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不归》落花飘剑

13、大理寺正

　　轿子由四名精气饱满，神光奕采的白衣少年抬着。
　　这四名少年站的笔挺，头不歪，目不斜，一手抬着轿杆，一手紧贴身侧，给人的感觉非常迅捷干练。
　　这三名捕快正划拳间，只感一阵风吹过，抬眼看时，大厅之上便已是这四名抬轿少年。
　　一个身背长剑的黑衣男子也随后赶到。
　　三名捕快开始是惊疑，当看轿子上双凤呈祥的图案以及那颗轿顶上的金玉花珠时，立刻反应过来匍匐在地。
　　这些当差的人都明白，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规格。
　　如果是宰相府的人惯例巡查一定是八抬大轿，沿路公文传递，前呼后拥，绝不会像这般神神秘秘，忽然到场。
　　所以这种方式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宰相府对这件事情看的特别紧急。
　　什么急事都找上他们三个普通的捕快？此时三人跪在地上，心里隐隐已揣测出些端倪，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
　　难道是半日闲的案子？
　　就算要审核，那也不至于出动宰相府吧……
　　这顶轿子规格很小，里边仅能坐一人。
　　里边坐的是谁？
　　他到底来做什么？
　　一旁仅有一名护卫，便是这名背着长剑的黑衣男子。
　　剑柄的顶端镶着一枚龙眼石，金色剑穗搭落在肩头。
　　这把剑器也是皇家规格。
　　这名男子的官阶绝对不低。
　　“我是大理寺正，洛浩天。”
　　洛浩天没亮腰牌，他只是简单说了自己的职务和名字，因为他很确信这几个人对他一定非常了解。
　　六扇门本就隶属大理寺，是大理寺下属执行机构。
　　大理文武双寺正之一的武寺正，洛浩天，剑法独步天下，六扇门无人不知。
　　他和白晓风的名头一样响彻黑白两道。
　　从五品以上官员涉案大理寺正有监斩之责，从五品以下有嫌疑者大理寺正可先行拿人。
　　普通职员犯案一旦查清可就地正法。
　　尤其是洛浩天，备受天子青睐，殿前钦赐宝剑，先斩后奏已是皇权特许。
　　三个捕快虽没见过洛浩天，但对他早已是耳熟能详。
　　他背上那把天子剑不知“就地正法”了多少贪官污吏，绿林豪强。
　　京城但凡稍有点儿名气的人物对他的名字都非常忌惮。
　　这个人简直走到哪杀到哪，而且死在他手上的人无一例外，名声都不会好听。
　　这么高傲的人竟会是宰相府的人。
　　看来一个人无论有多大能耐终归要攀个枝头。
　　三名捕快也只是心里这么一盘算，对他们之间的政治关系也不敢妄自揣测。于是齐声道：“洛大人忽然驾临，不知可有要事查看？”
　　洛浩天闻言不答，只是走到轿前躬身说了几句话。轿子里的人也不露面，递出一长卷画轴。
　　洛浩天接过，在三个捕快面前打开，抖落。
　　两个陌生人的画像并列展现在眼前。
　　三名捕快不明所以，一人迟疑道：“这俩人是？……”
　　洛浩天皱眉道：“不认识？”
　　一名捕快仔细看了看道：“不认识……”
　　洛浩天道：“熟悉吗？”
　　另一名捕快道：“有点，但还是不认识。”
　　洛浩天笑了，冷笑。
　　“我听说半日闲的案子是你们破的？”
　　三名捕快听他忽然说起半日闲的案子面面相觑，心中忐忑，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大人，是小的们侥幸破获。”
　　洛天依拉过一条凳子，大喇喇的坐下，像审犯人似的，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捕快道：“来，跟我讲讲，一字不落的讲。”
　　听到“一字不落”这个词，捕快们这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白晓风的叮嘱：
　　——日后不管何时何地再有人问你们，就算刀架脖子上你们也要这样说，一字不落的说。
　　于是捕快们仔仔细细将背的滚瓜烂熟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洛浩天从身上拿出卷宗，对比了一遍点头道：“不错，是一字不落。”接着又皱眉道：“可还有些疑点，请诸位给在下一个解释。”
　　捕快们道：“大人请问。”
　　洛浩天道：“你们知道这幅画像是谁画的吗？”
　　捕快们不懂鉴赏画作，摇头道：“不清楚。”
　　洛浩天道：“这是出自六扇门的海大师手笔，知道画的是谁吗？”
　　捕快们再三确认后还是摇摇头。
　　洛浩天冷笑道：“这左侧画像是还原诸位呈交六扇门的那颗烂泥似的人头。”
　　捕快们恍然大悟道：“海大师果然技术高超。”
　　六扇门的海大师能根据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人画的惟妙惟肖，若根据人头五官模拟生前形象，自然是易如反掌，捕快们不以为奇。
　　洛浩天道：“至于右侧这位……你们觉得这两人长得像吗？”
　　捕快们摇头道：“一点也不像。”
　　洛浩天冷笑道：“那我可得给诸位好好介绍了。左侧这位就是泾河流域的总瓢把子薛刚，右侧这位便是半日闲案犯吴义。诸位既然觉得二人一点也不像……”他顿了顿忽然起身喝道：“那又为何连他俩的人头都分不清？！”
　　捕快们闻听暴喝，全身一震，又听得他说起吴义和薛刚，顿时云里雾里。
　　待得仔细明白后顿时大惊！
　　一捕快大声道：“这不可能！薛刚在九环岛上活得好好的！怎可能是那颗人头？”
　　洛浩天抱着双臂冷笑道：“你见过他本人吗？”
　　这句话问出，捕快们顿时不知如何回答。这薛刚一辈子都戴着面具，等闲人还真没人见过。
　　捕快们闻言摇头。
　　洛浩天道：“我见过。”
　　这句话如果换作其他人，捕快们有一百种方法反驳：你怎么证明这就是薛刚？你说见过他，证据呢？
　　可这是大理寺正洛浩天，背后天子剑执掌生杀大权。
　　他说他见过，他就是见过。
　　他说这是薛刚，这就是薛刚。
　　没有人敢反驳他，也没有人有能力反驳他。
　　捕快们只能低头沉默。
　　江湖上虽无人见过薛刚真面目，可不代表庙堂之上无人见过，毕竟在天子脚下做买卖。捕快们心里这样解释。
　　“来这之前，我已经去过一趟九环岛。所以有些事情我已经很清楚了，现在我再问你们一次，半日闲的案件究竟是怎样？”
　　洛浩天说这句话时双眼微眯，背后天子剑上的金色剑穗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一直在不停飘动。
　　捕快们闻言顿感后背发凉，不知如何回答。
　　洛浩天道：“薛刚的人头，你们究竟是从哪来的？”
　　他站的笔挺的身子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
　　捕快们仍是不答。
　　洛浩天道：“若不交代清楚，只怕事情传了出去，黑白两道都不会放过你们。”
　　捕快们还是不答。
　　天子剑的金色剑穗飘动更厉害了。
　　洛浩天闭眼半晌，叹道：“起码有一点我已经清楚，那颗人头并不是吴义，诸位为了赏银，徇私舞弊……”洛浩天停顿了一下，猛然睁眼喝道：“贪赃枉法，就地正法！”
　　他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一名捕快的喉咙。
　　捕快还未及反应，只觉喉咙一凉，待回过神来已是如噎烧炭，呼吸不得，血喷如雾。
　　这名捕快双目圆睁，捂着喉咙倒在地上抽搐了好一会儿才停止颤抖。
　　血腥味弥漫大堂。
　　剩下两名捕快见状大惊！顿时毛骨悚然，全身战栗。
　　他们再没想到洛浩天竟在毫无实证的前提下当堂斩杀公差！
　　一名捕快惊惧交加，急切道：“不不不！洛大人！此间误会极重，我等要仔细核查！且不说这幅画像是否出自海大师手笔，即便真是他老人家出手，在我等证词还未被推翻的情况下，洛大人怎能说斩便斩？”
　　“死不悔改！”
　　洛浩天右肩一动，又是一道寒光闪过，第二名捕快登时全身一凉，倒地身亡！
　　大堂里的血腥味更重了。
　　只剩下一个捕快，他的大脑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一片空白。
　　他们做这行的这么多年也不知打杀过多少案犯，即使是罪大恶极之人就地正法也得是有理有据，怎么这洛浩天完全不按规章流程说杀便杀？
　　洛浩天盯着他，仿佛已看穿了他一切心思。
　　天子剑缓缓架在了最后一名捕快脖子上。
　　捕快的心跳剧烈加速。
　　他感受到天子剑的重量，剑上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剑身上的凉意挨着脖颈，一路爬到了头皮。
　　洛浩天淡淡道：“我再问最后一遍，薛刚的人头，怎么来的？”
　　捕快牙齿打颤，内心在激烈的挣扎。
　　如若实话实说，等于是坐实徇私舞弊。可若还是按照先前的说辞，只怕眼前这杀神一样的大理寺正还是不信。
　　想起家中妻儿老母，捕快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洛浩天太霸道了，他只相信他推理的，也只想听他想听的！
　　洛浩天杀前两个人都是起手便杀，被斩的二人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就已死亡。
　　最后一名捕快眼看着同僚瞬间被斩，眼看着天子剑压在脖间，有太充足的时间品味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感。
　　所以他崩溃了。
　　他早已忘了白晓风的嘱咐。
　　此时剑架脖子上，他终于没有再坚持先前的说辞。
　　他哭着鼻涕把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洛浩天听完以后不动声色，因为这本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他只不过想通过这名捕快来证实自己的推测没有出错。
　　洛浩天虽然杀伐决断太过凌厉，甚至是不讲道理。可你不得不佩服他，因为他总能用最快的速度让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
　　因为他不讲规则。
　　许多案件都讲究证据充足之后，才执行结果，以至于很多案犯在抓到之后极尽拖延之能，苦寻脱身之计。
　　但洛浩天的行为作风非常果断，只要抓的人是对的，他会先执行结果，之后才会补充证据。
　　他认为，证据从来都只是办案的协助手段，永远不能高于人的判断。
　　就像这次半日闲的案子。
　　其实洛浩天手里的画像并非出自六扇门的海大师。
　　这幅画像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画师的作品。
　　不过他来之前确实打听到九环岛的其他八位岛主被人刺杀，其中一名还被割了脑袋，也确实打听到日前街头截杀吴义的消息，所以对这件事情他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
　　但他也确实没见过薛刚。
　　所以这幅“薛刚”的画像并非那个烂泥似的人头还原而作。
　　因为有能力准确还原面部细节的六扇门权威人物海大师，在洛浩天赶到时便已经被人暗杀了。
　　只是捕快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所以洛浩天说这是海大师的作品捕快们就相信了。
　　其实这幅画像只不过是街边随意画的一个路人。
　　包括吴义的那幅画像也是。
　　所以他实际上内心并不是百分百断定那个首级一定不是吴义。
　　因为他也没见过吴义。
　　他既没见过薛刚，也没见过吴义，但仅凭自己先前的判断便能说的如此言辞凿凿，让捕快们深信不疑。
　　所以他有赌的成分。
　　他一向对自己非常自信。
　　很显然，这次他的判断又对了。
　　只要结果是对的，他可以不讲究任何方式。
　　最后一名捕快终究没有扛住重压，亲口把自己的说辞推翻了。
　　他虽然苟活了下来，但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牢狱煎熬。
　　半日闲的案子又重新翻了出来，只是白晓风已经在翻案之前离职了。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几名捕快会翻供，竟没有在卷宗上签署自己的名字。
　　此事从明面上来说，大理寺对白晓风无从追责。
　　洛浩天来到轿前低声道：“白晓风好像并没有完全按照计划行事，要不要派人追杀他？”
　　轿子里的人虽只是淡淡的回复了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充满了无奈和自嘲。
　　“派谁？”
　　洛浩天想了一会儿也不知如何回答，低声道：“我可以亲自动手。”
　　轿子里的人闻言只是笑了一下。
　　一个笑声就足以回应洛浩天的话。
　　洛浩天不再说话，脸色已经铁青。
　　轿子里的人道：“先把那个人找出来吧。”
　　那个人自然就是捕快们扔到后山自生自灭的吴义。
　　当捕快被洛浩天提出衙门的时候才意识到，衙门外边不知何时已经被围了层层身披黑甲的神策军。
　　此时天色已晚，火光下的神策军肃穆而立，如一片黑云。
　　洛浩天将捕快压在车上，飞身上马道：“走，带我去看看那个人还有没有活着。”
　　一千神策军明火执仗，齐刷刷开往后山。
　　捕快此时心里早已被惊吓到麻木，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惹得宰相府出动神策军。
　　但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隐隐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绝不是半日闲的案犯那么简单。
　　他身上一定有着能牵动宰相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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