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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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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的电话声惊醒我,从主驾上缓缓睁眼,车内暖气充裕,车外夜色已深。大腿摆着电脑,苍白屏幕上是看了一半的工资表。我绕了绕僵硬的脖子,伸手抹了把下巴上的口水,这才拿起副座的电话。
来电显示“陆潼”,看到这个名字,心头顿觉烦闷不耐,还有一丝的心虚。挣扎片刻后,我接通电话,马上便听对面传来略带质问的口气,“你在哪?”
“楼下。”我同样语气不善道。
“听小刘说你下午不在公司,你去哪了?”
这兴师问罪的架势,我垂眸揉了揉眉心,没应答。片刻之后,听筒传来低沉无力的声音:“你又去警局了。”
我疲惫的轻笑一声,“你都知道。”
“为什么瞒着我?”
“你说呢?”我没好气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旦涉及到那件事,我们便会争吵不休。
“为了一个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你还想耗到什么时候?”明显带着怨气的疑问,我预感长期以来我们因彼此而积累的情绪,将在今晚又一次爆发。
“调查结果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到底为什么不肯相信?这样钻牛角尖只会不断消耗你自己……”
“我已经讲了无数遍了,孟妍她不可能自杀。”我打断道,“我只是要真相,要那个该死的真凶的去坐牢。”
几个月前,我最好的朋友死了。她淹死在灞河边,被早上来钓鱼的人发现。当时警局成立调查组调查了两周,排除了多种可能性后,得出结论——自杀。
我是唯一一个不接受这个结论的人,以我对朋友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自杀,绝对。所以我咬着案子不放,无论是诉讼申请再查还是自己搜证调查,都一定要找出真凶。我想起火化那天,她青色的脸庞,我绝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清不白的死了。
“你就是不甘心。”陆潼冰冷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你不过是无法接受孟妍的死,想找个发泄口,你醒醒吧。”
又来了,又是这样。这套说辞说了一百遍了,我每一次都反驳回去。可反驳着反驳着,我的心便逐渐动摇了,我渐渐也会想:是不是真的是我自己不甘心?是我需要有人承载我对孟妍死亡的怨恨才构建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杀人凶手?
我讨厌这样自我怀疑,也讨厌让我陷入自我怀疑的陆潼。
“你每天晚上那么晚回来是因为在车上处理公司的事情吧?怕回来处理会被我发现你整整一天脸去公司连看报表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你把时间全花在了查案上!”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带着怒意,我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压抑,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给我这么大的压力?事情那么多,我也已经尽力在周旋平衡了啊。
我压着怒意道:“说到底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死的是我朋友,是我要查案的,我也愿意为之付出时间、精力,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这些话说完之后,我便马上后悔了。电话那头沉默了,车里安静的可怕,片刻后才听他苦笑出声,“是,我是没资格……顾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订婚了。 ”
“我们已经订婚了。”他又重复一遍,随后低吼道:“我们要结婚了!可我还是每天只能毫无安全感的看着你抛弃工作,为一桩案子焦头烂额!”
“我没有抛弃工作……”有些苍白的辩解,我明白自己没资格审判他的不安,此刻羞愧又固执。
陆潼近乎哀求道:“我拜托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我……”
“就算不考虑我,你也该考虑考虑你的公司吧,这可是你爸半辈子的心血,你舍得那样糟蹋?”
他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的落在心脏处。说的是事实,却也是我不想听的。我现在讨厌他的冷静,虽然这是我曾欣赏的。
“如果让你在结婚和查案中选一个,或者换个说法,我和孟妍,你会选谁?”
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面临“婆婆媳妇掉水里先救谁”的问题,一时说不出话,两方我都不想放弃,可我现在也没有信心全部顾及……
陆潼将我的沉默当做答案,“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心里窝火,我一直考虑着他的感受,可他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站在我的角度上想想,他可曾懂过我立场上的煎熬?为什么非要让我在两难的境地做选择?
“你知道你爸他……”
“够了!”我厉声打断。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从我爸确诊渐冻症的那一天起,我就日日惊慌,怕他病情加重。他还能活多久、他病情发展哪一步了、他需要的治疗几万一次、药还有多久吃光……这些我通通知道,我又怎么不知道父亲需要我照顾,公司绝不能垮,我不可以任性的道理?
可我不需要别人讲给我听。
“让我自己静会儿吧。”
不由分说挂断电话后,我轻轻喘息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已噼里啪啦的下起雨来。我心烦意乱的将放着工资表的电脑合上,扔到一旁副驾。
陆潼其实没说错,我的确近乎抛弃了工作。四个月来,一门心思栽到案子里,结果就是这四个月公司都没有大的业绩。我这种中小型公司离不了人,一离开就运转困难。这个月的收益,已经连员工工资都不够发了。我愁的揉了把脸,雨声听的越来越烦躁,于是眉头一皱,握紧方向盘,开去市区外的灞河边。
车停在河岸上的公路旁,侧头看去,透过爬满狰狞雨水的车窗,看向公路下方的河岸。小路下方是一大片草地,靠近河岸处遍地蒿草,茂密又昏暗。
孟妍就是死在那里的。
在她遇害前,曾给我打来电话,或许那就是求救电话,可偏偏那时我没有听到,错过了救她的机会。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懊悔的恨不得一头栽水里也淹死算了。
可想到如果真的淹死,那岂不是殉情?胡思乱想间,便又想起初中和孟妍一起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光。她是二刷,却依旧在jack沉海时哭的稀里哗啦,但当我问她这里是不是最感人的地方,她却否认。她说:“最感人的地方在后面,rose在爱人死后没有万念俱灰,而是毅然决然的吹响哨音。被救之后,她带着jack的姓氏,一个人依旧活的很好。她学会了骑马,她靠双手博得工作,她拥有自由。她依旧选对了男人结婚,儿孙孝顺。是jack给了她勇气活下去才有这样的结局,而不是当初在邮轮上就一跃而下。她甚至连爱人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因为那份支撑她走到最后爱与回忆始终留在她心中,永远熠熠生辉。”
孟妍说那些话时的神情和语调我现在都历历在目,她在我的回忆里也是那样生动,那样发着光。那我呢?既然始终探寻不出结果,是不是老天在劝我放下?我是否也该像rose一样,带着关于孟妍的那份回忆继续生活……可真的就这样放下,我又似乎总有不甘。
从前遇到这种令人难以抉择的情况,我总会去问问那两个人的主意,可现在,那两个人都已不在我身边。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陆潼打来的。我此刻情绪已恢复稳定,于是接通放到耳边。
良久的沉默,我们都没有开口,就在我以为他已经挂断电话时,他才缓缓道:“外面下雨了,带伞了吗?”
我刚刚真不该凶他。
这是我听到他关心后的第一想法,我不该说我的事情和他没关系,这太伤人了。实际上我当时也知道这话伤人,但因为在气头上不肯相让,便还是说了。
我不由又想起孟妍还在时曾对我说过的话:“你真是个倔驴,让你退一步是会怎样?以后别老那么固执。”
僵持了四个月的追凶念头在此刻松动了,我脑子一团乱,可心似乎早已预料到即将做出的选择,无法抑制的难过起来。我本想回复路潼一句,可喉咙发紧,双眼滚烫,是压抑了四个月,又或许是更早之前的感情,在此刻彻底爆发。
我以为长大后选择的权利会更多,其实不然。人生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成熟不代表着更强大,相反可能是更懦弱了。
记忆无征兆的在今夜袭击我,我想起过往种种……想起我第一次在美术课上被夸有天赋时的得意,想起父亲曾那样健康和我一起爬山,那时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他脸上,他的表情是那样生动。我想起孟妍的每一次大笑,总是笑的倒在我身上。我想起他,想起那个困乏的午后,有人随口的一句“我支持你”便让我服下了一剂安定剂……
我想起早逝的母亲给我起名顾尽欢,但我其实根本担不起“尽欢”两个字。回顾已经走过的人生,居然是一事无成。亲情、爱情、友情,没一个圆满的。
我已经妥协了太多太多,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固执这么久了。可再固执下去,我怕我会失去更多。
所以,今晚我必须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