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深林》李小叼

5、运气

　　01

　　云霄路166号小院不大，正门口一座花坛，绿树环绕，中间一块巨石，上面刻着“松柏长青”几个字。花坛左边三座四层小楼，右边两座三层小楼，也就住着百户人家。可是这门口的岗亭却是建得威武肃穆，门口的门卫也不同于别的小区聘请的是一些退休老人，这里的门卫都是清一色的高个青壮年。看站姿表情，应该都是退伍军人。光就这一条，就能显示出这座看似普通的小院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不同凡响的人。
　　下午五点，天色微暗。林潇筱晃了晃手中已空的矿泉水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小院门口。她早晨刚到就尝试从小区门卫口中问出吴老的具体地址，可是门卫小哥一脸防范，礼貌回绝她三个字“不知道”。于是，林潇筱只能选择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她在小院门口站了近一天，中午饭也没敢吃，眼巴巴地望着小院的出入口，祈祷着吴老能出门买个菜或者有什么事由出现在小院门口。她已从网上学习过吴老的众多演讲，她相信只要吴老出现，她肯定能一眼认出，这样至少能跟吴老说明来意，之后再想办法邀请他老人家出席会议。
　　门卫到了换岗换班的时间。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进岗亭，门卫小哥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蓝制服有些好奇地望向林潇筱，然后他推开岗亭门，向林潇筱走了过来。
　　“女士，您好！”蓝制服的嗓音浑厚高亢，“听我同事说，您在小区门口站了一天，您找吴老，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林潇筱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已干，说话已略带嘶哑。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您好！我是大汉集团品牌部的，我们最近有场重要的交流活动想邀请吴老参加。我是刚入职的新人，邀请吴老是我的第一个工作任务，关系着我是否能继续在大汉工作。我没有吴老的联系方式，只能在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等到吴老。”
　　“可是你这个方法也太……”蓝制服皱起眉头，把已经出口的“笨”字吞了回来。
　　林潇筱不以为然地笑笑：“笨是笨了点，可是比起什么也不做，至少多了那么一丝可能性。”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抱歉地看着蓝制服：“哎呀，对不起，我站在门口，是不是影响你们工作了？是有业主投诉了吗？对不起！我这就走。”
　　林潇筱很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她一边说着，一边向蓝制服微微鞠躬，转身要走。
　　“等等！”蓝制服喊住她，低声说道，“吴老家住三号楼二单元202室。他脾气不好，他若不同意，你别死缠烂打，只怕会适得其反。”
　　“好，好，谢谢您！”林潇筱感激地向蓝制服道谢，快步走进小院。
　　三号楼二单元202室门口，林潇筱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房门。
　　屋内有人应声“来了”，随后响起脚步声，门开了。一位中等身材，满头银发的长者出现在林潇筱的视线里。
　　林潇筱赶紧轻轻鞠躬，礼貌地说道：“您好！吴老，我是大汉集体的林潇筱，冒昧打扰您。我可以进屋说话吗？这里说话，我怕影响到邻居。”
　　吴书承站在门口，一手拉着门把，既没有关门，也没有让林潇筱进屋的意思。
　　“吴老，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也并不礼貌。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绝不耽误您时间。”林潇筱恳切地说。
　　吴书承淡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平淡地说：“进来吧，把门带上。”
　　吴书承的家不大，干净简朴，客厅里两张沙发椅，一个硕大的满墙书柜，几件老式的家具，整个房间透着一种特有年代的沉静和温暖。
　　林潇筱在其中一张沙发椅上坐下，简短地说明了来意。
　　吴书承礼貌地听她说完，摆摆手说：“林小姐，感谢你的好意邀请。但是我的答复和之前的一样，我现在岁数大了，不愿意出席带有商业色彩的活动，不管是什么形式。请见谅！”
　　“吴老，我理解您的想法，可是科技创新如果不运用在商业市场，不推动社会的进步，那科技创新的意义何在？所以，即便是新技术被涂上了商业色彩，被商人用作赚钱的工具，那也是有利于社会的事情……”
　　林潇筱话还没完，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身材瘦小，戴着眼镜，面容和蔼的老太太拎着一筐菜从外面回来了。
　　“哦，家里来客人了？”老太太亲切地向林潇筱笑笑。
　　“不是！”吴书承没容林潇筱向老太太打招呼，起身走过去接过老太太手里的菜，然后把还未关上的门一把拉开，“林小姐，我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请您和贵公司的同事以后不要再来了，会影响我和我太太的生活。”
　　林潇筱知道吴老这是下了逐客令，只好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路过吴老夫人身边时，电光火石在她脑中一闪，她看向吴老夫人：“阿姨，您好！听您口音，您是榕城人吧？”
　　她这句话是用榕城方言说的。吴老夫人自然听得懂，她很高兴，走上前亲昵地拍拍林潇筱：“是啊，你也是榕城人吗？像你这个年龄，榕城话讲得这么标准的可不多了。”
　　林潇筱还想和吴老夫人套两句近乎，岂料吴书承已站在门外，伸手请她：“林小姐，不用费心思了。请回吧！”
　　林潇筱的小心思被吴老一眼看穿，她不由得窘迫起来，赶紧匆忙和两位老人道谢离去。

　　02

　　一连五天，林潇筱都蹲守在吴书承家楼下。她没有上楼去打扰吴老。有一天下午，吴老出门，好似看见了她，但是转身他就快步离去，林潇筱也没有追上去，她不知道就算拦住了吴老，她又能说什么。
　　吴老的态度那天已表明，还是以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礼貌克制、不容置疑的态度。林潇筱清楚，多说无益。
　　这五天里，林潇筱没有去公司。除了辛笛和薛梓明偶尔来信关注“前方战报”以外，公司里没有人关注她的去向。此刻在许诺和杜昌那里，也许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离开，不正是他们想的吗？
　　这五天当中，“不知春华”的神秘好友又给她发来一组照片。林潇筱这才得知，顾与年的婚外情对象，那个长发飘飘的紫衣女人竟然是个演员，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照片拍摄的地点在剧组，女人还未全卸妆，戴着头饰，古装剧扮相。林潇筱想起去年冬天，顾与年说要去拜访客户，出门一周，当时女儿顾芯正感冒发烧，但是林潇筱向来以大局为重，还宽慰顾与年安心工作，家里不用劳心，她会照顾好女儿的。哪想顾与年不是出差，而是去了横店，直奔他的婚外情去了。如今想来，林潇筱只觉得自己傻到可笑，真是可悲可叹！
　　不知道这个“不知春华”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给自己发来这样的照片。她点开好友头像，一张山水网图毫无信息，朋友圈还未开通，显然这是一个新注册的手机号。是谁呢？身边的好友吗？那为什么不直接找她，而要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不管怎么样，林潇筱还是很感谢这位“不知春华”，至少这些照片未来离婚时能用得上。
　　想到离婚，林潇筱的心又沉重起来。如果不能邀请到吴老，她就得离开大汉，没有工作的自己，未来又怎么独自抚养女儿呢？
　　胡思乱想中，林潇筱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凉亭石凳上坐着一位身材瘦削的老太。她端详了一眼，立马认出是吴老的夫人。她犹豫了一下，决定上前假装偶遇，看看有没有机会。
　　“阿姨，你好！没想到又碰到您啦！”林潇筱迈上凉亭的台阶，用榕城话亲昵又热情地打着招呼。
　　“哦……你……”吴老的夫人抬眼看了下林潇筱，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她脸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胸口。
　　“啊，阿姨，你怎么了？”林潇筱快步冲上前。
　　吴老的夫人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渗出点点汗珠，紧抓胸口的手冰凉，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潇筱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一阵狂乱在她心头闪过。但她很快就理智下来，救人！得抓紧时间赶紧救人！她抓起电话，拨通120：“喂，120吗？我这里有人需要救助，应该是心梗发作，位置在云霄路166号，小区进门左手边凉亭里……对对，你们快来！”
　　挂了电话，林潇筱拼命回想着她之前陪同女儿去参加的急救小课堂里面讲到的知识，心梗急救……对，别慌，第一步应该让患者平躺。林潇筱扶着吴老夫人，让她平躺下来，给她解开领口的衬衣扣子。对，心脏不好的老人一般都会随身携带急救药物。对……找一找。林潇筱赶紧摸摸吴老夫人的口袋，果然在吴老夫人的裤子口袋中找到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她数了六粒，用手掰开吴老夫人的嘴巴，把药物放在她的舌下。
　　“阿姨，阿姨，您坚持一下，救护车就快到了。”林潇筱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难挨的煎熬中，救护车呼啸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小院门口的门卫和一些邻居。
　　“哎呀，老夏，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啊，赶紧通知吴老啊！”
　　一辆担架车停在凉亭边，医务人员给吴老太太戴上了氧气面罩，进行心电图监测。
　　“准备除颤器，患者心跳不稳定！”一位男医生大声喊道。
　　“大家别围着了！赶紧让一让！别影响医生救人！”小区安保处的蓝制服出现在现场，驱散了围观的邻居。
　　“咔嚓”，除颤器的电极片贴在了吴老夫人的胸口上，医务人员按下按钮，一道蓝色的电流瞬间穿过吴老夫人的身体。林潇筱只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哭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吴老夫人，她希望，她祈祷这位和蔼的老太太能够平安无事。
　　“患者心跳恢复正常！”男医生抬手，用胳膊擦擦额头的汗水，“小王，小路，快上担架车！”
　　两位医护人员应声答道，一起把吴老夫人抬上担架车。男医生看向众人：“家属呢？哪位是家属？跟我们的车去医院。”
　　“你跟车去医院。我先去找吴老，然后开车送他过去。”蓝制服对林潇筱说道。
　　“好！”蓝制服坚定又强大的气场让林潇筱平静了些许，她快步跟上担架车，对男医生说道，“医生，我跟你们去医院。家属随后就到。”
　　医院的监护室外，坐在长椅上的林潇筱双手依旧微微颤抖，她感到自己像虚脱一般，脆弱又无力。吴老的夫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医生给她注射了治疗药物，这几天需要持续心电监护。好在有惊无险！
　　“小林，谢谢你！”蓝制服陪同吴老刚从医生办公室签完字，补办了一些手续。
　　“哦……不用……您客气。”林潇筱慌忙站起身，她刚伸出手想去握吴老伸向她的手，却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手污泥。
　　吴老不以为然地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向她深鞠一躬，正色道：“医生跟我说了，若不是你及时拨打急救电话，又在他们没来之前处理得当，我太太的命……这份恩情，我吴书承会感念不忘！”吴老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是，贵公司……”
　　“吴老，我想您误会了！我救阿姨没有别的意思，这是人之常情，换做谁，都会这么做的。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老摆手打断林潇筱的话，“贵公司的活动我可以出席，但是两个条件：第一，我不收取任何形式任何名目的费用；第二，我会尊重我的专业，客观地发表我的观点和看法。如果这两个条件你们同意，会议时间和地点，你可以发给我。”
　　虽然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但是此刻的林潇筱可没有什么假装清高的资本，她点点头，向吴老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