,东方曙光在现。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天都有要事,匆忙更就,错字也不及查,以后再改,见谅。
锁青山目前为止情节告一段落,请大家许我缓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