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又、天花板上的旅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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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一直默不作声。
直到，灰发少女气得发抖，对它怒目而视，
终于，它说，
【我不知道。】
又抹一把自己脸上的黑色水迹：「你最好祈祷这真的只是水，它能被洗掉。」
【为什么？】
对啊，不需要穿衣服的宇宙怎么会知道衣服毁了心情有多差。
又难得换位思考了一下，她实在不准备在路上和宇宙探讨这件事，提着一大堆东西往家里走。
休息站还是老样子，看不见有多少层，除了地面上有些黑色的水，和平时一模一样。
这里没有电梯，或者说，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只要从楼道口走上去，随着心情走几层台阶，想着，要回家了，向走廊上拐过去，立刻能看见自己家。
不需要数自己住在哪。
全凭意识操控的地方，就是这么方便。
但是，这份便利，如今……似乎是出了一点小毛病。
一点，小小的毛病。
又隔着走廊在宿含家门口看见了自己。
她还没迈出走廊，脚刚刚从楼梯拐角伸进去，看见另一个自己在那站着，想也没想愉快地把脚收回来。
又在拐角处站一会。
确认那个自己走了，她才从拐角出来向自己家门口走。
边走边想，宿含家门口有什么可看的？
灰发少女没有声张，甚至没把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这件事通过意识透露给宇宙，就这么一言不发打开家门。
宇宙没声音了。
因为又说过不让它进来。
「你别给我装死，」灰发少女冷哼，「进来。」
又把手中东西放在地板上。在地板中间站着，等宇宙给她回答。
她现在身上都是脏水，根本坐不了，只能站着。
【可能是、楼顶排水管漏水。】
宇宙这话自己都说得勉强，就像被灰发少女逼着给答案于是敷衍。
「……」又和脑袋里的宇宙大眼瞪小眼。
「建筑归宇宙管，请你告诉我，排水管为什么会漏？」
【不知道。】
宇宙这种满不在乎很无所谓的口气激怒了本就心情超差的灰发少女。
谁走在路上天降大雨会心情美丽？！
如果知道那大雨是楼顶排水管道的污水？
「要是我的衣服洗不干净，你赔我衣服。」又冷冷说完，打开大衣柜找衣服替换，想了想，她说：
「不然我就光着出去，见谁脱谁的衣服。你不是没规定非得穿衣服？」
又在衣柜里挑半天，脑袋里划过一丝‘这是什么衣服，我怎么有这种衣服’诸如此类念头，但她很快自己给出答案。
‘当然是在集市上买的啦，这么大的衣柜就是要用来装衣服的！’
「……」
想了想，又没吭声，从衣柜里挑出一套还能穿的衣服换上，拿着她的脏衣服出门清洗。
休息站中有送洗处。
据说是机器全自动清洗，不需要员工。
但又从来没去过，
哪怕机器比手洗得再干净，对她来说也几乎很少派上用场。
——这个地方是给少数活着时洁癖严重得造成困扰的同类使用。
又拿着她的脏衣服下楼，心情沉在最低点，意识飘忽不定起来，脚下楼梯开始蔓延，仿佛永远下不到底。
她不知道跑到几楼去了。
休息站一直是这样，时不时能听见窃窃私语，说话声，嗡嗡声，就是大楼内部常有的声音，只能听见声音响，听不清具体是什么，除非有人很大声说话。
「商会限时大抢购，所有商品一律五折起！五折起！」
「真的啊？！」
「真的真的！」
就是这么一段对话，等意识落回原处，又已经站在大楼底下。
送洗处，啊，有了。
只要想去就能看见那个地方出现在不远处。
很便利。
「我从来没送洗过衣服。」又小声说。
【所以？你衣服很多。】
哦，看来她刚刚看见衣柜里画面因为太震惊还是传到宇宙那边去。
送洗衣服呢……
同类们没有身体活动。虽然这么说很让人难过，但这是真的。
不吃不喝不会死，所以不需要对应设施，一切活着时应该有用的东西，在宇宙中只是摆设，想用就用，不想用也死不了。
所以衣服不会脏。
‘觉得穿久了沾上灰尘’，这么一种想法，实际上宇宙中连空气都未必有，哪来的灰。
只要不在意，完全没问题。
「不，是因为那些不是我的衣服。」又说。
那也不是她的衣柜。
她两手空空来到宇宙，在床上躺了两年不吃不喝，没有太多钱，去商会也只买食材生吃，哪来的衣服？
既然没有衣服，她要那么大个衣柜干嘛。
……但又也说过，大部分同类曾经是人形种族，在某个社会中活着，所以洗衣扫地这种家务日常能做还是会做，只是有不做也行的选择。
大部分同类都像又一样，靠自己解决家务问题，随便糊弄做做，心情好了可能会大扫除。天天跑去送洗衣服，只能说是活着时对卫生要求严格，到吹毛求疵那种程度。
又走进送洗处。
是自动门。
里面是常见景象。
一排排滚筒机器靠墙摆放，房间中央是长条置物台，整个空间充满冰冷机械感，置物台平面上反射金属光。
……有例外。
今天就很不想自己洗脏衣服。
把衣服扔进机器里，关上门，投币。
机器投币口是很精致的柠檬形状，一个柠檬刚刚好。
投币后，不需要任何操作，机器根据程序设定自动清洗。
不想。
因为洗衣房恐怖传说。
不是。
是因为橡皮鸭子。
又盯着机器里的衣服转来转去，机器轰隆隆，衣服转啊转。
一圈，一圈……
从前有个人，每次去洗衣房送洗，自己储物柜里的橡皮鸭都会少一只。
就在洗衣房轰隆轰隆嗡鸣，和曾经蓝白相间现在褪色成淡绿色的瓷砖墙环绕中——
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你，你在想什么？】
【从刚刚起，你的意识飘忽不定。】
「没有。」又说，「对了，宇宙。刚刚我那个衣柜里有东西。」
【什么？】宇宙不明白。
不就是个柜子？
「有鬼。」又言简意赅。
她那柜子里面有个披头散发缠着绷带的人形东西。
【哦。】宇宙波澜不惊。
「啊，你不懂。」又也波澜不惊，就像这件事没什么好奇怪，
「我没有阴阳眼，我是个普通人，看不见鬼，应该是这样。」
「如果能看见鬼了，」又补充，「我会发疯。不只是脱别人衣服。还会做出更多有害治安行为。」
【……】
宇宙可能在想又会做什么，又没给它答案。
「现在我要去趟商会。」又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这套衣服不能再穿了，而我现在穿着不知道是谁的衣服，我最好买件新的。而且……」
「你的商会在五折促销～」灰发少女脚步轻快走了。
灰发少女脚步沉重回来。
她没赶上。
「没赶上限时促销。」
又心情郁闷，坐在地板上。
她的这个小盒子，现在，很热闹。
又看着天花板上的奇怪生物，思考人生。
但也什么都没想，就看着。今天一天，都太奇怪了。
【是诅咒。】宇宙说。
它在这想了半天，终于给又答案。
「你说，这样东西是诅咒……」又直接翻白眼，说话也懒洋洋，
「首先你回答我，什么才是诅咒？我需要一个宇宙才能回答出的，和人类不同的答案。」
【诅咒是能量溯源。它会指引你找到一种能量源头。】
「找不到就会死，对吧。」
【不，在你们的大部分认知中，诅咒分为必须寻找源头，和不必处理两种。一种在自身有限寿命内并不致命，一种会危害自身性命。】
「懂了。你是想说，反正我在宇宙中，区区诅咒不可能害死是同类而不是人类的我。只要放着不管，等这些异象过去，一切照旧。」
【是的，诅咒无法杀死同类。】
躺着一动不动的灰发少女愤怒。
「宇宙，你就没考虑过我愿不愿意？我好好住在我的小盒子里，从衣柜里，床底下，窗帘背后蹦出东西来，甚至当我睡觉时床上还有另一个东西。这可太热闹了。我无福消受。」
愤怒，但语气平静。
宇宙回以困惑：
【热闹，不好吗？】
「看是和什么咯。是同类的话好歹能接受。」虽然是同类也不喜欢，「总比和怪物住一起强。」
【……】
【那，请你去调查。】
宇宙这话说得分外生硬。
「我能调查什么？我连诅咒都看不见，也更看不见鬼。」
【会的，】宇宙说，【你可以使用魔法的力量。它会让你看见痕迹。痕迹必将指引你相遇。】
「……」痕迹。
又想起她曾经看见焦黑的痕迹。
那会不会就是……
宇宙在找的那东西所留下来。
「我有个好主意。」
【？】
宇宙被灰发少女脑中跳跃的意识弄得有些……不怎么舒服。
「我决定，叫那个东西田桑。」又说。
缓了一会，宇宙才明白又指什么，【……随你。】
「嗨，伙计们。」又摇醒已经开始睡意蔓延的小东西们。
蛇软绵绵的，拉成一长条，吃力抬抬脑袋，说：「能不能请把我挂在脖子上，这样就好……」
又把蛇裹在脖子上。
蛇变得很像一条蛇皮围脖，它变得更扁平，也更服帖，但还是冷冰冰的。也对，一条蛇，怎么会热起来呢？
「……」
金鱼不知何时变成小小一个，变成玻璃球里的塑胶玩具，球里盛着水，小鱼一晃一晃，球顶还穿着绳子，又把玻璃球戴在胸前。
两只小精灵高举双手，
就像两个做引体向上的小人儿，把自己身体缩得很小，
灰发少女没有耳洞，它们就只是……挂在她耳朵上。
又背着背包出门了。
先去休息站楼顶查看。
她得走上去。
想着，我要上到楼顶。一路往上走。
建筑渐渐不对劲起来。
一开始，它只是色调不同。
无法说清楚到底哪里不同，但让人知道，它就是不一样了。
从又踏上台阶第一刻起，它就很不同寻常。
甚至——她皱了皱眉。
就像，一群人明知自己会遭遇不测，也非要在有恐怖传说的地方踏进森林。
都是群傻子。
现在，她是其中一个。
她没有同伴。
好吧，是她自己非要踏上这条路来。
因为她无法忍受自己家里，那么小的一个小盒子里竟然有那么多东西。
楼梯上渐渐地开始有水了，它有点不再像楼道，但向上的楼梯一直存在着。
此刻，她突然很怕，很怕她已经做过的事，像没做一样，收好的桌面变得凌乱，已经洗完的衣服重新变脏——让她再完成一次。
她走过景象，走过许许多多人，幻影，没有一个是真的。
你知道它们不是。
在宇宙中，没有多少东西是真的。
「不管人应当怎么活着，」
「还是人为什么活着。」
「我不在乎。」
她走过那个影子。
影子看她，直到彼此都消失在河道上。
「我没有妈妈，」又说，「从来没有。」
流水顺着阶梯，缓缓，缓缓。
她像船在海上，而海是溪流。
又紧紧咬着下嘴唇，直到她意识到那是她身体一部分。她说，「宇宙，你瞧我怕不怕？」
长长楼梯不见尽头，没来由让人觉得，那是攀登不完的人生之路。没有人能从那条路上完好无损离开。
有所失去，然后，有所得到。
「哈，人生？那我还怕什么。」
前进，这条道路对她窃窃私语。
【你不该再走。】宇宙说。
【就算你什么不做，诅咒是一时的。】
「……」
溪流上有桥。
头顶下雨了。
在桥下看雨。
她是什么呢？
什么也不是。
不知道是什么。
所以看雨。
「拍卖……要开始了吧。」
【那不是雨，】宇宙提醒她，【是建筑顶上滴水，很可能是排水管道坏了。】
「我知道，所以我在爬楼梯。」
一瞬间，雨，雾气，河。渐渐浓缩起来，变成一个小点，小小的，
小小的。
她再次成为海，拖着她的船。
她成为一切。
【不行！】
【你不能再走了！你会在这里消失！】
灰发少女还是走下去，走到看不出是什么的地方。
她眼中，只有路。
只有她自己。
她现在，是这条道路，这个未知世界的一部分。
她是延伸的路。
她代替她，走向远方，走得更远。
她会看见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
她，还拥有意识？
不知道。
不，她在问自己。
她是这条路。
也是
她。
波光淋漓。
她的河面，有月色，有那个世界。
有她自己。
路代替了她。深邃，凝聚，浓缩起来的路。
但不会给她团聚。
她不会遇见任何东西。
她穿梭。
比任何，比化作任何事物还要快，因为她是这条路本身。
她知道该怎么走，该怎么穿过那些雾，那些路障。
她走过去。
一个怪物，
重新变成为人。
一个物体，器物。
某个东西，重新
转变成为人。
得到理智。
又重新睁开眼睛。
她取回的，她的眼睛。
她站在最后一级台阶。
台阶向下，下方有河，有深谷。
什么都没有。
那甚至不是路。
没有人能从这里上来。
「我一无所有。」
「是。」
又在最后一级台阶坐下。
风从身后吹过，那是河的声音。
「永远不会有人爱我。」
「是。」
「我是地狱爬出来的怪物，在诞生时侵占了所有人间的美好。」
「我让一切走向终点。」
「你们说得都对。」
「但，那你们的祝福不过如此。」
灰发少女坐在阶梯顶端，眼中那抹浅淡得看不见的粉色是她唯一的颜色。
手臂撑在膝盖托着脸颊。
风中有旗帜。少女背后冷风招摇，吹她入深谷，
也把她提起来，放到空无一人的云端。
「而我呢，」
「祝你们长命百岁。」
「时间它留下我在这里溃烂发臭。」
「人世的炼狱，不长命百岁，可是，不算完整体验。」
她。走到天花板上。
天花板空空如也，就像任何一栋大楼楼顶。
有护栏。平坦似旷野。
「我爬了一千多个台阶。」
【你一直在数？】
「不然？那我做什么。」
【……】某个瞬间，宇宙似乎是尴尬，为来不及掩饰它表露出的一些利用算计。
【我以为你会消失。】
「呵呵。」
「你说——我会消失在哪里？我自己的头脑中？」
「意识流的东西我见得比你多，亲爱的宇宙，因为我曾是人类。我知道意识和现实有所区别。」
「但我，」又笑得很开心，笑得前仰后合，整个楼顶回荡她笑声。
「我可以借助它的便利。只要我不存在，我可以化作虚无。可以去任何地方。再重新」
「变成为我。」
【……】直到这时，宇宙。
这个冰冷无机质的东西品味出一点不对劲：
【你来到这里，似乎，别有目的。】
「嗯。」又说。
「不是总有那种传说，通往异世界的楼梯，电梯，仓库，地下室，所以，上去旅行看看？」
终于，宇宙气恼了，冷冰冰说，
【你真是个怪物。幸好我永远不会是你的同类。】
「当然，」灰发少女语气愉快而荣幸，她很想大肆嘲笑，但还是让那些不值得称道的小喜悦沉进她的脑海。
宇宙会读到它们的。
「我也得付出点代价就是。没有风险，何来回报？」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又、天花板上的旅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