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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住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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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晚了下来,远山相连起伏,若干杂草的影子在冷风中簇动,山路未有尽头,向前延伸……
一棵扭曲而张扬的枯树下,女子背靠树干闭目小憩,如丹青水墨勾勒的她的眉眼似是一条蜿蜒的河流,纤长睫羽下藏匿着暗流涌动。
红色衣衫沾上了几颗草屑,随意摊在地面上。一双银素帛拼织兽皮长靴安放在她不远处,男子呼吸安稳平静,抱臂而愒。
风声轻轻,落入耳中是万颗草尖摇动身姿,被摆弄成各式角度。
倏而,断断续续的嘤咛出现,于风吹草丛的声音中格外鲜明。
女子紧闭的眉目凌厉松开,循声看去,年方十二,秀色粗布衫着身的女孩儿伏卧在一块青灰色圆润石头上,睡梦迷糊。
踹了一脚就近的那双银素帛拼织兽皮长靴,赵裳若划过目光:“别装睡了,醒来。咱们启程。”
说着,她伸出手,撑了下草地站起身,兰非英也不恼,顶顶腮看着眼前那亭亭玉立的身影道,“你说慕云涧也曾抵苏邺执行那几个长老派下的任务?”
赵裳若打打身上的草屑,点头,“没错,我怀疑大师兄所中的尸毒实际与苏邺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长老们要我好好彻查此事。”
她清理过身上的草种苍耳,又将头发略略梳理一遍,“听闻,大师兄前不久特意拜见了苏邺府衙。”
“是为什么事?”兰非英细长的眼眸盯着她问道。
赵裳若将发钗簪进发间,“青陵山近日有位德高望重的执事仙去,按照南孤派规矩,当要摆棺悼亡七日,得弟子香火祭拜,送归门内陵寝。可这位执事生前强调,要荣归故里。”
“他的故土是……苏邺?”
兰非英眼中捉摸不定。
赵裳若点头,“是。长老们按着他的意愿,在享受弟子们七日香火后,便护送尸身回了苏邺老家,只是……”
只是自从尸体送回家中,苏邺便多番生起异事,还有人说亲眼见到了这位执事的鬼魂作祟,事情闹大,便传到了苏邺府衙耳中。
“一听说与青陵山有关,苏邺官府便命人传报师尊掌门等人,希望解决此事。同样,不想门派名声有恙,自是要好好探查一番,究竟是谁顶着南孤派执事的名号兴风作浪,这才有了大师兄领命下山之事。”
两人说话间,白骨从野林之后出现,手捧一张巨大的枯褐色枫叶,上面放了许多野果,个头虽小,倒还新鲜,是入冬后树上还余剩的。
赵裳若拿起一颗在身上擦了擦,入口微酸,有些开胃,“你不尝尝?”
她细细咀嚼,这野果还是挺脆的。
兰非英摆手,像是想起什么,眼波流转到一旁,指指额穴,“我还蛮好奇,你这骨头架子仆人,他是真有脑子,还是单纯受你操纵?”不然她这么有疑心的人怎么敢吃这不知名的野果?
赵裳若了解他,自然听出了一些言下之意,抿抿嘴,悠闲反唇相讥回去:“这是海棠结下的果子,红透后像樱桃又像苹果,也难怪兰少主您不知道了。”估计平时都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吧?
吐出误食的海棠果籽,赵裳若不顾兰非英面上颜色,走向一旁还在睡梦中的女孩儿,推了推她。
不料小茉竟因这一下而惊醒,大口喘息,呼吸起伏不定,一摸自己还出了满头薄汗。
她怔愣失神的模样,令赵裳若起疑,“怎么,做噩梦了吗?”
小茉怔怔点头,风儿凉飕飕地侵入她的每一个毛孔,“对……我梦见……我梦见我们好好走在路上,结果停下休息时,姐姐你给了我一块糕点填肚子,我吃的好香,可是一抬头,你还是你,脸却不是你的脸……”
“那是什么?”赵裳若追问。
小茉回过神来记忆犹新:“狐狸。”
狐狸?那有什么好怕的?赵裳若不放在心上,转头对她道:“收拾收拾,启程了。”
可是小茉心有余悸,那狐狸长得好可怕哦,对她诡笑,眼神还差点要吃了她!还有……
女孩儿看向她,来不及自伤旧梦,就见两人抬脚往前走,她连忙跟上,就怕自己再慢一点儿,就要被他们两个落下了。
小茉小跑一段距离追上,顾不得擦汗,迎着前方下坡路吹来的冷空气大大打了个喷嚏,她环抱住自己,忍不住问:“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她还没说她们去苏邺具体要做什么呢?
小茉自是不知为何,只是,当她们真切地站在了苏邺府衙之外,看见了正对着自己的两扇大门,门外侧放的大摞鼓,方便百姓击鼓鸣冤,以及悬在头顶那张大喇喇的玄黑色字匾,她才清醒——
“这……”
这怎么和她梦见的那么像?小茉喃喃,赵裳若转头,没听清她在小声嘀咕什么,小茉连忙摇头,露出勉强的微笑。
黑夜下,苏邺府衙门上的两只红色纸糊灯笼发着光亮,远远看着就像是妖怪的两只眼睛,赵裳若上前敲门,小茉感觉心扑通扑通的。
半晌,门内有衙役来开门,不等露出一条缝,就已经将她们回绝:“时辰不早了,你们明日再来!”
对方语气坚定,一把要关上门,反倒赵裳若伸出了脚,挡在了门外——
“都不问问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说着,她看了一眼几人,意味非常。
那衙役也吃了一惊,认真打量他们,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衣裳也不同于苏邺的百姓,猜测道:“你们是外地来的?”
赵裳若眨眼,“我自青陵山而来,前不久有位修道士曾拜访过苏邺府衙,他是我的师兄。”
“那……”衙役还是有些迟疑。
“这趟来,在下是受师尊与师兄吩咐,清查余情。”
“余情?”
衙役有些摸不着头脑,上次那道士不是说都已经了清了吗?怎么还有余情一说呢?
赵裳若没搭理他的困惑,扬首道:“还请你通禀知县,有些事情我想多了解一些。”
话虽是这样说,可衙役也不可能就完全相信,犹豫道:“那请你出示身份证明,我呈给县丞一看。”
“县丞?”兰非英坐不住了,他们要见的是知县,怎么到他这里便成了县丞?
要知道县丞可不等同于知县,知县才是治理县区事务之人,而县丞不过是协助知县治理,起到分担辅佐之责。
衙役见他面色不善,顿时语气也不好起来,“你们身份都还不确定就想见知县,知县大人公务繁忙,估计你们见不到的,今夜能有幸见着县丞就知足吧!”
对方冷哼一声,像兰非英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哪能受得了他一个小小的衙役语出不敬?
面上难看,只怕要发生争吵,赵裳若动作飞快,从腰间摸出一面刻有南孤派印记的令牌,映入他眼帘,“那就烦你跑一趟,交给县丞。”
衙役见她果然有身份令牌,于是信了几分,忍下脾气,接过令牌便快步朝内走去,走前吩咐三人在此等候。
兰非英没忍住白了一眼,果然是一名小小的衙役,竟然对他兰氏少主语出不敬,真是有眼无珠。
见着衙役走远,小茉抱住赵裳若手臂,眼睛发亮,“姐姐,你竟然还有令牌?好厉害呀!”
“这算什么?”兰非英道,他从前便知道每一位青陵山的弟子都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令牌,而这也不仅仅是只有青陵山如此,他们兰家扶仙馆内,每个人亦是有自己身份证明。
小茉若有所懂点头,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些有名的门派氏族还都会有证明身份的信物,真是有趣,若是她也能有一个就好了。
她这个年纪正是什么都想要的年纪,赵裳若可给不了她青陵山的令牌,只是勾唇一笑。
几人说话间,那衙役去而复返,快步敞开了门,便有一位头戴紫金乌纱帽,身披青萍色花纹长袍蔽膝官服,年约三十上下的男人踩着身后火光而来。
之后还跟着几名手举火把照路的护卫,想必就是苏邺府衙的县丞了,赵裳若走上前抱拳:“深夜打搅,请大人见谅。”
她低下脸庞,陈县丞略略打量一眼,就觉得果真是修道之人,浑身散发着与世隔绝的仙气,虚抬手臂:“我听说这位道姑是为了青云执事魂灵闹鬼一事而来,这是为何呢?”
陈县丞不明所以,上一次慕师父许诺事情已经办妥,之后苏邺城内也未曾再有异样发生,不知何故她说还有余情需要了解?
见县丞面上有些紧张,赵裳若连忙安抚,嘴边轻笑,“大人不必紧张,这趟来不过是有些门内事务要做处理,您知道的,事关门派,这青云执事又是青陵山的门面,在下来,主要是为此事做一些重要记录。”也方便她与师兄之后向师尊汇报。
明白像青陵山这样有头有脸的门派,少不得要详情回访,记下事情经过的一丝一毫,陈县丞点头不断:“说的是……”毕竟上一次还是有些太过仓促。
赵裳若回过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一男一女,陈县丞立马明白,伸出手欢迎,“夜已深,不妨就请三位暂时住下,待到明日再做问询可好?”
赵裳若施了一礼,如此正合她心意,“那就劳驾了。”
客气几句,陈县丞吩咐手下人招待,很快便把三人领去了府衙内的客房。
虽是府衙,可客房的数量也不过就是几间,分布在几栋楼房之中。
按理说三人暂住该是一人一间,衙役安置了兰非英在南面,又将赵裳若小茉带去另外两间房。
不料其中一间空置的客房内堆满了文书笔录,衙役只好将两人相邻的房间间隔开,“跟我来。”衙役对小茉挥手。
他举着火把,在前面走的干脆,大步下影子拉得老长,小茉停住不前,站在木廊下苦着小脸,“姐姐……”
她不想独自一间。
一望去,走道尽头漆黑,除了衙役走在前面火光明亮,照亮了大半道路,似乎这之外的任何光亮都会被黑夜吞噬殆尽。
那衙役停下,“啪”的打开了门锁,退后一步对她道:“你就住这。”
小茉朦胧眺望一眼,看清了火光下那间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房屋,更加不适了,竟然是尾间?
听老人们说,尾间不好的,不要住人。
她小步走近,身影落在房门口,纠结着道:“能不能,给我换一间……”
寄希望于衙役给自己另外安排房间,可他不苟言笑,秉公办事,“没有额外的房间了,将就着住吧!”
“可……”
小茉欲言又止,一双柔荑落到她肩上,赵裳若跟上:“他说的没错,将就住吧。”反正也只是一夜。
小茉硬着头皮,好吧……
等衙役离开,赵裳若替小茉点亮房间的灯后也要回房,葳蕤光亮下火苗小的可怜,房内一切陈设简单,小茉连忙拉住她,“姐姐——”
小脸背对光影,显得极其惨白,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吓自己,赵裳若猜道:“你是怕有鬼魂作祟?”
小茉连连点头,不知为何,她来到这里后就是觉得心有余悸,始终担心会发生些什么。
赵裳若想了想,背起手来在房里四处走了一遭,桌子底下、窗户外头、头顶的悬梁,她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异样。
从高桌上跳下,赵裳若一身红衣走至小茉跟前,“我都查过了,不会发生什么,今晚你安心睡下便是。”
女孩儿搓了搓手,赵裳若怕她不信,补充道:“我虽自封为捉尸人,可倒也是习于南孤派门下,学过捉鬼。”
只是相比于捉鬼,她更擅于捉尸而已。
估计也是她的一番动作减消了小茉的担忧,既然姐姐都说没事,那她也别大惊小怪。
将人送走,看着赵裳若远去的背影,小茉估计了一下,她们中间至少隔了三间屋子。
乖乖将门关上,小茉也打算睡下,余光瞥到熹微的床头灯,算了,她还是点着吧。
自己本就胆子小,要是一屋子漆黑让她睡下,只怕一夜也合不上眼。
小茉收拾完,轻轻躺下,床头的油灯颤颤发亮,使得光线在屋子里毫无规律地一闪一闪,晃的她眼皮也慢慢重了起来——
盯着矮木床榻前的一方台阶,女孩儿渐渐睡着。
屋外的滴漏滴答滴答,直到半夜,油灯蓦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