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融融》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3、 三

　　赵玉真还没说话，李寒衣却像急了，夹了一片糖藕塞进雷无桀嘴巴里，“这个你不爱吃，你吃糖藕！”
　　嫩嫩的青蒜苗切了洒进碗里，热汤一激，本就咸香的汤料多添一股清新的蒜香，叫这一碗面条的滋味更是妙极了。
　　但寒冬腊月里，哪里来的青蒜苗呢？
　　只是赵玉真把师父从前喝酒的小盅拿出来，里头添点水，秋天新收的蒜头揭净外头的两层皮，正好稳当地坐在这小盅上。放在灶上挨着墙的锅沿边，每日做饭时柴火的热气熏着，就发了一簇翠绿的小蒜苗。
　　掐下来只一点点，切一切也分不到每个人的碗里，他索性全给了李寒衣。
　　雷无桀不问还好，这一问叫李寒衣说什么呢？你小赵哥哥素来偏爱我一些的？
　　哎呀这可真是，快些用糖藕堵一堵弟弟的嘴吧！
　　赵玉真憋着笑，哄雷无桀道：“快吃快吃，吃完捉鸡去，小赵哥哥明天给你炖鸡汤喝。”
　　刘镖头吸溜吸溜面条又喝一口汤，一味埋头苦吃，全当什么都没听到。雷无桀被鸡汤一哄，也就忘了先前那一茬了。
　　待吃完饭收拾完了碗筷，刘镖头说老婆孩子都在家中等着，急急连夜划船走了。
　　雷无桀相中一只小母鸡，满院子撵着跑，追了几个来回，连根毛也没捉到，却仍乐此不疲。
　　李寒衣和赵玉真站在廊下看着雷无桀玩，她瞧了瞧赵玉真腰间系的白布，问道：“你可有……想好日后的去处了吗？”
　　赵玉真叹口气，“老道士倒是给我安排了几个，只是……”
　　他转过头看着李寒衣，心头许多话，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他被老道士捡回来养到这么大，做了这观里的小道士。可眼下的世道，佛寺香火旺得很，莫说他们这小道观，便是远近闻名的大道观，也常是门可罗雀。
　　赵玉真在湖上摆渡，有时在湖心里都能远远看到真如寺里飘出来的袅袅的烟。真如寺与清泉观只相隔五里，一个门庭若市，一个冷冷清清。
　　老道士和赵玉真这一个小道士倒并没有什么佛道相争的执念，和尚、道士，不过都是过日子罢了。
　　可就这么一个徒弟，留他孤零零地守着道观，老道士还是满心忧愁，病中卧床不起时，难免要为弟子安排安排。临去前几日，他拉着赵玉真的手一一交代了。
　　老道士年轻时外出游学访道，认识不少朋友，他病后自知不好，写了几封信托给雷梦杀，请他押镖出去时帮忙递到别处道观与自己有交情的住持手中。这年头信道的人不多，道观香火都稀薄，可那几位朋友的观里再多住一个赵玉真却不是什么问题。只看赵玉真愿意去哪儿罢了。
　　可师父挑的这几个道观哪里都好，唯有一点不好，都离清溪镇太远了一些。
　　老友去世后雷梦杀颇受打击，也病了一些时日，镖局一时停了下来，可大家都要吃饭养家，总得有人押镖出去。
　　李寒衣趁给父亲端药，将老道士的几封信摸出来，叫上刘镖头，领着一众镖师预备连夜开船走。
　　雷无桀看出来姐姐要溜，硬是缠着她要跟着一起出去玩，闹着说要是不带他，就去找阿娘告状。李寒衣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一起上路了。
　　等家里的人发现，再是如何气恼，要追已是来不及。
　　她路上按着老道士写给父亲的几处地方，额外费些脚程一一将信送了，顺便也将那几座道观逛了一逛。
　　比起清泉观这一进的小院子，自然都是屋子多些，殿宇大些，道士多些，香火也微微旺了那么一些些。加上老道士和这几位住持的交情，赵玉真不论去哪，总是不会受委屈的。
　　可都离清溪镇太远了。
　　她从前只不过有时会随父亲押镖出去，总是在家里的日子多些。可如今她既要渐渐接过父亲的担子，一年里就总有多数的日子是在外头跑的，如此已是聚少离多，每次回来时，清泉观还都空荡荡的落着锁……
　　李寒衣沉默着，她与赵玉真自小一起长大，每次随父亲押镖回来，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又随船去了哪儿，见了什么风景，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又给他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好吃的土产。他随师父新学了什么，打醮时见了什么奇人奇事，又有何处的道士云游至此，他听云游道士唱了什么没听过的上清腔十方韵，又学了什么新的菜式要做给她尝。
　　可今日两个人都跟锯嘴葫芦一般，这样默然地并肩站了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
　　圆月越悬越高，将院中歪脖子老桃树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两边屋顶上的瓦片铺着层亮堂堂的月光，似落满了霜。雷无桀玩了半天不嫌累，小鸡都被他追得累了。
　　两人在廊下立着，末了，还是赵玉真勉强笑了笑，打破沉默问道：“你可有先回家一趟吗？看过伯父了没有？他那时只是太伤心，如今身子已大好了，你不必太担心。”
　　李寒衣“嗯”一声，又道：“我没上岸，小桀闹着要来看你，我放了小船就带他过来了。”说着说着想起什么，忽而有些生气似的，“你还说呢！我要是先回家去了，今日谁来救你？多晚的时辰了，还在湖上摆渡？”
　　赵玉真一向是听话听音的，他忽略李寒衣话末的小脾气，反笑嘻嘻地凑上来，“哎呀，原来是小桀出去久了想我了呀？可我怎么瞧着不是这么回事呢？”
　　他朝院中唤了一声：“小子！你今日怎的不先上岸回家？是不是怕你阿爹阿娘要骂你呀？”
　　雷无桀自是不肯承认的，气鼓鼓地努着个嘴，“才不是呢！是姐姐要来的，我都说了要先回家——”
　　李寒衣一下子又羞又恼，截了雷无桀的话头：“雷无桀！你怎么惯会说胡话？小心我现在就给你拎回家去，看你怕不怕挨打！”
　　雷无桀朝她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躲进房里拴上门，还隔着门缝朝外面喊着：“不回不回我不回！小赵哥哥你快看呀！李寒衣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