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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岭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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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窗外已是黑云片片,会是谁来敲门呢?
岑蕖踩着绒袜下地,轻轻拉开门。只打开一条小缝,眼睛窥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衣云纹,云海层叠绚丽成山,一行白鹤翱于峻岭。
洁白衣角上,却有抹令人不易察觉的血渍沾染其上。
暗红染于皓衣,看着,着实令人感到刺眼。
是冷渠风。唯有他的白袍,云纹才能汇聚成蓬山的雏形,那是下一代蓬山掌门人的象征。
血迹?师父不会受伤了吧!
岑蕖心急,猛地推开门。
一股沁人的桃香扑面而来。
谁知,却在门开的那瞬,冷渠风便背过身去。
说出的话,字字清冽。
“抱歉打搅了。我等一行人方才入住,察觉到此处客栈多有诡异之处。如今岭溪只有一处落脚的地方,想必姑娘你也住了进来,所以……特来提醒。”
十七岁的冷渠风身姿挺拔,如一棵傲然挺立的小白杨。知礼法、守规矩,与两千年后的他毫无二致。
只不过,现在的他还不是两千年后那一凌绝顶的岫阳剑尊。现在的他,只是个固执的小仙长,秉持着男女有别的原则,背过身与岑蕖讲话。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两千年后会收个女徒弟,定会震惊不已。
岑蕖“啊”了一声,忙道:“不打搅不打搅,我相信,有师……小仙长在,一定会护我们周全的。”
妈呀,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师父了!
岑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她当然知道这家客栈古怪,可她没得选呐!就连整个岭溪都怪的不得了,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左右师父也会拿下那妖邪,她才不怕。
听着少女十分信赖的脱口而出“护我们周全。”冷渠风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说着:“想必你们也听闻了一些流言,入夜不要外出。岭溪有妖邪出没,以梦境唬人,我这有两纸除邪符,有了它们,你和…你的同伴便会少受噩梦困扰,只是会睡的稍沉些。”
魇就潜伏在家客栈的某处,之所以没有全盘托出,只是不想引起一些无必要的恐慌。
少女体内灵气充沛,想必应是哪位宗门大能的弟子。
只不过,两人初相识,他也不好过问。更有些,难以启齿。
现下,抓妖邪的任务急迫,他们住下后便暗地里打探过——这家客栈顶楼的头房只开了两间,一间由他等一行人住下,另一间便是这少女与身旁一直寸步不离的小少年寓居。而楼下的普通房间都是些只住一晚的外地走客,明日一早便会乘船离开。
少女体内有灵气,恐怕会是邪祟魇的第一个入梦吸食生气的目标……
邪灵魇及其阴险、鬼计百端、不可小觑。
初入岭溪,下船后,他们等一行人刚购置完可代步的马儿没走多远,便察觉到了周围有那邪灵的气息,策马追去,直至追到了幽涧山谷,它的气息复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是这邪灵狡猾,将他们引到了布满紫藤的凶险山谷中,意图借山谷之力将他们困住围杀。
费了好大功夫,破开疯狂缠绕不休的紫藤,走出山谷,已是更深露重。想寻个地方歇脚,便来了这回溯客栈。谁料,刚进客栈的大门,便感受到了魇的气息。
正向他们耀武扬威。
想必,今晚将是一场恶战。
“好的,谢谢仙长!”岑蕖接过冷渠风背递过来的两页符纸。
心暖暖的。
师父还惦记她,即使他不知道她是他的徒弟。
“对了,我看您的衣袍沾了血迹,没受什么伤吧?”她有些担忧的问。
眼下冷渠风好生生站在这里,气息也平稳,应是无甚大碍,不过,岑蕖还是忧心,终多嘴问了一句。
“无事。”冷渠风言简意赅。
岑蕖刚想在关怀几句,就被一直默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殷景消抢话道:“这位仙长今晚恐怕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就不过多打扰了,别耽误了人家的正经事才对。”
内心疯狂吐槽:伪君子装什么装,这么晚过来敲门还假模假样的背过身。
呵呵!要是真注重这些,人就别来啊,直接留个字条不就好了,显得自己多高尚一样。
他现在完全化身一个小黑子,恨不得代替岑蕖“啪”的将门关上,吃他一嘴的灰。
要他看,隔着门说,才是刚、刚、好!
冷渠风察觉到殷景消话中的二意,那小少年一直强调“要事”还说了“今晚”,难道是知道邪祟在这客栈之中……
他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去,终是正眼瞧了眼那模样只有十三四的少年。若是没有脸颊的一侧的疤痕,当是个十分俊美的小儿郎。又见他身上并无特殊之处,只不过是个凡人,看根骨倒是个习剑的好苗子,可惜腿骨不好。
只是,为何衣领落的如此往下,还可见凸出的锁骨…
“这位小弟……”
话还尚未说完,殷景消就拉住在一旁插不上话,欲言又止的岑蕖,“这么晚了,仙长请回吧,我们也该休息了。”说罢,不管不顾,将门合上。
“喂,你干嘛……”
门即将合上,缝隙中传来一声少女不虞的埋怨。
此后,再无声息。
背后是那扇紧闭的房门,冷渠风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虑万千。
想到自己在幽涧山谷被紫藤缠上脚腕时,一道短暂的幻觉——
幻境中,浮于眼前的是片氤氲的雾气,雾中,一个看样子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声音稚嫩活泼,“师父的名字真好听。”
“我的名字就略显随意啦,娘亲说等我拜入蓬山就有名字了,可是谁知道宗主起名那么随意啊,他说我的个头儿是新来的弟子中排行第九的,便叫我小九,哼!”
冷渠风听到自己笑了,他问:“一共新来了几个弟子?”
小女孩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脸红的像小苹果。
最终泄了气般嘟嘴嗫嚅,“一共九个……可是我是生辰最小的!”后半句又扬了起来,很是理直气壮。
生辰最小,个子最矮!
“师父,左右您都收我为徒了,在给我起一个名字呗,我要和你的一样好听。”小女孩抓上他的剑穗,拉来扯去。
被调皮的孩子磨的不得了,他似乎妥协了,四周雾茫茫,冷渠风的嗓音好像也被雾水洇湿。
“那便唤蕖吧。”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永远娇好,永远纯净。
“好耶!师父名字也有一个渠字,我的名字如今也有了一个蕖,同音不同字,一看我就是师父的徒儿!”小女孩高兴的绕着他手舞足蹈。
雾霭弥漫,为整个幻境都笼上了一层神秘的影。
看似聒噪的雀语,实际,却是他平静枯燥且沉重的人生里,浓重的一抹亮色。
那幻觉太真,真的他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那时自己的压抑。
回忆戛然,冷渠风牢牢握住剑柄,眼神明锐。
他知道,幽涧山谷的紫藤是可以参透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欢愉,不管曾经、不管未来……
他,未来会有一个女徒弟?
而那女孩,名中一字,是蕖。
想起一直跟在少女身旁的小少年曾叫她“阿蕖”。
她身上罕见的灵气,还有为何来这危险重重的岭溪、身旁跟着的小少年,以及他见到她时,情不自禁的熟悉与亲睐。
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他的思绪飘向一个未知的领域。
传说,魇的梦境,是在人这一生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有些梦境美好,破碎了,人醒来,看着现实的狼藉因此惶惶不安,是为“噩梦”;而有些梦境便是人心底最隐秘的执念,是最恐惧的回忆,当之无愧的噩梦。
入梦是不是可以提前知晓些什么呢……
直到元斐出门来寻,冷渠风还默立在人家门前,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
“冷兄?”元斐轻声唤道。
实际冷渠风比他的年纪还小些,不过蓬山只按入门的时间算辈分,弟子之中很少有能排在冷渠风前面的。
是以,即使他年纪比冷渠风大,在蓬山要称呼他为“师兄”,在外要称他为“冷兄”。
冷渠风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走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布阵呢。魇将目前留在岭溪的人视为盘中餐,咱们需动作尽快。阿敛、汵肖他们已经在楼下发完了除邪符。”
两人相视一眼,也都明白。
除邪符阻挡不了魇编织的噩梦,只不过可以少受一些影响,醒来可以忘却一部分。
所谓“睡的沉”,只当是一场深入的睡眠。
“元斐。”冷渠风叫住即将转身的元斐。
“怎么了?”
“我想入梦,去明白一些事,与我在幽涧山谷被紫藤缠上产生的幻觉有关。”
冷渠风说完,抬起眼来,眼神是空前未有的坚决。
他选择入梦,就不能用除邪符,会有溺毙在噩梦中的危险。
元斐惊诧,“不可,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与祝元长老交代!”
“我会无事的,元斐你相信我,这件事,你不要阻拦。”
“可是……”元斐还要劝阻。
“我若是沉于梦中不醒,你便拿这把刀割我腕,冷家腕血可以镇压深窖中的邪祟。”
冷渠风将一把通体湛蓝的冰刃递给元斐,“我信得过你,你信我吗?”
元斐闭了闭眼,眼角的红痣也跟着动了动。
叹了口气,终还是接下了那蓬山之中,滴水成冰两千年才制成的冰刃。
……
“你不可以上床,去打地铺!”岑蕖霸在床上,杏眼瞪起。
二话不说就关她师父的门,他这个刁民!
“我没想上床。”
殷景消不在意的说道。
他虽然身体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儿,可是思想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男人”了。
叫他和她同衾而眠,他也是不干的好吧!
搞得他好像是要借着未成年的身份赖上她的床一样,怎么着…也要成年才行啊,呸,成年也不许。
“这还差不多。”
“你为什么不开两间房?”
“你傻呀。头房一晚五银,宽敞清净。普通的客房一人二两还不包吃喝,怎么算也是头房划算。”岑蕖将除邪咒妥帖安于枕下。
又想到什么,探头问睡在地铺上的殷景消:“你说那魇是你故人的挚友,你的故人是谁啊?”
“以前是,这一世,不会再是了。你别问了,睡觉吧。”殷景消侧过身去,避开岑蕖的追问。
“说说呗,我好奇。”岑蕖伸出手去推床下的他。
主打一个烦人。
“他和我一样,在你们史书上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是个妖,目前霸地为主,你自己猜去吧。”
给出这点提示,他便再也不理人了。
岑蕖还在叽叽喳喳。
“霸地为主,你是不是内涵我,我出的钱,当然是我睡床!”
“史书中好多坏妖。”
“我知道了!是不是济州那个,叫什么来着……”
品花宝典在识海中打着呵欠提醒,“应溯。”
“哦哦,对,应溯!”
在岑蕖喊出声时,暗中,殷景消闭上的两双眼慢慢睁开。
他察觉出,在岑蕖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一股邪气便顺着地板缓缓流入……
“姑奶奶快睡吧。”
识海中,品花宝典一副老奴语气。它还要合神呢,考虑一下典的感受好不ovo
嗯嗯。
奔波一天,岑蕖也是累极,在品花宝典话音刚落的瞬间,便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黑暗中,只有悬在架子床上的吊灯闪着小片微弱烛光。
模糊笼罩着少女香甜的梦境。
一股暗黑色的邪气顺着地板攀爬,经过殷景消时短暂的停留了一瞬。
那是遇见同类的驻足。
不过,很短暂。
这缕邪气只是邪灵魇的分身之一。
本想着先把那几个蓬山的傻小子们先解决掉,谁料她竟敢说出那个名字。
谁给她的胆子!
黑暗中它朝着灵气最足之地进发。
良夜苦短。
唯梦中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