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十一》余落生希

1、新住户

　　九月的初期夹带着一丝凉意，微风拂过中豫县的每片角落，但怎么也吹不走空气中弥漫的闷热感。
　　连续的雨季，让这个小县城仿佛自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中。燥热不堪，又无可奈何。
　　小卖部的屋檐下，刘残临穿着黑白相配的校服，白色手提包规整地放在身前，静静地看着雨点从空中坠落，跌进连成一片的浅水坑里。
　　雨势同刚才相比，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愈下愈大。
　　她抬眸瞧向天边，橙红色的夕阳已经有了离开的冒头，手腕上佩戴的腕表也在“嘀嗒嘀嗒”地转动，无一不在催促着她的脚步。
　　今天的天气很奇特。
　　眼前的世界分明缀满了雨点，可天边的夕阳却比以往还要夺目。
　　她顾不得大如珠子般的雨点，随手将手提包举过头顶，快步冲了出去。
　　跑到小区门口时，她的裤脚和鞋袜已经被浸透彻底，连带着身前的一片，颜色明显比干净的地方要深上许多。
　　“残临这是穿着衣服下河游泳去啦！”
　　“是呀，快回家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李婶同几个街坊邻居，在门前搭建的雨棚下乘凉看景。大老远可瞧见她这副流浪猫的模样，关心的同时也不自觉地逗弯了嘴角。
　　刘残临乖巧点头，向大家问了声好，便朝家的方向奔去。
　　李婶看着她逐渐缩短的背影，不由一阵悲悯——
　　“咱们也算是看着残临长大的，你们说，这么好的孩子她爸妈怎么狠心啊。从小就跟着玉蕴住在这么个破地方，他们倒好！在大城市里享清福！”
　　此话一落，顿时引来不少认同和争论。
　　“什么呀！我前几天还看到那两口子，就在这！想要残临跟他们走嘞。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来的格外勤，都记不得是第几回了。”
　　“我当时也在，听到个七七八八。好像是家里面的小儿子生了什么重病，前不久过世了！要我说啊，他们这是想早早的给自己找条后路，不然以后死了都没人操办后事。”
　　“唉……好好的孩子，有爹有妈的，可是这么大了还养在奶奶身边，活脱脱的就是个留守儿童。”
　　李婶眼看气氛带动的有些过激，连忙缓和道：“行了行了，人家的家事咱们也插不上话，只希望残临能过好当下的日子，别有什么事才好……”
　　刘残临小跑到单元门前，这才发现一旁衣杆上晾晒的衣物，又被雨水重新漂洗了一遍。
　　她的生活全被学业填满，衣服都是刘玉蕴在清洗晾晒，但她偶然也会遗漏这件事。
　　如果是这样，那刘玉蕴基本都在休息。
　　老人家随着年纪的衰老，身体也大大小小出现了许多毛病。
　　好在是些小毛病，常去医院检查，吃点药品调理，慢慢便会恢复如常。
　　每在这种情况下，刘残临总会负者善后工作。
　　她把湿漉漉的手提包摆放在石阶上，同以往那样，飞快地将衣物放在一旁的空篮子里。
　　双手提起时，刘残临感受着篮子里沉甸甸的重量，还是认为刘玉蕴不应该干这么吃力的事，觉得有必要再和她商量一下。
　　刘残临大步跨上石阶，来到二层的楼道内。
　　这是栋破旧的矮楼，建设时间已有三十年之久。原本白色的漆面大片大片地掉落，露出内里灰色的水泥壁。上面残留下的，还有各种彩色图案的印刷广告。
　　充满了年代感。
　　刘残临将钥匙插进锁眼，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室内整洁干净，一看就是经常用心打扫的成果。
　　刘残临安置好篮子后，就朝着主卧门前去。
　　她悄悄地推开一点缝隙，向内探看。
　　和料想中的一样，刘玉蕴正在床上熟睡。
　　她合上门扉，到卧室里拿了套换洗衣物，转身去往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预防感冒。
　　洗漱完后，刘残临身穿一件米白色的连衣睡裙，裙摆刚巧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
　　她随意地把湿哒哒的头发撸过脑后，长度延伸至腰窝处，发尾还在不停地滴着水珠。
　　清冷的面容上粘有几缕发丝，紧贴着脸庞，形成流畅的轮廓。
　　肤色比刚才还要白上几分。
　　她百无聊赖地擦拭着，脑中在想晚上需要完成的课业。
　　最近着帮小卖部的林姐看店，清点货物，确实有些疏忽了课业……！
　　此刻，刘残临突然想起，手提包还在楼底的石阶上。而现在离那时，已经过去了近两个钟头。
　　小区里的空巢老人占上比，他们在日常散步中常会捡些路边的塑料瓶，纸壳一类的东西，拿去换成零钱补贴家用。
　　毕竟能住在这样破旧的小区里，家中的生活条件自然好不到哪去。
　　可有些人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只要遗落在路旁，都会拿去唯自己的所有物。
　　刘残临慌里慌张地赶到楼下。
　　映入眼帘的，是黑色雨幕前站定的一位少年。
　　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但他却要比刘残临高出不少。
　　少年身形清瘦，五官硬朗。一头凌乱的发丝遮盖在眉宇之间，隐约露出那双狭长的眼眸。
　　凑进一瞧，就像一座会出气的冰雕。
　　刘残临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最先引她注意的，反而是一只骨骼突出，五指纤细的手。
　　一个染上灰尘的白色手提包正被他拿着。
　　毫无疑问，那个正是刘残临所遗落的。
　　少年察觉身旁有人，他的目光斜视在刘残临身上。
　　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眉头一皱。
　　刘残临见状率先开口道：“不好意思，你手上的东西，好像是我的。”
　　少年闻言缓缓靠近，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和动作，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还给她。
　　随后擦肩而过，径直地朝楼上走去。
　　刘残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消失，这才回头望去。
　　嘴巴一张一闭的，不知道还要不要开口。
　　最后还是干巴巴地挤出句：“谢谢……”
　　无人回应。
　　……很奇怪。
　　分明是第一次遇见，倒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更何况两人还居住在同一栋楼。
　　“哎呀，残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去啊？”
　　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将思绪拉回现实。
　　李婶撑着伞，手提刚从菜市区买来的果蔬，正准备回家给孙女做饭，远远便瞧见刘残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站定在冷风中。
　　刘残临乖巧回应，“我下来拿个东西，很快回去。”
　　“还没吃饭吧？我这刚从菜市区回来买的有点多了，你来挑些拿回家去。”
　　李婶热情地招呼她，说完就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塑料袋，开始挑挑拣拣。
　　刘残临连忙摆手拒绝，“不用的李婶，你快拿回去吧。”
　　“把李婶当外人是不是？”
　　“这怎么会！”
　　“不是就收下。”
　　刘残临推脱不过，只能听话收下。
　　说罢李婶弯腰蹲下开始行动，刘残临顺势接过伞柄，帮她遮挡雨势。
　　似是想到什么，她看着埋头苦干的李婶，好奇询问道：“李婶，我住的这栋楼里，是不是新搬来了一家住户？”
　　李婶停顿思索片刻，“是有一个，还是在今天早上搬来的。清早送小议上学的时候，恰巧碰见了。”
　　她继续道：“不过不是一家，是只有一个男孩，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年岁跟你差不了多少。听说是从外市来的，爸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李婶见刘残临一脸认真的表情，心下了然。
　　像她这样年龄段的小姑娘，看到长相出众的男生，自然会去好奇打听。
　　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这，李婶不由牵起嘴角。她所熟知的刘残临，对外谦虚有礼，对内乖巧懂事。
　　很难联想她对一个喜欢的男生会怎样表态。
　　“来，拿着。”
　　刘残临弯腰接过，顺手扶了一把李婶。
　　“天太暗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快回家去吧，今个天凉，待久了容易感冒。”
　　李婶在空中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费心。
　　看着李婶远去的背影逐渐与夜色相融，刘残临也转过身朝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