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当归》熏风解愠

3、滚烫奔流

　　周日一过，李无患再没在家里见过陈湫的身影，每天晚上回家，都能看见一桌菜摆在桌上，一个吃空的饭碗放在水池里，桌子上留着那孩子的纸条，上面清楚地记着买菜的花销和冰箱里的存货，李无患简直以为自己捡了一个田螺姑娘。

　　就这样持续了一周，这天晚上，李无患终于在家里发现了陈湫的身影。

　　小孩蹲在洗手台旁边，伸着脖子好像在找东西。

　　李无患故意没吱声，看见小孩没发现他，憋着笑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突然大叫一声。

　　“哈！”

　　陈湫被吓得浑身一震，李无患眼睁睁看着对方脑后炸起一撮小毛，不由得大笑起来。

　　陈湫吓到了，也不生气，跟着李无患一起轻轻地笑。

　　他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件湿乎乎的衣服，接着转头放进水盆里，仔细搓洗着。

　　李无患的眼神转了个圈才落到水盆里，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哎，这是我的衣服。”

　　陈湫点头。

　　“你……别洗了。”李无患扯了扯他的胳膊，“你没事洗我衣服干什么，我自己会洗。”

　　陈湫轻声说，“上楼时看到了，顺便就洗了，没关系。”

　　“你说你这孩子，小大人似的，”李无患红着脸将他从水池旁推开，拿过肥皂自己搓，“小朋友不要动大人的衣服，懂不懂？身上怎么这么热，去客厅吹空调去。以后我回来之前把空调开开，现在没有空调已经活不了了。”

　　陈湫被推开，也没说什么，抿抿嘴去客厅开空调了。

　　“哎，”李无患从卫生间里探头“一会儿别跑啊，有话要问你！”

　　“嗯！”陈湫应到。

　　过了一会儿，两人在饭桌上开始吃饭。今天的豆芽菜稍稍有点咸，李无患没心没肺地吃了两碗饭，吃着吃着觉得不对劲，今天陈湫吃饭过分的慢了，半天也没看见他吃几口。

　　“你怎么了？”李无患仔细观察陈湫的脸色，今天小孩的脸似乎比上次见红润，眼里还有些许水光，反应也变慢了。

　　像是生了病。

　　这个念头刺了他一根神经，李无患一下子站起来，越过桌子摸上陈湫的额头。

　　陈湫被椅子的动静吓了一跳，手向他伸过来时愣愣的，睁大眼睛看着李无患。

　　“你发烧了。”李无患眉头蹙起，顺手又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蛋，“好烫。”

　　陈湫小幅度往后躲，又硬生生止住，“我只是，有些热。哥，你刚才说要问我什么？”

　　李无患一眼看出他在死鸭子嘴硬，把人带到沙发上做好，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体温计，放到他嘴边。

　　“张嘴。啊。”

　　陈湫乖巧含住。

　　李无患担心孩子，脑子有点乱，随口道，“……也没什么要问的，只想问怎么每天见不到你，怎么不等我一起吃，这周的钱还够不够？”

　　见陈湫要回话，李无患连忙道，“别说话，先测体温。”

　　陈湫不反抗，怎么摆弄都行，只一双烧出水光的眼睛粘在李无患身上，莫名有些呆，看上去更好欺负了。

　　“三十八度……”李无患拿出温度计，往陈湫脑门上弹了一下，“傻子，你发烧了知不知道，还惦记着洗袜子呢。走，去诊所看病。”

　　“不用。”陈湫这回出声很快，抓住李无患抽开的手摇头。

　　“不同意也没用。”李无患语气加重，“跟我走，去看病，不用你花钱。”

　　陈湫还想反抗，“吃点药就好了……啊！”

　　他整个人被李无患拎了起来。两人的身体挨在一起，少年身上很热，胳膊似乎还有为他急出的汗，掐着他的腋下将他从沙发上提起来摆好，嘴里咕囔着“怎么生病了”之类的话，牵着他的手将自己带了出去。

　　今天的晚霞出乎意料的好，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天空染成绚烂的颜色。来往行人在一片橙黄暮色里行走，鸣笛声，车马声，叫卖声混合在一起，伴随着晚风吹拂在两个少年的身上。

　　“哥，哥！”陈湫一只手被拽着，身不由己，急着拍拍李无患的胳膊，“回去，回去吧，我不看病。”

　　李无患只回头看一眼，陈湫就不敢再讲话了。因为对方的眼神实在严厉，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都不俊朗潇洒了。

　　李无患似乎很着急。

　　陈湫盯着他的背影，慢慢地走了神，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和李无患剪一样的发型，短短的，刘海翘在额头上，很帅。

　　少年的骨骼逐步张开，白色的校服被李无患的肩膀撑起，腰部紧实没有一点赘肉，衣服显得有些空荡。

　　李无患拉着陈湫的那条胳膊绷紧，肌肉线条在朦胧中忽起忽落。

　　陈湫看着李无患的背，那些肌肉线条太美了，像小区门口的梧桐，枝条俊逸舒朗，特别在这个季节，梧桐叶子最茂盛的时候，陈湫放学回来总会抬头看上好几分钟，一身的燥热都挥散而去。

　　“挂号！”

　　李无患的嗓门挺大，进门就喊，很快将陈湫送到了门诊室。

　　大夫看了看陈湫的嗓子，测量体温，对着光看完温度，“扁桃体发炎，得挂水，家属去缴费，小孩先去挂水厅找个地方坐。”

　　“大夫，有床位吗？”李无患看陈湫蔫蔫的样子，心里颇不舒服。

　　陈湫半靠着他的腰，闻言抬头看他，那双眼睛被烧得水光清亮，莫名让人联想起小猫看向对它好的人类时的模样，想要深深地记住谁。

　　陈湫被安置在诊所里头唯一的病房，同一房间还有一位小朋友，四五岁的样子，正在睡觉。

　　“睡吧，”李无患道，“你也睡一会儿。”

　　陈湫烧红的脸半埋在枕头上，“不用病床也行的。”

　　李无患点了点他的鼻尖，“好了，别和我说这些，生病了别想那么多，安静睡觉。我帮你看着。”

　　吊水瓶一滴一滴往下落，陈湫浑身都疼。

　　生病了，情绪也跟着脆弱，以前那些不好的记忆都跑了出来。陈湫碰了碰李无患的手背，那人望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至少这次，生病有人陪在身边。

　　虽然身体疼，陈湫却比以往每一次都安心。
　　李无患注意到小孩在看他，轻轻问，“怎么了？”

　　陈湫，“有电话吗？”

　　李无患将手机给他。陈湫接过，拨打了他阿姨的电话。

　　“阿姨，我今晚还在外面睡吗。”

　　“你拿的是谁的电话啊？我给你的电话呢？”
　　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陈湫声音有些小，“那个哥哥的。我的电话在他家，我生病了，现在在诊所。”

　　“唉。”他阿姨长叹一口气，“小湫，明天到我这里拿钱还人家看病的钱啊。”

　　“嗯。”

　　“乖。阿姨这几天要和王叔叔去他老家一趟。你好好在哥哥那里，不要乱跑。”

　　陈湫烧得亮晶晶的眼一下子黯淡，喃喃道，“……几天啊。”

　　“什么？”

　　陈湫忽然觉得生病那么的难受，嗓子疼得张不开。

　　“……要去几天？”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小湫，我会回来。”

　　“嗯。”陈湫没力气问下去了，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那家长会还去吗。”

　　期末家长会在两天后。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

　　陈湫没忍住，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他侧躺在病床上说话，泪水靠近枕头那边，一瞬间浸入了枕头里，留下一小点潮湿。

　　电话挂断了。李无患把手机拿回来，看见小孩这样，他什么都没问，安静地陪了陈湫一会儿，又伸手摸摸小孩的脑袋。

　　陈湫的头发很软，李无患忍不住将手指埋在里面轻轻揉动。

　　“什么时候开家长会啊？”

　　陈湫动了动眼珠，目光凝结在李无患靠近的面庞上。头顶的那只手很温暖，陈湫不由得有些恍惚。由于发烧，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都变慢了，思绪也变得迟缓。

　　“……星期二放学后。”

　　“我帮你去。”

　　在陈湫视线里，李无患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很开心似的，拨开他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刘海，轻声哄着。

　　“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