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可怜 ...
-
可就在她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
“出家人施恩本不图回报。”
“可施主若诚心答谢,不如带我一道?”
那语气太过自然,就像是极为熟悉的旧友之间的揶揄,这对南楼雪来说极为陌生。以至于她不禁脚步一顿,回头。
“带你一道?”
观尘起身,少年身姿卓然如松,他站在残阳的光线里,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光影中的尘絮细碎可见,南楼雪疑惑地看向他,反问道。
观尘眉目疏朗:“施主蕙质兰心,点我修行,我于一间野庙,妄图凭借几卷经书参悟佛理实在狂妄,师傅之前也确实言明让我观尽世间事,既然我已然决定要为这苍生做一些事,那怎有不行千里路的道理?”
“我先前不入世事,也尚未出过远门,烦请施主能帮我一二。”
观尘说着便微微低头,以示谢意。
南楼雪几不可察地皱眉,她少有与人打交道的经历,更何况江湖凶险,她身边更是危险重重,常有丧命之险,不说同行是否有助于他修行,他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
她不想多一桩麻烦。
她是去寻仇的。
正要开口拒绝,观尘再度开口,“施主,观尘不求多,只求一路见闻,捎我一段便好。”
“待我见识一般人物风情过后,便会自行离去,绝不会给施主多添半分麻烦。”
片刻沉默后,观尘眼神晶亮地望向南楼雪,试探着开口问,“这样可好?”
“不好。”南楼雪转身,径直拒绝。
“你修行如何与我何干。我不是你,我能活着就已经很费劲,而你还要去寻那些什么用都没有的道理,简直可笑。”
“你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你也看到了,我就拖着这样一副身子,连自己可能都保不住,身边来寻仇的更大有人在,我没有闲工夫去保护你。”
南楼雪声音越来越远,她的身影逐渐没入斜阳,残阳如血,在她身上染上几分鲜红,观尘沉默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她气质孤傲,背影高挑,可在此刻他却觉得那背影显得有几分寂寥。
南楼雪背着她的刀一路往西,大雪覆山,长夜难捱。
而身上断骨时时钝痛,她半夜几次三番被疼醒,冷汗浸身,再难入睡。
前几日日暮之时,她正准备翻过一座山头,恰好遇上刚从山中打猎而归的村人。
“诶姑娘,”大哥将身上篓子往上提了提,好心道:“别往里走了,今夜有暴雪,山里不安全,不如先在山下歇一夜吧?”
“山下也不安生,村里都被那些人搅得不成样子了!”与那位大哥一同下山的人嗤道,“就你好心会提醒,也不看看人家是从哪儿来的!她这模样不就是那些混江湖的吗?!”
说着便越过她,也不顾背后篓子有没有撞到别人。
南楼雪微微皱眉,她没经过山脚的村落,直接从荒野小径绕路而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这样的恶意她却有些奇怪。
那位大哥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一笑,尴尬地抬脚准备跟着那堆人一齐走。
“姑娘别见怪,最近村子里来了一堆混江湖的伢子,嚷嚷着要抓一个去过清水镇的人,说什么抓到了有百两黄金,他们把附近几个村都翻了个底朝天。有些怨气也在所难免,姑娘别往心里去。”
清水镇……
南楼雪闻言身子一僵。她不自在地问了句:“为何抓他?”
那大哥一愣,叹了口气,“也是作孽,听说清水镇底下有一座金矿,你也知道,朝廷不作为,这种野山矿先占先得,江湖中人哪里会在乎普通人死活,有人心狠想要私吞竟然屠了十几户不肯搬迁的人家,幸存的人找上江湖中那什么阁,扬言只求血债血偿,金矿就归他们管。”
“现下不就四处张贴抓人呢。”
说罢,那大哥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往前走了,却仍回头喊了句,“哦,姑娘记得别进山了。”
南楼雪摩挲着指尖的红痣,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半晌,她长长舒了口气,继续抬步往山里走。
是夜,山风呼啸,大雪漫天,山洞内也掩不住外界严寒。南楼雪再一次被痛醒,这一次不知是否是因在风雪里赶了一日的路,疼痛来得愈发猛烈。
她面色惨白,难耐地压住放在一旁的大刀,紧握刀柄,手掌一寸寸收紧,妄图借外力压下那刺骨的疼。
耳道轰鸣,可今夜却不同以往。
外界除了猎猎风声以外,还有嘈杂人声。
南楼雪警惕地压住刀柄。
外界声音断断续续,“这么大的雪,他不可能连夜进山吧?”
“怎么不可能,你没听人说他就是个狼崽子?要不是你吵着要休息,我们也不至于慢了脚程把人跟丢。那可是行走的百两黄金啊!!”
“诶别说了,前面好像有个山洞,我们先进去避避吧。”
南楼雪屏息凝神,他们声响嘈杂,可步子稳健,是练家子。她压住指尖红痣,思忖片刻,若是他们进洞起了纷争反而掣肘颇多,于是当机立断,抬步冲了出去。
“何人?”
那一行人当即拔出刀剑,大声喝住南楼雪。
风雪迷眼,南楼雪迎着风头也不回,哑声道:“过路之人,无冤无仇,莫要相逼。”
方才对话的那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提剑追了上去。“站住!”
南楼雪听着身后的声响,闭了闭眼,颇有些恼火。
她回头,与那几人在风雪中对峙。
“何事?”
领头的两人看向南楼雪,眼神一亮。
“原来是个姑娘。”
“姑娘家家的为何半夜仍在山中?怕不是在等我们?”
“赶路。”南楼雪厌恶皱眉。
身量较高的那人摸了摸下巴,嗓音有些兴奋。“我们也赶路,姑娘去哪?不如我们一道?”
说着便上前,准备动手拉南楼雪。
南楼雪被他们上下打量的视线惹得心烦,她躲开那人恶心的手掌,眼神发冷,“找死别送上门来。”
“我嫌脏。”
那两人愣了一愣,冷笑出声,“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小小年纪就敢一个人往山中闯,我看你也没干净多少——啊——”
他不等说完就要动手去扒拉南楼雪。南楼雪果断压上背后的刀,反手便狠狠划了上去,鲜血四溢。
“手不要了就自己砍断,不要麻烦别人。”
“嘴不会说话,就干脆拿针缝上。”
这些人不识好歹,南楼雪给他们留了半分余地,皮肉伤只是警告,若再相犯,那她为何还要顾忌。
她向来奉行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屠他。
她冷冷抬眼,风雪里她身影孤绝,气势凌厉。
身形圆润的另一人见同伴伤了手,眼神顿时阴狠了许多。
他提剑往前劈了上去。大喝:“都愣着做什么,一群大老爷们还怕一个黄毛丫头?!”
众人这才提剑纷纷冲了上去。
南楼雪皱眉,一运气便又觉得气血攻心,喉间哽塞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南楼雪眼神发冷,吐出一口浊气,一点点握紧手中的大刀。
长剑迎头劈下,南楼雪只凭身上气力去接,这般虽能护住心脉,但对此时的她来说仍显得左支右绌,她身子本就尚未好全,若不是这些人逼上来,她根本就不打算理会。
很快,长刀染血,剑伤刺人。
南楼雪出刀越来越狠。
周围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一个,终于了结。
长刀滑腻,她半跪于雪地。
南楼雪沉沉喘息,多人围攻虽不致命,可她的体力却已然到了极限。
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体力不支,五感迷离,大雪漫天下,南楼雪视线逐渐模糊。
而就是这一走神,领头那人便抓住机会,喘着气从雪地中爬起身就朝她背后狠狠劈去。
“去死吧!”
南楼雪往前一倾,闷哼一声,这一剑猝不及防,她没忍住,喉中污血终是被逼了出来。
染红了身前的白雪。
南楼雪沉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袖间短刃甩了出去,利刃刺进心脏,那人应声倒地。
南楼雪哑声,“疯子。”
但这一声疯子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自己还是其他人。
她狼狈地爬起来,从那人心窝上把短刃拔了出来,鲜血喷洒,她嫌恶地避开,用雪水洗尽了利刃,再度收好放回袖中。
南楼雪拖着自己满是伤口的身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夜色暗得她快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可她要往西去。
南楼雪疲惫地跪倒在地,又再度爬起。
反反复复,意识模糊不清。
直到最后,她躺在雪地里,
长夜漫漫,周围空旷,耳畔除了风声猎猎,和她沉重的呼吸声在回响外,再无生际。
夜空中星汉灿烂,她茫然闭眼,恍惚间听到一声轻叹。
伴随着落雪而来。
“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一副模样。”
话里有惋惜,可他嗓音澄澈,她没听见除此之外多余的情绪。
就像这漫天雪地,素白而洁净。
就是这样的空白,意外地,她竟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