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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循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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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还在下,雨刷器几乎难以招架,废厂房幽深晦暗,看不见的角落像是藏着鬼魅。
外婆说过以前有工人在这里上吊自杀,叮嘱程敛安没事不要靠近。大人们总担心孩子会在这里受伤,编出的传言五花八门,但现在看来,这传言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程敛安停下车,那过伞,楚南行问他:“你要做什么?”
“下车。”程联安重重甩上车门,自己撑伞,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此刻比起恐惧,更多是愤怒。
他独自下车,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作祟。
狂风带雨,即使有伞,也几下就把他的衣服打湿。
夜间凉,衣物贴着皮肤,冷意很快就将人裹挟。周围没有一盏路灯,整条大路黑洞洞的,不知下一步会通往何处。
程敛安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母亲的未接来电,他想回拨过去,电话传出的机械女声却告诉他不在服务区范围内。
这里没有一点信号。
他在前面走出几步,又听到身后传来车门关上的声响,楚南行跟了上来,雨滴砸在伞上噼啪作响,伴随鞋踩在水坑中的声音一同而来。
“我自己走,别跟我,准是你在这我才遇到这些破事的。”
程敛安看着他就烦,今天诸事不顺,和楚南行脱不了关系。
但楚南行没有走,而是说:
“我一个人在车上害怕。”
程敛安一时无语,没想过楚南行能用这么拙劣的理由。
他径直往前走,举着手电筒向四周照,斑驳的路牌,丛生的野草以及废旧的巨大厂房,就像卡了故障的游戏地图在眼前慢慢浮现又褪去。
前方似乎有一处亮着灯,程敛安心里一阵兴奋,快步走上前,却发现是车的前照灯,楚南行的黑色轿车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他又回到了原点。
哪怕出现个鬼让他宣泄情绪骂一骂也好,但是没有,他现在要死也不想和楚南行死一块,免得第二天尸体被人发现时起什么误会。
程敛安疲惫不堪,从口袋里掏出烟想要借此清醒清醒,楚南行又好死不死地在旁边说:“你还抽烟?”
“不想吸二手烟就离我远点。”
程敛安冷声道。
他是高考完暑假到外边打工时和人学上了吸烟,母亲一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就把他骂了一遍,说他外公就是因为肺癌才去世的。程敛安断断续续地抽了又戒,戒了又抽,在苦闷中他很难真正地离开烟。不过掩盖得很好,几乎没人发现他这坏习惯。
下雨天湿气重,打了半天打火机才有一点火苗。他站在老厂房的大门口,那里有处屋檐可以挡雨。身后的铁门锈迹斑斑,他可不敢靠上去。连着抽了两支之后,压力才得以稍稍缓解。
楚南行站在不远处,撑着伞,神色复杂地看他抽烟。
烟雾缓缓上升,笼罩住程敛安的面庞,一阵风吹来,雾气散开,他那本来俊气的脸显得阴郁,而全无年少时的神采。
一个高中时期能把别人从阴霾里带出的人,如今却话里带刺,在这无边的夜雨中黯淡消沉。
是不是真的没有他,程敛安就不是现在这样?
楚南行攥紧手,转头离开。
程敛安想着一会要不进厂房里看个究竟,也许离开此地的关键就在厂房里边。他正要点第三支烟壮个胆,本来走开的楚南行又折返回来,几步上前,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打火机。
程敛安莫名其妙,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那个庙有问题。”楚南行说,“它的方向,和原先不一样。”
“那你不能好好说话?”
程敛安想拿回他的打火机,但楚南行直接带他走到了那个小庙面前,“它的门原本是正对路口,但现在它对准的是工厂。”
楚南行刚刚又绕着老厂房周围走了一圈,对照着下午在笔记本上的记录,所有的建筑大小,角度,方位都一模一样,但唯独这个小神庙的方向,与白天是错位的,它似乎是自己转了一个并不那么明显的角度。
程敛安蹲下来看那小庙里边,不仅是小庙对着的方向变了,他发现,里面的牌位和小神像,也全都背对着他们。
他们现在遭遇鬼打墙,看来和这小神庙脱不了干系。
“你觉得它和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有什么关系?”程敛安站起来,对楚南行问道。
楚南行沉默着思索,显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
程敛安见他不为所动,给气得笑了一下,“你在家里住着好好的,有个人路过,当着你面,对你家指手画脚,还说要把你家拆了,你怎么想?赶紧道歉。”
只是楚南行冒犯了神,怎么还把他一起拉下水的,程敛安更加坚信了和楚南行待一块会倒霉的事实。
楚南行虽然是不情不愿,放白天估计还会说程敛安搞封建迷信,但现在都遇到这档子事,他也只好放下身段,对着神庙鞠了个躬,“对不起。”
鸦雀无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真诚点。”程敛安补充道。
即使是无名小神也需要得到尊重。楚南行重复道歉几回,再起身,就眼见着那神庙居然调转方向,没有四肢的泥娃娃面对着他,只是笑得依旧有几分渗人。
与此同时,他们都听到了有人轻笑一声,像是小孩子。只不过放眼看过去,周围并没有任何人。
程敛安心里发毛,也向这神像鞠上一躬,对楚南行说:“开车,现在应该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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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那神像道完歉,他们很快就顺利离开了老厂房。大雨渐渐停歇,而逐渐显现在眼前的霓虹灯光和涌动的人声令人心安。楚南行把车停在旅店门口,程敛安就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宾馆里走。只能说还好他现在裤兜里没几个钱,订的是这里最便宜的宾馆,楚南行没住这。
匆忙地冲了个热水澡,他就往床上一倒,不愿再起。
一天下来累得够呛,怪事邪事全给碰上了,明天轮休,他想着到外婆的故居里再打扫打扫,自从他们搬到城里住之后,那座老屋就闲置着,只有偶尔过年会回去待上几天。而前几年外婆外公双双去世,他就再没有回去过。
外婆有点洁癖,他以前在老屋住,总要帮着把屋内屋外清扫一遍。
母亲给他打几个电话,但程敛安并不想回拨,他和父母现在讲不过三句就又会开始吵架,双方都精疲力竭。为了表示自己还没死,他只在家族群里随便发了两个表情,就静音关灯睡觉。
雨声淅淅沥沥,程敛安缓缓闭上眼,该死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只希望明天能过得顺利。
……
梦里的场景支离破碎,但没有一个是令人愉悦的。
而梦的最后,却是他坐在车上,不过是车后座,司机在和副驾驶上的人吵架,这时一辆大货车从旁边忽然驶来,撞上了他们的车。巨大的声响仿佛能撕裂耳膜,什么东西烧糊了,和血腥味一起涌上鼻腔。
梦里很疼,疼得就像是他真的遭遇了一场车祸,有人在发疯似地喊他名字,程敛安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满目刺眼的鲜红。
滴——滴滴——
程敛安扶着头起来,掐掉了手机闹钟。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屏幕上显示七点。
他心里疑惑,昨天明明已经取消所有闹钟并且静音,怎么一大早地又把他叫醒。
昨晚的梦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也睡不成回笼觉了。程敛安干脆起身,洗漱完穿好衣服,下楼到隔壁买早点填肚子。
昨日明明下过大雨,路上却连一点水痕也没有。清晨的阳光洒满街巷,配钥匙修鞋的商贩推着小车,停在了路边。
早餐店老板娘的两个孩子正蹲在台阶前互相玩小汽车,一个大爷倚靠在藤椅上,端着报纸和旁人评头论足,明明都是再日常不过的场景,却让程敛安觉得有些怪异。
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怀疑自己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一辆自行车从他身旁驶过,而骑车的人似乎技术不好,骑得歪歪扭扭,剐蹭到了电线杆,摔在路边。程敛安上前扶他,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孩子向他道谢后又离去。却让程敛安心里隐隐不安。
他清楚记得自己昨天也帮着扶了个摔倒的男孩。
他的手机这个时候又响起来,程敛安一看是赵有德来电,便赶紧接起。
“喂小程,你起来没有?今天有二十三个游客报名了我们的旅游团,估计八点到咱们村口。”
程敛安困惑道:“赵书记,今天不是许悦轮班吗?”
二十三个,昨天老赵就说的二十三个。
“什么许悦,她是明天的。小程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我现在忙,你早点过来村委会,我还有事和你交代。”
电话挂断之后,程敛安有些恍惚,面前的日光都显得刺眼,亮得有些虚假。
他慌忙地点开日历,却看着上面明明白白得指示着:
十月三日,星期四。
日期是昨天的。他喃喃撞鬼了这是,又赶紧跑去问那看报的一圈大爷,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十月三日。
大爷奇怪地打量他,而程敛安一边往村里赶,一边向林婉渊拨电话。
林婉渊那头人声嘈杂,“哥,有什么事吗,我忙着煮茶呢,你快些说。”
“煮茶?婉渊,你今天没放假吗?”程敛安又是难以置信,握着手机不自觉有点颤抖。”
“放什么假,老赵叫我过来帮忙我就来了,说什么传承非遗,谁知道让我煮凉茶呢……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程敛安沉默了,林婉渊还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好说:“没事,你忙你的。”
他挂了电话,怀疑这个世界疯了,或者是他疯了。
程敛安心烦意乱,不出意外的,今天的发展和昨日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忘记穿导游的红马甲被老赵责备了几句。
他看向自己要接手的旅游团,每一张面孔都和昨日别无二致,吵闹的小孩,闹着要退钱的男人以及喋喋不休的主播阿姨,只要他按着昨日的做,每个人的话甚至动作,表情,都不会有改变。他可以通过去说不一样的话,得到不同的回答。但昨天的事件却都必须走一遍,否则,时间就会凝滞,他的表会停住,连巷中的风都会停止流动。
程敛安因为提前买好了椰汁,到状元堂,那小男孩向他要饮料时,他顺手就从包里掏出给他,小男孩诧异地接过,要问长翅膀白鲤鱼,也很快地被程敛安应付过去,男孩吸着罐装的椰子汁,心里疑惑,又无处问起。
他现在有了一部分自己的时间,找了个长椅坐下,思索发生的这一切。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给耍了,放眼周围,一草一木,都无比真切。
如果是梦的话,现在就去自杀,是不是就能逃离梦境?
他脑子很乱,这里没有高楼给他跳,也没有锋利的刀具,连自杀都有点不方便。
林婉渊把一杯凉茶递到他手中,关切道:“哥,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十月的烈阳下,程敛安却唇色发白,任凭谁见了,都觉得他脸色差得吓人。
他看着手里澄棕的凉茶,说:“婉渊,你没觉得这些事昨天已经发生过了吗?”
他希望有个人能和他一起意识到不对劲。
林婉渊迟疑,想了想,说:“我经常也觉得每天过得一模一样,做重复的工作,说重复的话,没什么意义……但哥,你是不是太累了?”
她看着程敛安几乎要把塑料杯捏扁,茶水渗透到手上,却又像浑然不觉。程敛安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找补说是昨晚做了噩梦,对林婉渊勉强笑笑说:“你做自己的工作去,到时候不要忙乱了。”
他焦躁不安,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但翻开腰间的挎包,钥匙,宣传画册,香烟都在,却怎么也找不着自己的打火机。
昨日楚南行拿了他打火机后,根本就没有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