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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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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堂内室,地上炭盆烧的噼啪响,明橙火焰跳动,似金乌振翅,晕出一地昏黄。
一旁炭炉,褐色瓦罐咕噜咕噜沸腾着肚中汤汁,时间已久,煨的越发香醇四溢,丝丝入魂。
闻着这香气,内室角落,摊在担架上的青年原本灰暗的眼珠亮了一瞬,张着嘴无声的“啊——”着。
“咔哒”一声,药堂大门被打开,带来一阵凉风。
晓雾蒙蒙,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已是五更,报更之人大街小巷的敲起了梆子。
伴着这道更声,岑蕖将将归来。
炭盆中的火焰如同有了生命,闻着来人,焰火高高窜起,火舌摇动,似是在欢迎主人归家。
“两千年前的深秋,怎么这么冷!”岑蕖搓着冻红的双手,直奔着内室的炭盆而去。
“还不是因为如今灵气稀缺,阳气不足,妖邪之气四起,连这天气都变得阴冷起来。唉,这以后啊,随着乱世到来,人世间只会越来越冷,活像个阴间。”
品花宝典感叹道。
“这么一看,两千年后简直不要太美好,温度适宜、四季如春,蓬山几乎都看不见落雪。”
岑渠吸了吸鼻子,不禁想着,多亏了老祖宗们杀了那邪魔正道,天地邪气得以净化。不然,哪还有后世小辈的幸福可言。
这么看来,她可谓是背负了一整个后世安定的使命!
不由打了个哆嗦。
在岑蕖的想象中,她现在就是一只鸭子,被赶着上架。如若不听话,嘎嘎乱叫,双腿一蹬摆烂,就会变成一只香喷喷的烤鸭,被妖怪们蜂拥而至,拆吃入腹!
为了不让自己变成烤鸭,她于雾都山奋斗了一个晚上。
雾都山很冷,可她的心却燃着熊熊烈火。
岑蕖拍了拍斜挎在身上的小布包,弯了弯唇。
有了它,她就不信了,天网恢恢,还能抓不住一只小邪魔!?
此番定能让他五体投地,心服口服的爬上雾都山。
隔断的帘子一经拉开,浓郁药香扑鼻,整个内室都被袅袅热雾环绕,担架上的男人艰难的举起“鸡爪手”,嘴里呜呜个不停。
偏偏他起不了身,只能着急的挥舞着鸡爪。
“啊,还有你。”
眼看这青年已经被药香熏陶,有了意识。
岑蕖烤了会儿手,待全身暖洋洋的,便开始忙碌起来。她双手裹住布帕,小心将瓦罐挪至小桌,将形同干尸的男人捞起来,取来汤匙,一股脑儿的全给他喂了下去。
途中男人似乎被呛到,咳个不停,好多都从嘴角流出,实在浪费。
岑蕖只好念出术法。
“小嘴巴,闭起来。”
男人的嘴一下子变得严丝合缝,再不流出一滴。岑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点了香,也不休息,跑去后院喂鸡种药去了。
一炷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男人凹陷的脸颊渐渐开始充盈,苍白的脸上渡上一层红晕,最后,紧握痉挛成鸡爪状的手指也慢慢张开……
徐权的意识最开始是模糊的,只隐隐感觉到身体里有横冲直撞的气流在回旋、流动。气血涌来,逐渐开始有了精气神,视线也开始变得清明。
他想流泪,他想哽咽!
是谁救了他,恩人!
“你醒了。”
听这声音,似水柔情。
他的恩人是个女子。
那一定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娘子,声音好听,长相自然也是差不了。
徐权全身都热了起来,努力睁开双眼,定睛一看。
却是大失所望。
只见一容貌一般,可以说是过目便忘的女子,拎着一只鸡站在他的床,啊不,担架前。鸡被捏住脖子,咕咕咕的叫着,羽毛奓开扑簌扑簌往下掉。
“醒了就行,回去告诉你娘,我治好了你,让她兑现承诺,帮我宣传一味药材。”
岑蕖一点儿废话都不说,啪的拍来一张纸。徐权被拍了个猝不及防,接过来一看,只见黄麻纸上栩栩如生画着一株双生草,那双生草画的活灵活现,与普通双叶杂草不同的是,它叶子极大,且一片绿叶一片红叶,两者相偎。
“记住了吗?这可是件很重要的事。”岑蕖看那青年一副呆模样,不放心的复又叮嘱道。
徐权连连点头,其实他很想说:这世上哪还有比恩人您的脸更难记的呀。
这大千世界,竟还有这般大众脸之人,终究是他见识浅薄了!
“不留你了,你出去记着把你的担架带走哈,对了,买几个药膳不,我刚做出来,是热的,很补哦。”
徐权最终稀里糊涂的拎着自己的担架被“请”出了药堂,另外手里还提了一食盒的玉米粥,因为没有钱,他又将自己身上的玉佩抵押了出去。
有点不对劲儿,是怎么回事?他还是个病人啊喂!
终究还是他见识浅薄了,不然怎么会发现一个药堂没有前缀,就叫药堂。
而且后院里不仅种地,还鸡鸭遍地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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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妇人诧异的很,今儿个一早,自家儿子神迹般的自己回来了。还十分的神清气爽,看上去哪有之前呼吸都费劲儿的短命样子。
她大喜过望,喜极而泣。
在知道她们徐家的恩人只叫她宣传区区一株药草时——
徐妇人当即表示:那必须要办啊,不仅要办的稳妥,还要办的大张旗鼓,一定要让全镇皆知才好。这样才对得起岑大夫救了她老徐家独苗苗的恩情!
徐家在镇上是开酒楼的,生意做的大,名望卓著,人脉自然广。
只区区一个上午,鱼潭镇大街小巷便都知道了镇西头新开了一家药堂,里面有一神医,不仅医好了徐家独子的不治之症,还手握奇药。
那黄麻纸被裱起来挂在酒楼的大门口,相当壮观。上面双生草刻画的活灵活现,一红一绿的叶子当真稀奇,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去,议论纷纷。
“你们看,这上头还有小字呢:双生草,苦,寒,归心,左处绿叶有补元补气之效,专治昏厥头晕。右边红叶补血养血,活血定痛。”
“真是奇药啊,这一株要不少金票吧。”
“哎呦,你可看仔细,人家上面写了,不要钱,只赠有需要的有缘人。”
“那能不能赠我啊,实不相瞒,我最近有些月信不调,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疼。”
“你个臭不要脸的,人家那是救命药,肚子疼回去喝点烫水。”
两个妇女嬉笑打骂。
其中说自己月信不调的妇女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哎呦,说起救命药我可想起来了,前阵子殷家小儿子得了种怪病,动不动就吐血晕倒的,这不对症下药了。我可得告诉福有他妈,她儿子有治了。”
“诶,你等等。可我听说殷家那小瘸子昨晚已经给福有采到药了啊,老殷媳妇还特意将草药送去仁和医馆加工呢。”
“对对,我刚去仁和医馆取药,看见他们一家子了,还听王桂兰信誓旦旦的对人说那是双生草呢。”
“那她的双生草长啥样啊?”有人好奇问道。
取药之人凝神回忆,“好像……就是很普通的样子,绿色的两瓣叶子。”
这时,一游医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眯了眯眼,加入进来。
“嘿,照老朽所说,这双生草生于雾都山上,只有一株,因生得极高,还没人见得。不过,老朽更愿意相信这纸上的才是真正的双生草,毕竟,奇药,当占一个“奇”字,不奇怪那才是怪了。”
众人纷纷骚动,“那如此说来,殷家的小瘸子采错药咯?”
“他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十有八九是采错了。平时闷不吭声的就算了,采个药都能采错。”
“你损人家孩子干啥,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快去告诉王娘子一声,别耽误了给小娃娃治病。”
几个与王氏相熟的妇人结伴起来,要来那纸,七嘴八舌的朝着仁和医馆的方向走去。
在徐氏酒楼扎堆儿的众人也沸沸扬扬的随着大部队转移了阵地。不少老人牵着小孩,权当吃过早饭来遛弯儿,顺便凑个热闹。
仁和医馆历史悠久,是鱼潭镇资历最深的一家医馆。
外观看去,黛瓦古宅,册页匾额黑字描金,端的低调典雅。
王桂兰喜笑颜开的从医馆中走出来。
方才大夫已经为殷福有服下了双生草。
想来,不日便会恢复如初。
自从她家福有得了这怪病,就一直在仁和医馆二楼小住医治,可以说是耗费了不少家财,如今可算能做个了结。
她心情好,连带着对丈夫前妻留下的小拖油瓶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景消啊,真是辛苦你了,你弟弟的命可算有救了。”
殷景消不做声。
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哪知这预感来的如此之快,王桂兰话音刚落,一行人便气势汹汹的涌来,并叫住了他们: “王娘子!请留步。”
接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哗啦”一声,一张黄麻纸被人展开,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殷景消几乎是一瞬间,便眼冒冷光。
那上面所绘之物,他可太熟悉不过。上一世,就是为了采来这株草,使他走上了邪路,再不回头!
“这……”王氏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众人可打开了话闸子,小嘴一叭,七嘴八张。
“可算赶上了,桂兰,就镇西头,新开的药堂有你家福有的救命药草。”
“对对,还不要钱。”
“你家小子采错药啦,刚才有个白胡子老头说这才是双生草。”
“是呀,王娘子,你快去那药堂看看,别错过了,耽误娃治病。”
没过一会儿,王桂兰便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回首恶狠狠的瞪了殷景消一眼,眸中尽是阴酸狠毒。
白高兴了。
这个废物!采个药都能采错!
在外人面前不好发作,等回去的,她一定要把这孽种打出家门,还吃包子呢,和狗抢食吃去吧!
殷景消无视王桂兰怨毒的眼神,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将死之人,留着她只是想给她换一种死法而已。
眼下,他更想知道,如此大费周章的,那女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将这双生草采来,并不会改变什么。
只要他不去雾都山,她的任何举动都将是多此一举。
真是好奇。
“谢谢各位的告知,真是得了老天庇护,我这就去那药堂将这双生草求来。”王桂兰一听不要钱,眼冒精光,生怕去晚了药被别人抢走,人直接蹦出了二里地。
“我们也去瞧瞧,看看这药堂的主人长什么样。”有人提议道。
“真是活菩萨啊,前脚治好了徐家独苗,后脚又有奇药,我到看看何方神圣。”
“仁和医馆治不好的,这新开的药堂却能治,我看这鱼潭镇是要变天了。”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殷景消也随着人流前进。
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她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那他便奉陪到底。
……
岑蕖昨晚熬了个大夜,今早又忙来忙去,现下得闲,想趴在柜台上小憩片刻,可才刚趴下没多久,就听敞开的大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骚动。
“就是这了。”
“就叫药堂啊,这名儿也太随意了吧。”
“唉,这匾额下头刻着一个字,‘岑’。”
“咱们镇没有岑姓,这大夫应当是个外来人。”
“你们瞧,这药堂还卖膳食呢,早上玉米粥,中午山药糕,晚上是鸵鸟蛋羹?”
门帘被微风扫开,垂下的珠帘随风飘扬,相互碰撞发出声声清脆。
“大夫!”
一声大吼,直接喊得岑蕖瞌睡全无。
只见一女人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上来就一顿哭嚎。
“大夫!听说您这儿有奇药,呜呜,实不相瞒,我儿子他得的正是吐血晕厥之症,我问过很多医馆,都说双生草能救我儿一命!昨天我的继子也去了雾都山采双生草,本以为他采来了真药,结果看了您的画作,才知晓我大错特错哟。”
女人一拍大腿,“恳请大夫可怜我们母子,救救小儿吧,他才七岁啊!”
外面人也都挤了进来,小小药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岑大夫肯定会救你,我儿就是被岑大夫医好的,她那医术简直如来神掌,化腐朽为神奇。”徐妇人竟然也在之中,首当其冲的为岑蕖宣传。
如来神掌……
有点想笑怎么办。
岑蕖憋住笑,正色道:“夫人别急,你听我说。”
“我昨晚去雾都山,无意中撞见了这双生草,可当时只有我一人,无人相助,那双生草生于峭壁之上,我这胳膊不够长,没够到,只摸到了一半的叶子。”她睁眼说瞎话。
翻开早早准备好的药盒,一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片红艳艳闪着奇光的叶子。
“我本想着,将这药公布于众,好寻个需要此药的有缘人助我一臂之力,将双生草的另一半摘来。”
说完,岑蕖摇了摇头并深叹了一声,状似无意道:“若是有人帮我,最好是个胳膊长腿长的男子,这样的话,定会事半功倍。”
王氏一激灵,这还不好办!
她那便宜继子虽然是个瘸子,但条抽的快,哪哪都长。
“这可简单!大夫,就让我这继子去,他昨天刚去过雾都山,肯定熟悉地形,而且别看他是个小孩,这胳膊腿都可长了,长得高高的,还懂事,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隐下一句腿脚不好使的实情,王氏紧张的看着眼前死活记不住模样的年轻女大夫,生怕她拒绝。
可她不知道的是,岑蕖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为的就是她那便宜继子,怎么可能拒绝。
真是上道!
岑蕖内心狂喜,但又善解人意说道:“真的吗?那他会不会不同意啊?”
“同意,他肯定同意。”王桂兰连连点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默契的以殷景消为圆心各退了一步,将他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下。
“去吧,好孩子,你弟弟的病就靠你和岑大夫了。”
徐夫人在一边率先拍起了手,鼓励着这个看上去高瘦阴郁的小少年。
“桂兰,你这娃可真没白养啊。”
大家都随着徐夫人鼓掌捧场,言语之间都是欣慰。
殷景消舔了舔唇,耳边充斥着热烈的掌声,他看着站在堂中央,令他看不透真实容貌的少女。
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呵的一声,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