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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林欣欣放学回家就看到伯娘挑着扁担过来,身体不由得瑟缩了下。她们家去年在外面买地起了房子,可老屋前还有片茉莉花,两家的土地大多贴在一起。距离她还有三米远,“伯娘。”林欣欣犹豫着还是轻声叫出了口。

      “嗯。”伯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开始浇水。林欣欣在门口待不住,走回了房间。窗外的天空格外澄澈,遮挡窗户的塑料纸被路人随手扯下来大半,跟外面的世界像是没有半点隔阂。

      须臾,争吵声打破林欣欣的思绪,她寻着声源走去,伯娘跟叔儿正在那吵。

      “你,你,不不,信的话,拿尺去去量量看。”叔儿一跟人吵起来总是磕磕巴巴的,林欣欣心里恨铁不成钢,只能怨他的不争气!

      “怎么没占,哪有你这样建房子的,还有你女人整天到处说我们坏话,你也不管……”

      “怎么…是我们…到处去说的,那天建…房子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听到了……”

      “……”

      两个人吵个不停,林欣欣厌烦这样的争吵,更厌恶人情的冷漠,也理解不了她们吵些什么,唯有思绪的愈加沉重。

      叔儿说什么都只能是吃亏,这结结巴巴的,林欣欣想插进去帮他说句话都半点法子!渐渐地,两人的争吵只剩下一两句。转过头只见娘从外面担着两箩筐走回来,林欣欣赶紧冲了过去。

      “娘,伯娘在那里说你,你先不回去了。”她来到娘面前。

      袁玉衾继续走着,“我怕她做什么,她想说什么就让她说!”回到家门前,伯娘再次去挑粪水已经不在地里了。

      “叔儿总是这样,都不会反驳人家!”林欣欣一进屋就告状,好在有娘在。

      “嫂子说你总是出去跟人家说他们。”林大可坐在门槛上道。

      “嗬!”袁玉衾气极,“你那哥嫂要是讲一点情谊别人会说她们。”

      “就是哦,人家说我们肯定要骂回去呀。”林欣欣赶紧附和。

      袁玉衾炒刚摘回来的青菜,林欣欣烧火,他们家已经好久没有得开荤了。

      “跟人家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她就那样!”林大可叹气道。

      “你就知道顶我哦!别人不用买米就我们用,分到的地只有一个人份,娘早死爹又懒死,就你命最贱哦!”玉衾讽刺道,想起这个又是愁。

      家里起了楼可连装窗户的钱都没有,只能用塑料纸挡着,建房子的钱还欠了了不少,孩子的学费没着落……

      她和林大可就像两根竹竿般弯弯撑住这五口之家的楼顶,桩桩件件压得袁玉衾喘不过气,无处宣泄出头随时都可能坍塌!

      两个姑妈都回来住几天了,袁玉衾对孩子们说他就快死了,这算是林欣欣生平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说是爷爷,林可可林业邦等几个孙子,从来没叫过他爷爷。语文老师说每个人都会死,那叶儿落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辈子就过去了,人就会死,永远没有这个人。

      “五姑姐把公儿的床蚊帐都拿去扔了。”三个孩子在新房子里悄悄议论。

      “太好了,他准备死了。”

      从她们记事起,她们所谓的爷爷就整天拿着拐杖在那坐着,要不就是去小卖部,一回来屋子里每个角落都要仔仔细细摸一遍,看有没有好吃的!

      从小没得过他一点关心,有时候还被他打,这就是她们所谓的爷爷,有爷爷还不如没有呢!

      “嘘!”林可可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别让人家听到了。”

      “我知道的,这话只能我们自己在这说。”

      入夜五姑姐也不回去,在她们家住下,林可可两姐妹也去回床睡下。

      “姐,永远是多久啊?”

      “什么!?”

      “就是死掉,永远不在了,永远是多久?”

      “永远就是完全没有了呗。”林可可睡下了,林欣欣却睡不着,她的心莫名害怕起来……

      睁开眼,只有黑暗,黑暗占据整个世界,瞳孔找不到一丝光明。林欣欣伸手去摸手却被挡住,她竟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用尽全力挣脱却打不开窒息狭小的空间——别人以为她死了被人埋进棺材里……

      “你干嘛?”林可可一喊,拉了一下灯绳,光明把黑暗一扫而空。

      “我做噩梦了。”林欣欣这才回过神来。

      “神经病!”随后她又关了灯睡觉。林欣欣想着万一她被人以为是死了埋起来怎么办,四周都是黑暗她害怕黑暗,于是她再也睡不着了。

      林欣欣只去老头子屋里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了任何东西,他只躺在木板上盖着厚厚被子,姑姐喂东西给他他也吃不了几口。

      “明天我要回外婆家,中午姑姐在家给你们煮饭。”袁玉衾跟三个孩子说。

      “我们长大了自己煮饭也可以了。”林可可打包票。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袁玉衾看着三个孩子有些欣慰,“家里准备要办丧事,我得回去跟你们大舅舅和二舅借钱,你叔儿什么都指望不上,什么都得靠我。”

      林欣欣照常上学,堂屋她再也没进去过,所谓的死也没那么恐怖,她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商明丽依旧每天很晚才让学生放学,她跟林英玩篮球到傍晚才回家。

      “欣欣,那老头死了。”一进门林业峰就说,三姑姐和五姑姐都守在他旁边,入夜大伯才回来。

      “我以为爹还能撑几天,刚刚去给他擦脸才知道他去了,今早还喝了一碗粥。”

      “他糊里糊涂也得一辈子了……”

      大伯拿一封鞭炮到围壁前烧,深夜平静的村子响起一阵阵噼噼啪啪声。“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得坐也不准躺在床沙发凳子上。”大人们说。

      天亮后,本家人都赶了过来,林大志林大可一众人围坐在逝者屋里,底下垫着一屋禾苗秆,一口大棺材横在了中间。‘奠林公礼’林欣欣到现在才知道她爷爷的名字。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棺材前放着许多张两角钱,每张都要红绳子绑着,刚来的人都要拿一张。

      “二十叔之前不是拿过了吗?怎么又来拿,贪心!”林欣欣小声道。

      林大可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小孩也记得?别乱说,小心得罪人。”

      白事请来的乐队一直在那卖命奏乐,喇叭声先起,打镲打铙打鼓声齐发,随后大锣重重一敲……这声音一直持续着,林欣欣看着请来的几个老人在那吹敲打只觉得费力。

      “这声音真难听!”林可可烦躁不安。

      “这有什么!比老师讲课好多了。”林欣欣道,她最高兴不用去学校了。

      “你呀,整天不学无术。”

      “欣欣乱说什么,都不难过的!”对面堂哥林业邦说。

      林欣欣嘟嘴不说话,“邦哥大,应该大声哭才对。”袁玉衾在旁边说了一句。

      “对!邦哥大,邦哥咋不大哭啊!”林欣欣赶紧附和。

      外面的声音不间断传来,林欣欣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这样比在学校好多了。课堂上商明丽总让她们固定姿势双手相叠端坐好,稍有些小动作就被点名。

      许久林欣欣略睁开眼角,只见大伯正在棺材下给一盏茶油灯加油。“娘这是什么?”

      “这是七星灯,要一直点着不能灭。”娘说。

      入夜吃了饭的人慢慢散去,又有一帮老太婆扯开嗓子在那唱歌。不久一个道士来到棺材前念祷文,“唵,伽啰伐哆,伽啰伐哆,伽诃伐哆,啰伽伐哆……”

      念了许久,屋里的人全部走出去,道士在最前面引路,旁边喇叭镲响个不停,走到公路旁大人们把拿来的蛇皮袋全烧掉。里面全塞满老头子的东西,他的脸慢慢浮现在林欣欣的脑海,他死了,消失殆尽,一切成空,这一生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众人开始发出哭喊声,不久便停止,熊熊烈火燃烧尽大家才回去。

      “你们这些人啊!”一个老人跑到棺材面前,“怎么一点哭声都没有!以后等你们走了,人家也这样!对老人不好,你老了人家也这么对你。”屋里的人皆不出声。

      “要哭大声点,不然被人说。”袁玉衾转头对三个孩子说。

      林欣欣立即会意,“我像电视演的那样叫大声点得了。”

      “只是叫大声点人家也会说的,要流眼泪,不然人家只会说叔儿和娘不会教孩子,给她们丢脸。”林可可说,尽管她们并不觉得难过。

      出殡那天,大伯拿着牌位跟在道士旁边。“为什么都是大伯拿着呢?”林欣欣又问。

      “大伯最大不是大伯拿谁拿!”林可可理所当然道。

      “不是姑姐最大吗?”

      “女人是不能拿的,要是没生儿子,死后就不能进祠堂,成孤魂野鬼。”袁玉衾解释道。

      “成就成呗。”林欣欣立即说。如果一切已经不存在,那还有什么值得期待。死后的一切都是给别人看的,活着的时候才是自己真正得到的。

      如果我的遗体被火化,骨灰抛在空中,散落整个世界,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我死了你们把我烧了直接扔了都可以,我只要活着的时候开心就得了!”像坚定她的信念般她又跟自己嘀咕。

      夜晚丧事完毕,大人们开始计算费用。“买棺材花了一千一千,买猪肉花了八百,才给了定金三百……”五叔公一件件读着丧事开销开始算数。此前大伯已经拿了七千块而玉衾才从娘家借来三千块钱。

      “一共花了一万零五百块钱。”五叔公把本子上的费用全加了起来。“大志你是愿意多出,还是你们两兄弟平均出?”

      所有人围成一桌,目光集中在林大志身上。林欣欣心想还可以这样,大伯他们多出些?

      “按理两个儿子,当然是两兄弟平均出。”过了一会伯娘开口。

      “那就平均出,大可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五叔公道。

      “之,之,前我,我去,柳州做做建筑工――”林大可说话结结巴巴,虽然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林欣欣看得生气,爹总是这样子!

      “坐那么远干嘛,你们的家事过来说。”五叔公道。

      桌前的人移开,林大可这才塞进饭桌前。“那时,我,我得,得的一千块钱,给给了哥……”

      “那时侯还没分家……”林大治道。

      林欣欣听得半知半解,林大可一只手指指在饭桌上,“那钱确,是,是,我赚的……”

      大人们你一句我句,林欣欣听不懂也不想听,她向林业峰勾勾手指头示意他回房间,又叫了林可可一起回去。

      “阿伯他们才不肯多出钱呢!”林可可一进房里就关上了门。

      “要是我以后有钱,绝不像他们那样,我有钱了绝不会是他们那个样子。”林欣欣坚定道。

      “老头子都是我们在照顾,大伯他们有钱,却从来没有帮过我们,哪有半点兄弟的情份。”

      “我也是,我有能力,要是你们穷,一定帮你们。”

      “就是!弟,以后我有钱,肯定帮你,买洗衣机给你,不像大伯他们。”林欣欣继续说。

      “我记起来呢!欣说以后买洗衣机给我。”林业峰笑着说,随手拿起凌乱桌面上的一本簿要写下来。

      “反正我不会像他们那样。”林欣欣挺直腰伸出手道,“弟,过来,我们做个约定。”

      林袁峰坐上床,林可可也把手伸了出来,三只手搭在一起,“我不会像大伯他们那样。”

      “不会像大伯他们那样。”“我不会像大伯他们那样。”三个孩子的手搭在一块,仿佛起誓般。稚嫩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孩童时的情感总是那么的真切深沉,照亮周围的黑暗,把寒冷的冬夜捂热。

      再从床上醒来,林欣欣照常上学,昨天晚上的事大人们只字不提,只告诫她们一个月内不得进人家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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