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冷焰火》南徽珩

2、第 2 章

　　喻昭苏盯着瞧了片刻，才读明白这两句话。
　　Dream要将她卖掉。
　　她回：为什么？

　　[经理]：你昨天采访的发言太……还有后续乌七八糟一系列，总之，就是决定把你挂牌了。
　　[Esperanto]：什么后续？
　　[经理]：你不知道？哦，你手机一直在我这。我发你。

　　翌日。
　　弄明白“后续”的喻昭苏起了早，冲去与经理理论：“这是运营的锅啊！他删了Abuse的小作文，最后这一切却是我来承担？凭什么？”
　　经理打太极，四处乱扯。
　　她纠缠了整下午，经理终于忍不了了。

　　“那运营是CEO表外甥，你有本事你把他开了啊！
　　“还有小姑娘，你以为网上那几句瞎话，能让你被卖掉？不，是钱！赞助！输了决赛，品牌本就想撤资，后来又出事连累他们被骂，产品被举报……
　　“如果你是管理层、是赞助商，你怎么做？我们，真的实在没有办法了。”

　　现实简单又赤|裸，喻昭苏直想发笑。
　　“他们”说她裙带关系，可究竟谁靠了裙带关系？

　　“我会帮你找一个好队伍，转会费也尽量替你争取。”经理意识到情急说错了话，连忙找补，“对了，你直播是不是还欠时长，这几天尽快播完，好吧！”
　　省得转会了违约赔钱。
　　“陈哥，如果你是选手，输了世界赛，又被网暴、挂牌，你怎么做？”寒风呼呼灌进来，喻昭苏裹紧外衣起身，“我的职责是打好比赛，不是头疼那些破事——另外，对转会我只有一个要求，首发！”

　　没等答复，喻昭苏径直离开了。
　　只要实力够，不愁队伍，何必在这棵树上吊|死。
　　想通后，她径直进入训练室，坐到了电脑前。

　　节奏漫天飞的当口，“某异性亚军选手”竟高调开起直播。
　　黑子白子串子奔走相告，潮水般涌进直播间，抄起键盘在更广阔的战场作战。
　　一时间，弹幕卡得刷不动，屏幕上堆满了新版本的瓜：上野抢夺指挥权大打出手，梦队工作人员拉偏架，放任某女选手80。

　　“没有队内不和，没有走后门，过分的我会禁言，谢谢！”
　　澄清完，喻昭苏就关了麦。
　　弹幕却被她一句话戳急，陷入癫狂。

　　“《没有队内不和》《没有走后门》《过分的》，太典中典，你看有人理你伐！”
　　“性别红利吃爽没？呵，真是符合我对某一群体的刻板印象。”
　　“吸血上单归还S冠！背刺上单归还打野FMVP！80咖退役！”

　　喻昭苏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滑动鼠标挨个封。
　　不料许多熟悉的ID映入眼帘，飞快动作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们曾说，哪怕倒在了十六强，也会永远永远支持Esperanto选手。
　　她以此为动力，厮杀到了决赛。
　　他们却不支持她了。

　　就在喻昭苏心里泛起刺痛时，一条打赏忽然跳出来。
　　“Esper加油。”
　　ID叫“陈白茶”，是LPL主持兼喻昭苏粉丝陈决明的艺名。

　　有了陈决明打头，数条打赏陆续出现，特效铺满屏幕，盖过了弹幕。
　　这些ID喻昭苏同样眼熟，她们几乎每次直播都在，只打赏、不发言。
　　这一次也不例外。

　　“谢谢陈白茶、猫儿卿、Turbo……”
　　念到一半，喻昭苏想起自己没开麦，手忙脚乱按开，又郑重地谢了一遍。

　　*

　　一连几天，喻昭苏睁眼就开播，到天色擦白才下播。
　　终于在转会初期，补全了时长。
　　经理整理了有意向的队伍，开始给她安排试训。

　　听说这届S赛打完，一批赞助商见没夺冠打算跑路，战队预算骤减，于是纷纷与选手解约，导致大把选手流入转会市场。
　　转会期陷入混乱，大战队货比三家性价比拉满，小战队内部挑挑拣拣抬新人。
　　想要Esperanto的几支队伍，基本都看重流量大于实力。

　　不过就算那样，喻昭苏也不敢懈怠，日夜练习准备。

　　试训那天，本来一切顺利，可不知谁偷拍了她去试训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打野是那支队伍的明星，一听说Esperanto要去，打野粉当场破防，超话集结人马出征。
　　“大军”先是冲进战队官号一通撒泼，抵死不让“暴力狂上单”进俱乐部大门；再是爆破了Dream超话，Dream粉丝无故挨骂，反手一串黑称撅回去，两方吵着吵着竟统一了战线——全是“贝戋禾中上单”的错。
　　最后，闹到了打野选手直播间。

　　粉丝刷了高额礼物，跟选手求证。
　　“抱歉，这个不能透露。”
　　说完，打野记起经理交代说，“安抚好粉丝的情绪，明天要上周边，不能没人买”，于是又说：“不过，我不和那种人队友的，她要来了我不得被当沙包踢，NO！”
　　粉丝放心了，但以防万一，用Dream粉丝教的战术冲了赞助商后，才安心撤离。

　　当夜，喻昭苏就接到了拒绝的信息。
　　她以为只要不回应，谣言很快就平息了。
　　想当然了。
　　就跟信了经理的“队友是家人”一样。

　　为了防止胡思乱想，喻昭苏爬起去打游戏。
　　这个点，排到的队友全都一言难尽，搞得她唰唰掉分。
　　她窝着火打了一把又一把，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基地回荡。
　　直到辅助MIld趿拉着鞋进来，喻昭苏意识到已经中午了。

　　“早，”MIld惊讶，“你这是通宵了？”
　　喻昭苏退了游戏，打算去觅食：“嗯。”
　　“你下来是不要去SG试训？”MIld扔来块巧克力，“饭没好，先垫垫——到时一起吧，我也要去。”
　　“行呐。”她剥着巧克力问，“你合同不是到后年，怎么也走？”
　　“队里想练新人，那小孩才十七岁，前途无限。”二十五岁的辅助叹气，“我这个年纪，今年没拿冠军，估计以后也难了，而且我不想给当替补，只能出去试试机会。”

　　喻昭苏抿嘴，品到了丝丝苦味。
　　“能一起去也不错，我挺喜欢和你一起打。” MIld望着她，舒展一笑，“希望SG有眼有珠，进门两份合同直接甩脸上，不签不许走。”
　　“可以有。”喻昭苏也染上笑意，“真是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

　　可惜，这个愿望只实现了一半。
　　#Esperanto试训#点炸了SG粉丝，闹剧再度上演，选手直播被弹幕胁迫站队，粉丝和某上单只能选一个。
　　因此，喻昭苏又被退订。

　　这一次，喻昭苏打了更久的游戏。
　　MIld离队时，特意来与她道别：“你才十九岁，别放弃，游戏不会一直输，总会有战队迎接你。”
　　“我知道。”

　　事实上，喻昭苏并不知道。
　　不知道迎接她的战队门朝哪边。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每次都准确放出她试训的消息。
　　她不禁怀疑，空气里是不是有摄像头时刻瞄着她。

　　在队粉的打滚下，之后的试训陆续黄掉。
　　选手也相继与“80姐”割席。

　　喻昭苏泡在游戏的时间一再延长，在浑浑噩噩中磨掉了一个月。
　　而瓜如雨下的转会期，也接近了尾声。

　　*

　　这天傍晚，喻昭苏顶着十二月的飘雪去试训，这是最后一支有意向的LPL队伍，再往下只剩外卡了。
　　走到半路，对方打电话来，说他们刚签下上单，不麻烦她跑了。
　　出租车刹出一声力竭般的叹息，掉头折返。

　　然而回去时，基地竟然锁了门。
　　喻昭苏：“？”
　　搞什么？
　　还不到十点，一帮搞电竞的就都去睡了？

　　喻昭苏出门没带钥匙，给工作人员打电话，半天却没人接。
　　“嘿？我还不信了！”
　　她绕到厨房那里，扒开窗子爬了进去。
　　一楼空荡荡的，只有满地礼花碎片和一墙英文气球。

　　“Welcome Baem……”
　　她记起来了。
　　Dream把她挂牌后，引进了韩援上单，就是这个Baem。他打法稳健，英雄池深，虽然没有S冠，但获得过五次LCK联赛冠军，其中三次是连冠。
　　经理午后提醒过，Baem傍晚会到。
　　她忙于游戏，没有在意，结果就是被锁在了门外。

　　喻昭苏抖落衣服上的雪，正要悄声上楼回宿舍，却见二楼涌下一堆人。
　　Abuse打头，和Baem勾着肩说笑：“终于来了个正常上单，泪目！”
　　Baem听不懂，只默默点头。
　　“回来了。”经理紧随其后，却比他俩先看见了喻昭苏，“上面在布景拍素材，在下面等会儿行吧。”

　　“Esperanto！”
　　人堆后，忽地冒出一声熟悉的呼喊。
　　喻昭苏探头看，见陈决明踮起脚，挥手让她瞧见：“这儿！”
　　然后，他努力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地方窄，陈决明无意撞到了Abuse。
　　他刻意“呀”声，揉着肩膀对她俩翻了个白眼。
　　喻昭苏注意到了：“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80——”

　　“哎！”
　　经理闪现向前，隔开了上野呲啦冒火花的对视：“决明去买药，不认识路，Esper你带他去吧。”
　　喻昭苏与这和稀泥的瞪视片刻，才点了头。
　　出门时，她对着Abuse比了个中指，趁他没反应过来，“嘭”甩上了门。

　　*

　　外面，雪比刚才大了许多，到处泛着银白的光芒。

　　“我认路也一般。”喻昭苏缠紧围巾，“除了野区，在哪儿都迷路。”
　　陈决明轻轻捏她外套：“只是感冒，不严重，不去也行。”
　　“不去？”喻昭苏转身，“那咱俩在这干站着喝风？”
　　“哦也是。”
　　陈决明晃晃使用过度的脑袋，跟着她踩进雪里。

　　两个路痴跟着导航出发了。
　　“说起来，你怎么在我们基地？”喻昭苏问。
　　“Dream想给Baem做个访谈，我来加班，主持又翻译。”陈决明眼珠一转，“顺便，打探一下我推的选手的去向。”

　　喻昭苏打次级联赛时，陈决明应聘上了主持。
　　他主持的第一场，是“LDL首位女上单”的首场比赛。决胜局后期，劣势下Esperanto绕后开团，搏出了VICTORY的曙光。
　　比赛结束，陈决明垂直入坑，成了喻昭苏粉丝。

　　后来，“LDL女上单”成了“LPL女上单”。
　　同一年，主持陈白茶登上了LPL，争取到了主持Dream主场的机会，以粉丝身份场场给她加油，此外，还总在直播间砸钱刷脸。
　　虽被观众诟病，但他仍时不时和她聊天。
　　唯一女选手与唯一男主持，逐渐结成了亲友。

　　“你推的选手，”细雪落入眼，弄得喻昭苏眨出了眼泪，“正徘徊在失业边缘呢。”
　　“怎么会？”这一月里，陈决明在其他项目翻译，对舆论只是略有耳闻，“节奏已经能影响转会了吗？”
　　“不影响‘选手’转会，”喻昭苏耸肩，“但我是‘女选手’，就影响了。”

　　作为从LDL就开始追的粉丝，陈决明知晓她所经历的一切——百分二百的刻苦，百分二十的支持，以及百分两千的谩骂。
　　可换来了什么？
　　他知道，喻昭苏只是想打比赛。
　　在一个鸣笛喧闹的路口，陈决明难以相信地问：“真的……一支要你的队伍都没有？”

　　“LPL没有。”
　　喻昭苏呼出一口热气。
　　“不过，有一支外卡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