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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ec. ...

  •   第3章

      乔落预备离开广港的事情一出,她的病房反而比以往更加热闹起来。

      那些她喊叔叔姑姑的人足够用络绎不绝、热情似火来形容。

      “小落啊,这是你最喜欢的山养老鸡汤,你姑父一大早特意去买的。你心里别记恨叔叔姑姑们,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是真的不容易。不过你放心,等到你没有安全问题,事情稳定了,我们一定马上接你回来。广港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放心去,就当旅游散心,剩下的有叔叔姑姑在呢。”
      乔家四妹乔楠边给她倒鸡汤边笑着说,眼神多多少少有点没敢抬。

      乔落没搭理,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翻看着手机彩信里新进的照片,没有喝那碗老鸡汤,随手推到一旁。
      守在边上等着帮忙的护工阿姨立马提来个银色不锈钢的饭盒,倒出一碗猪蹄汤。

      她按键的手停了下,指肚磨得泛红,微疼。

      猪蹄汤?
      骂谁呢?

      乔落皱眉,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乔楠。

      忙来忙去不知道忙什么的乔楠看见纸条上弯弯曲曲的三个“我累了”的字。
      她张了张嘴,瞅着病床上那张气息阴郁,面无表情的脸没能说出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好,姑姑先走了,小落好好休息。”

      乔落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目光始终放在那碗白花花的猪蹄汤上。

      陈川除了第一天来过外,之后都没再露面,送来的一日三餐很准时。
      她不是没有拒绝过,但他跟没听见一样。
      一直都在广港四处游玩,甚至还即兴报了个旅游团半日游。

      去景点的时候。
      乔落还会收到他不少的“旅游”彩信留念照。她捉摸不透陈川这个人,也没见过这个类型。

      其他人十六七岁都张扬肆意,渴望自由,而他好像很自由,好像很冷漠,又好像不自由,又好像一点都不冷漠。

      毫不保留他的恶劣和善意,好似一个极具矛盾的奇怪生物。

      乔落摁下手机盖,静几秒又翻开,视线落在最新一张照片——穿着红色雨披的陈川带着口罩完美融入十多个红雨披大妈中,还颇为配合地举起了“我在广港”的举牌。

      她发过去一条短信。

      :你很烦。

      陈川秒回。
      :远程参与一下不好吗?

      乔落差点气笑了。
      她努力打字,努力不打出错别字。

      :不好。
      :好的。

      乔落只觉得两眼一黑,瞥见饭台上信封里露出的去往洛城的车票日期:“2005年12月20日”。
      有些犹疑她是否正确,鉴于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还是发过去了离开的时间。

      :明天九点半的车票。
      :行。

      她合上手机盖,侧过头去看窗外。

      今天又是个雨天,湿冷的空气犹如实质般穿过玻璃扑到她身上,冷得手腕开始发颤,要极力克制才可以颤的不那么明显。

      所以,真的要走了啊。
      她生活了近十七年的南方。

      要去向一个只存在于想象的北方。

      -

      陈川斜靠在窗边,回完乔落的短信,打了一个电话。
      光线灰蒙蒙地照进房间,雨声没完没了,他眼尾轻压,嗓音没之前那么哑了。

      “预计在22号到,估计晚上了。东西多,开二叔那辆面包车。”
      赵明让嗯嗯个不停,没忘了问:“广港是不是很美啊。”

      陈川身体前倾,夹烟的手懒散地撑在椅子上,手背青筋凸起,往上蔓延。
      “不给你发照片了,美不美看不见?”

      他掸掉积攒的一截子烟灰,低笑一声,“行了,挂了。”

      手机装进兜里,陈川套上外套,拎起程轲塞给他的伞,走进细雨绵绵的夜色。
      人来人往,伞角蹭着伞角。

      他今天没买饼,进店吃了一大份双倍牛腩粉,味道还行,出来以后,在门口买了瓶橙子汽水。

      很一般的劣质味儿。
      不太好喝。

      等他再次撑开伞回到宾馆,302网恋选手离开,换了一对在校小情侣,陈川闪身避开缠绵的两个人,开锁回到房间,刚甩了甩伞。
      隔壁就发出耐人寻味的声音。

      陈川扯掉口罩,撸了把头发,冷淡的眼神有一瞬的无奈。

      一天天真能闹的。

      连续这几天,他都这么度过。两边房间的住客换了一茬又一茬,302无一例外都是舒缓欲望的绝佳地,304永远都是吵闹不安静。
      而他饭在宾馆后面的街上解决,偶尔按照旅游地图去广港的景点游玩,送饭或回去的路上会去病房外看看异常沉默的病人。

      没什么变化。
      和他一样。

      左右明天就要离开了。

      使劲闹去吧。

      啧。

      陈川喉结滚动,摁了摁冒出头的小狮子玩偶,将行李快速整理好。

      -

      车票是12月20日。
      明天。

      傍晚六点多,乔落让护工把她推到窗边,一个人望着夜雨,费劲地推开窗户。

      寒冷的风和清凉的雨落在手上,残缺的指甲被她一点一点蜷缩进手心。

      桌子上的银色翻盖手机在不停闪亮。

      那些亲戚说为她送行。
      有必要么?

      乔落努力靠近窗边,尝试往下看。

      不如一了百了。

      护工推门进来,打断了乔落的思绪,喊人着急忙慌地把她弄回病床上。

      这夜,乔落一晚未眠。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轮椅上看护工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

      有一些是贺玉连夜让别人送来的。
      她的亲小姨。

      以前对她很好,像另外一个妈妈。

      妈妈。

      乔落极力平缓地呼吸几下,刻意地忽视掉脑海里的画面。

      事发以后,她就没再见过贺玉了。

      算了。
      不重要了。

      乔落想,她低眉,把手尽可能地缩进羽绒服的宽大袖子里。

      护工推着她到了医院一楼,没忍住怜惜地说:“好好生活,都会好的。”

      乔落眼底滚动了片刻的波浪。

      护工叹口气,提着包离开,留下她一个人。

      大厅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急匆匆,为家人为爱人,只有她在等着一个不熟的人。

      乔落往外看。

      天幕灰白色,唯一的光亮被乌云掩在云层,不是个好天气,照例是广港寒雨绵湿的冬天。

      她心跳有些快,对前路的彷徨和恐惧在这一刻开始清晰浮现。

      可没办法。
      她只能落荒而逃。

      约定的八点一到,乔落看见陈川从门口进来,她十多天里第三次见他。

      乔落有点无语。

      这人还真守时,一分不晚,一分不早,愣压着点来。

      她静静地打量他。

      陈川十分钟情于浓暗的色彩,仍旧一身黑,黑色中长款棉服,黑束脚运动裤,黑板鞋,头上扣了个黑鸭舌帽,对比他人,简单又冷清。

      他身高出众,走路从容不迫,身上不乏少年气,更多是难惹痞气,与周围的人及同龄人有种无法概括的割裂感。

      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

      陈川神色疏冷,绕开人,与乔落那双大的过分的眼睛浅淡地碰了碰。
      他便上前拎起她的行李,双手握住了轮椅,余光扫过预防突发情况的几个便衣警察。

      “走了。”
      乔落耳畔传来的声音不冷不热,淡淡的。

      他感冒好了。

      乔落没吭声,抿了抿饱满但格外苍白的唇。

      陈川侧头咳了声,沉默地推着她往前,坐上提前叫好的出租车。
      冷调光线漫进来,他眸色极黑,落在了外面的繁华景象。

      车缓缓驶入人潮车流,乔落垂落睫毛,胸口轻轻浮动着燥颤,细微的疼在身体蔓延。

      陈川窝在旁边一动不动,呼吸微沉。

      过了会儿,乔落低头望着膝盖,左小腿那空空荡荡的。

      直到近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慢慢过去。车停下来,她才抬头,粗粗地眺了窗外一眼。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进广港火车站,被站内的喧闹震得头疼。

      “吃什么吗?”陈川低声问她。

      乔落眸子里涌动着无法说的盈盈水光,不过转瞬即逝,变成平静一片。不知道是冷还是心里难受,她胳膊抖了几下。

      陈川没再问,推着她去排队。

      在临上车之际,程轲大步追来,递给她手机,“你小姨。”

      陈川转手把轮椅停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站在一旁当背景板。

      乔落握着手机的手腕有些酸痛。

      大包小包的行李从眼前经过。

      有个人拎着的红色塑料袋破了个洞,现爆的爆米花滚到地上,被行人踩的稀碎。
      和她一样。

      乔落目光微顿,身体里刮起大风,凝神定了定,将手机放在耳畔,没有说话。
      那边急切地说:“小落,对不起,现在的情况小姨真没办法,钱放在你包里的隔层里,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想办法接你回来。”

      “不用了。”
      她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轻轻回头,毫无动静的目光越过人海,深深看了眼厚厚的玻璃外的广港。

      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

      乔落没再回头,手机还给程轲,除了做笔录、指认罪犯外,她近一个月来头一次向他开口:“谢谢你,程队。”

      程轲家里有个闺女年纪和乔落差不多大,他莫名地怔了好几秒,忙说:“谢什么,去了外面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联系。”

      乔落瘦脱相的脸上只剩下那双大眼睛,她没有任何表情,只轻点了下头。

      十几年了,她是第一次感受到广港的冬天真冷。
      以前都没有感觉到,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心绪,忽然起了一阵风,它从四面八方袭来。
      吹乱了乔落鬓角的碎发,落在干涩起皮的唇上。

      站在那的程轲无声地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说什么都没用,得抓到罪犯才是正道,他瞥了陈川一记。

      陈川颔首,轻觑轮椅上的乔落一眼。

      难养,太瘦。
      只剩下骨架了。

      他移开视线,推着轮椅在列车员的帮助下迈进数不清楚的噪音中。

      火车闹得沸沸,乔落望向窗外。

      轨道沿,程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黑点。

      慢慢地看不见了。
      她也没再看。

      只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句话。

      再见。
      南方。

      “别看了,人最终都要落叶归根。”

      可她如今无根可落啊。

      乔落抬眸,对面的人眼皮耷拉着,坐在铺上,双腿敞开悠闲地踩在地面,微凌乱的发下,脸部轮廓在明光中逐渐朦胧,冷硬的眉却格外清晰,轻轻上挑的眼尾懒意尽显,正拿着核桃夹子慢悠悠地夹核桃。

      闲得就像刚才那句正经的话不是他说的。
      是她无故幻听的。

      她真的好奇这个人,不由越看越专注。

      没彻底驶出南方,火车外开始下雨,击打玻璃发出哒哒音。陈川抬起眼皮,“咔嚓”一声,核桃壳牺牲了。
      他睨着她,目光冷冽,表情没变化:“是不是觉得有点眼花?”

      乔落没防备的撞进他眼中,无表情地蹙眉。
      仿佛在说:有屁放。

      陈川放下核桃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在他的鼻子下画了一道。

      “你在流鼻血。”
      “没感觉到吗?”

      乔落下意识地把缩在袖子的手伸出来,在鼻下摸了一圈,一滴血也没有。

      她呼吸轻窒,僵硬的手指一点点躲进手心,对面响起一声诡计得逞的轻笑:“还挺好骗。”

      乔落:“……”
      她咬紧牙关,垂眸缓缓。
      压了半天也没压住那句咬牙切齿的问候:“你是不是有病?”

      陈川眼里毫不掩饰地揉着笑,桌子上的核桃全都推过去。
      他淡声说:“吃点核桃,对脑子好。”

      这个冷淡模样和他不遮掩的眼神配到一起,实在是很讨打。

      “……我不吃。”乔落硬邦邦地说,恨不得抓起核桃全砸过去。
      不为其他,就为他补补脑。

      陈川收起目光,没再继续逗乐,最起码她情绪缓和不少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烟,倒了一根夹在指间,侧过头瞥她一眼。
      “自个玩会儿,我去抽根烟。”
      他站起身,然后忽然回过头,下颚线的线条堪称完美,一半脸都迎着光,表情懒淡。

      “乔落,核桃吃了啊,我过敏。”

      乔落偏过头。

      帘子遮光,他不避光。

      她说:“用不着这样,陈川。”

      陈川没有特别反应,眉尾轻佻,身上的痞劲儿挥发的淋漓尽致。

      他瞅着她,笑:“你还别说,我就喜欢吃力不讨好的感觉。”

      乔落沉默。
      她果然看不懂他。

      他有病。

      陈川站直,晃了晃夹烟的手,青筋鼓起来,藏进了袖子,“没意外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段日子,所以,你懂吧。”

      他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话音一落就直接掀开帘子走了。

      冷色雨中火车撞击着轨道,乔落盯着缝隙外不同颜色的裤子,丝袜,鞋子,和她以往见过的天差地别,睫毛低垂,眸色揉杂着复杂的痕迹。

      她心口胀气,摁住发抖的右手。

      很讨厌,陈川。
      非常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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