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去看流星雨》饭宝六

13、第 13 章

　　晚上陈星加了会儿班，出去的时候外面飘着一点小雪，雪粒是干燥的，毛茸茸地扫过脸颊。

　　一起出来的同事都有人接，菲菲的“男朋友”还带了一朵草莓扎成的花，躲在黑暗里给了菲菲一个惊喜。陈星经过他们，看见菲菲脸上露出的幸福微笑，忍不住也跟着笑。真好啊，有人可以拥抱取暖。

　　天冷，路上没什么人，只有雪花在纷乱地飞着。陈星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上午齐修远叮嘱他的：“要多运动。”是啊，他都多久没运动了，感觉四肢像生了锈的机器似的，稍微动一动就要命地疼。正好路上没人，陈星加快脚步，由走慢慢变成跑，他的双腿受力不均匀，动作幅度大一点就瘸得很明显，他咬着牙，庆幸这是一个飘雪的冬夜，没人看见他的狼狈。

　　跑了一阵儿，肺里的氧气供应不足，开始针扎一样地疼；冷风夹着碎雪籽呼呼往嘴里灌，雪上加霜。陈星停下来，扣上羽绒服的帽子，拉链拉到顶，现在好一点了。他放慢速度，感觉正常的那条腿脚底板生疼，小腿肚也疼，而残疾的那条腿则从上到下都疼，他鞋前面没垫东西，脚一直往前滑，脚后跟疼，脚脖子勒的也疼。快到家了，他调整呼吸，变成正常的行走速度。

　　这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工作第二年他搬来这里，看中的就是离单位近，上班方便，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这还是五年来第一次在下班的时候跑步回家。虽然有一点累，腿也有一点疼，但是他想，第一次嘛，总会有点不习惯。哼着歌儿去洗澡，脱衣服的时候发现背上出了一点汗，把秋衣给浸湿了。

　　他跑了几分钟？五分钟？三分钟？忘记了，没有计时，但肯定不算快，才跑了这么一会儿就累得不像样了，真不知道那些跑五公里的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上床，他有点兴奋地给齐修远发消息：“我刚刚下班的时候跑步回来的。”

　　齐修远说：“为什么？雪下得也不大啊。”

　　“不是你让我运动的嘛。”

　　“你是不是傻。下雪的时候跑步，很容易摔倒的。”

　　陈星笑了笑：“我没摔倒。”

　　“那也不能跑。雪天地滑，车子都得小心，何况是人。”

　　“知道了。”陈星说，罕见地在聊天的时候发了表情。

　　齐修远：“这么高兴啊？”

　　陈星：“挺有意思的，我还是第一次跑步走这条路。”

　　齐修远：“你就从来没有迟到过？”

　　陈星：“没有，我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

　　齐修远：“嗯。我知道你的性格了。”

　　陈星：“什么性格？”

　　齐修远：“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俗称完美主义者。”

　　陈星：“猜对了。”

　　齐修远：“要求可以不用那么高，多累啊。”

　　陈星：“习惯了。”

　　齐修远：“好了，我得继续工作了，改天聊。”

　　陈星看了眼时间，有点吃惊，都十点半了，还在忙啊？不过教授，也可以理解。陈星没有再打扰他。

　　这场雪过后，江州真正迎来了冬天。

　　昨天晚上那场贸然的“运动”，让陈星的脚疼了好几天。他还想继续跑步呢，没想到刚开始就遭遇了滑铁卢。为了缓解疼痛，他把之前做的足假肢给戴上了，不戴还好，戴上又闷又疼，走路还不协调，没办法，只能摘下来。说到底他还是不习惯假的，即便有残缺，那也是真的更适合自己。

　　陈星这周连休两天，冰箱存货见底，他一大早起来去菜市场扫货，拉着小推车就出门了。一个人的菜其实不好做，做多了吃不完，少了又没意思，所以陈星会在冰箱里准备一些方便菜、半成品，想吃了直接拿出来热就行，比吃外卖健康多了。

　　忙活到下午，又开始下雪，陈星坐在卧室的窗边看电脑，外面是一颗叶子掉光的银杏树，每到冬天就竖着枯老的枝桠，来年春天再焕发生机。

　　陈星打开M8社区，点击登录，账号密码他都记得，可是登录不了，需要手机号验证，他没有绑定手机号，现在账号处于未激活的状态。他想起齐修远说的，给管理员发了一封邮件，等待回复。

　　M8社区经过改版后确实规整了许多，主页面背景图是一朵美丽的星云，这也是M8社区的由来，M8星云，位于人马座银河区域的发射星云。版区划分也更详细了，点进去能看到活跃度，相比十几年前有所减少。陈星思索片刻，使用搜索功能搜索“深色宇宙”的ID，账号还在，可是动态还停留在八年前的一条签到广播上。陈星点进他的主页，翻到底，找到最初他们相遇的那篇帖子。

　　陈星在第二页看到自己的留言，很稚气：“好厉害/大拇指，楼主你是我的偶像/抱抱。”

　　他从这条留言点进自己的主页，所有动态在主页无所遁形，甚至能看见他以前发布的一些灌水贴，因为没有技术，不懂专业，他只能在灌水区晃悠。现在看那些发言，陈星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好像那个16岁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正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尴尬地关掉网页，打开窗子冷静了一会儿。

　　雪花飘进窗台，带来刺骨的寒气。他抖抖身子，无奈地重新拉上窗户。

　　一个多小时后，论坛管理员回复他了，让他通过密保登录试试。不过密保通过后还有个邮箱验证，陈星当时填的邮箱是□□号邮箱，那个□□号很早以前就丢失了。管理员说那就没有办法了，无法验证身份的话就不能找回账号。

　　好吧，看来已经失去的东西，注定无法找回。

　　陈星合上电脑，躺在床上发呆。

　　三十多平的小屋，装了一个渺小的人。工作以后，他就这样两点一线，过了七年。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会出门散心，去那些封闭的空间看毫无生机的展示品。他多久没有跟大自然亲密接触了？多久没有呼吸带有盎然绿意的氧气了？

　　他只是习惯孤独，然后催眠自己要享受这种孤独，但实际上他的孤独只是在逃避现实罢了。他说不愿意出去，只是不想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他有一次刷社交平台时，意外在同城频道看到有人发帖讨论自己，那篇帖子是这样写的：“今天在市图书馆看到一个超级好看的小哥哥！小哥哥看起来有点高冷，想上去找他说话，没敢。附图一张。PS.看他走路怪怪的，是最近崴到脚了吗233333，谁有他的联系方式呀，想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QAQ。”

　　帖子底下有人回：“是他呀！我经常去市图，有段时间他在期刊借阅区值班，经常看到他。不过他腿本来就是这样啦，有点问题吧。”

　　“啊，好可惜！”

　　“好可怜，长得这么帅，唉。”

　　“有什么可怜的，人家只是走路有点不方便，去同情同情那些截肢患者吧。”

　　“所以他有女朋友吗？”

　　……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部分都是在讨论他的腿，就像一只瓷瓶上有道裂纹，人们首先看到的就是它的瑕疵。

　　现在想想，他会因为这些评论难过，是因为他从心底也认为这是瑕疵，是遗憾，毕竟，“残疾”嘛。他只是一直没有学会接受自己的残疾，并和它和平共处。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少了半只脚，不是半条腿，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兮兮吗？

　　“叮咚”一声，手机响了。

　　陈星摸过来一看，是齐修远：“这两天有空吗，过来吃饭。”

　　陈星坐起来，往腰上塞了个枕头，靠在床头柜上：“去吃烧烤？”

　　“来我家也行，我做饭。”

　　“你还会做饭啊？”

　　“当然，不过别报太大期望，就是能吃的程度而已。”

　　“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休息？”

　　“今天就在休息。”

　　“那直接过来啊。”

　　陈星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来：“现在？”

　　“嗯。过来吧，陪成功玩，这傻狗想你要想出病来了。”

　　“啊？你没骗我吧。”

　　“没，你来了就知道了。”

　　陈星换上衣服，出门。路过超市的时候想着要带点什么东西过去，进去转了一圈，没合适的，他又拐去市场，买了一只烧鸭、两个凉拌菜，还有一斤牛肉酱。要走的时候又觉得都是肉，太油腻，刚好旁边就是水果店，陈星走进去，买了两样水果。

　　最后打车去齐修远家，快到的时候齐修远说临时有点事，得晚点，让陈星自己输密码进去。

　　陈星：“这不太好吧。”

　　齐修远：“没有不好，我家能见人。”

　　陈星：“好吧。”

　　齐修远家在八楼，刚到门口就听见成功在里面扒门，哼哼唧唧的。陈星可想它了，压低声音叫了两声成功，成功听见他的声音，愣了愣，接着就在门里面嗷嗷叫。陈星吓了一跳，担心扰民，赶紧输密码进去。

　　还没进门，成功就扑上来，陈星手里好几个包，差点让它扑得当场仰翻过去：“成功，快下去！”

　　成功摇着尾巴在他身上乱拱，狗嘴巴哈哈吐着热气，有点腥，还有点臭。陈星好不容易把成功弄进去，进门就是客厅那张超大的落地窗，采光很好，满屋亮堂堂的。他把礼物放在餐桌上，陪成功玩。

　　有一阵子没见，成功好像瘦了点，屁股都小了不少。客厅里散落着不少玩具，磨牙棒，静音球，还有好几只恐龙公仔。

　　“你干爸对你真好。”陈星摸摸他的头，捡了张飞盘陪他在客厅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