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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ell a stor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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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伦敦。
一直到林赫走出火车站,踩进水坑,泥点溅落在牛皮靴子上的时候,他才有了再次回到这片土地的感觉。
伦敦一如既往,阴沉的天气让人不能摆脱黑色的长柄伞,湿润的空气接触到衣服和帽子的时候,无论是什么颜色都黯然下去。林赫看着周围来来回回的白脸庞,蓝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淑女窄裙的卷发女人走过,眼神交汇时他又是一阵晃神。好在左手的行李箱和右手温热的咖啡及时唤回了他的思绪。
林赫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捏扁了纸杯扔进垃圾桶里,一点深棕色咖啡渍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将视线投向那点污渍,避免自己注意往来的任何人。他掏出兜里的那封信,上面写着邀请他作为心理侧写师来到伦敦西索普斯区帮助破获一起案件,下方的推荐人处有他在中国就职的大学校长张镛平和苏格兰场警长罗本的签名,花体英文和楷体中文总有一种微妙又平衡的割裂感,时刻让林赫有一种他的身体来了伦敦,而他的灵魂却仍然留在中国的错觉。
他是在给心理学学生的选修拓展文学课后得到的消息,张校长非常希望林赫去一趟。
“......要知道,在英文当中,我们有很多个表示说的单词,tell这个词,”林赫清了清嗓子,在黑板上快速写下四个飘逸的字母,“是告诉的意思,而追根溯源,这个词表示娓娓道来,什么东西会被娓娓道来呢?”
“历代的文豪给了我们答案,故事会被娓娓道来,tell a story,我们精心描述强调故事的情节与人物,确保它们足够饱满立体......”林赫讲到一半瞥见窗外走廊一闪而过的人影,从身形体态上他很快就辨认出那是张镛平校长,而从那动作和映在走廊另一边白墙上微微摇晃的影子当中,他又读出了对方有事以及略显犹豫的状态。不到一秒的思考并没有打断林赫的课堂,他移开视线,扫视了一圈略显昏沉的学生们,提问道,“还有什么会被娓娓道来呢?”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林赫径自往下说道,“谎言。”
“a lie,一个谎言,”林赫微微一笑,“就如同故事一样,人们需要将一个谎言娓娓道来。”
下课铃还没响完,大部分的学生就已经陆续收拾好书本文具,准备离开教室,林赫也收起了粉笔和教案,走到了张校长身后。
“林副教授,这里有一份邀请,我想请你接下,”张镛平停顿了一下,林赫注意到对方在观察自己的表情,他接着说道,“来自伦敦苏格兰场警局,西索普斯大学一名教授的死亡...还有一件珍贵物品的失踪。”
张校长将手上的信件递出来。
“伦敦有最好的心理侧写师,”林赫瞄了一眼那个信封,蓝紫色的油墨绘制着英国伦敦与中国的邮戳,说明这是一封跨越重洋远道而来的委托信,表面有些褶皱,应该是张校长紧紧捏着的动作造成的,“而我对于苏格兰场犯罪网络的理解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张校长没有收回手,继续补充道,“那件珍贵物品是我们出借的一本古经注,和我们学校有关,所以得派一个相关负责人过去,不仅是我想到了你,其实是苏格兰场的罗本警长提出的。”
“罗本警长?”林赫对这个自己不熟悉的名字微微皱眉,很快又放松下来,可能是他太久没有推理和思考,他的脑袋有点像一个生了锈的打字机,只能简短地印下听到的信息。
“他也是听了别人的建议,”张校长再次停顿,“是埃弗顿先生向他推荐了你。”
“埃弗顿神父...推荐了我?”这个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林赫抬头看向张校长金边眼镜上的一点点污渍,在入神推理之前就强行转开了视线。
张镛平点了点头,“他推荐了你,而且你还不知道吧?上个月埃弗顿先生从图书馆门前的楼梯摔了下来,住了一段时间医院,你和他是旧识,也很久没见了,或许也是时候回到那里去了。”
林赫接过了那个信封之后张校长告诉他,埃弗顿先生会来火车站接他。
“你应该记得打把伞的。”
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让林赫的回忆戛然而止。
“埃弗顿神父?”林赫有些惊喜又有些迟疑地转过身,看到这位五年不见的老友,回首的瞬间似乎有些陌生了。来人将头上黑色的绅士帽檐压低些,只依稀露出一双柔和的蓝眼睛,敞开的大衣暴露出里头笔挺的三件套,蓝棕色的英伦格纹领带看起来典雅又坚毅,大概是因为此刻已经临近伦敦的深秋,他还搭了一条同样花纹的薄羊毛围巾,将脖子也保护起来。
“林赫,我已经脱去了神职,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但虔诚的教徒。”埃弗顿将黑色的伞微微倾斜,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起来的雨点很快就打湿了他肩头的一片,林赫了然地走到伞下,还好这把伞够大,能够为两个成年男性遮住伦敦的雨。
林赫抱歉地一笑,“我总是改不过来,十七年前我就这么叫你了。”
“噢,已经十七年了,距离你第一次向我告解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埃弗顿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他投向林赫手背的那片污渍,将胸口口袋里的米白色手帕拿出来递给林赫,“是咖啡渍吗?擦一擦吧。”
“谢谢。虽然你总是带着手表,但是对于时间的流逝还是那么不敏感。”林赫看着手帕的形状被破坏,笑着接过那条柔软的帕子。埃弗顿喜欢将手帕叠成一个特殊的形状,褶皱就好像是盛放了的层叠玫瑰花,有一小半露出口袋,剩下的都藏在口袋里,埃弗顿曾经告诉他那只是个无意之举,没想到随手一塞就那么有造型感,后来林赫才发现埃弗顿是特意设计过的。这一瞬间,因为故人与回忆,林赫再次有了踏进伦敦土地的实感。
“要不然我也不会迟到了十分钟才来接你,”埃弗顿也笑起来,“我们要去见罗本警长,或者你要吃晚餐吗?你应该饿了吧?我可以带你去我常去的餐厅,虽然你未必会怀念伦敦的食物。”
林赫深呼吸了一口夹杂水汽的湿润空气,总觉得长途交通的晕眩和身体里的浊气被一扫而空,被埃弗顿提及餐厅连带着也感到饥肠辘辘起来,于是他点了点头,“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我也确实饿了。”
埃弗顿和林赫打车来到了位于西索普斯区域中心的商业街,两人的目的地是一家暖棕色装修风格的小餐厅,处处透露出温馨来,因为还不是最忙碌的饭点,餐厅里没有多少人,在坐下之后,挂着甜美笑容,有着一头卷发的服务员小姐就来为他们点餐了。
“还是老样子,你应该记得的,烤肉简餐,豌豆换成鹰嘴豆,面包干减少一半,不要西兰花。”埃弗顿熟练地点着菜,连菜单都没有看。
“当然了,先生,您呢?”服务员地视线投向林赫。
“一样的烤肉简餐,不过我没有那些特殊要求,”林赫看了看菜单,朝她点了点头,“你真的是常客。”
“给他多来一份约克郡布丁,”埃弗顿朝他笑了笑,快速地加上一句,然后再次看向林赫,“别和我这么客气,林赫。”
服务员记下点单之后就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他们,林赫笑了笑,延续了关于甜点的话题,“那是我在这里读大学时候的事情了,今年我都35岁了。”
“一份约克郡布丁适合所有年纪的人。”埃弗顿一边脱下大衣,一边回答道。
埃弗顿比林赫大7岁,今年也已经42岁了,他一直是一个很虔诚的教徒,此前在区域教堂里担任神父的工作,他用心举办每一次活动和礼拜,劳累过度还有些疾病缠身,看起来衰老了不少。林赫注意着他的动作,埃弗顿和他一样都是左撇子,这也是两个人在一次告解之后又成为了朋友的另一个原因。脱掉大衣之后,林赫才看清埃弗顿领带上那个翅膀形状的领带夹。
“很别致的小玩意儿,”林赫看着埃弗顿解开马甲的扣子之后才坐下,指了指那个金属装饰,“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简单的菱格纹那种。”
埃弗顿低头看了看,明白了林赫指的是什么,“这是百灵鸟的翅膀,我家族的代表动物就是百灵鸟,记得吗?而且我觉得这翅膀正好也是天使的象征。”
林赫想起来,埃弗顿和他谈到过的家族的事,他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在很早的时候有封地与庄园的那种,家族的标志是玫瑰与百灵鸟,在埃弗顿的太祖父时,女王还准许家族保留爵士的头衔,不过后来随着历史变迁,家族也衰弱分散了。
餐点上来的时候,埃弗顿一如既往地开始餐前祷告,林赫也像过去那样等待着他的低语结束。埃弗顿是一个很虔诚又很有能力的人,当时教区里的人都认为他能坐上更高的职位,比如主教。想到这里,林赫的眼神暗淡下来,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
在埃弗顿手臂交叠投下的阴影之中,那个银色的小领带夹折射了一瞬灯光,林赫意识到,或许埃弗顿仍然对于神职有着向往,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含蓄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盼望。
“......阿门。”
埃弗顿抬头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正好与林赫相撞,他从容地一笑,“让你久等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了解你,我会以为你在解读我的心理。”
林赫手里的叉子划在瓷碗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低声说道,“五年前的案子结束之后,我就决定不再做心理侧写。”
埃弗顿看起来严肃了一些,“我们都清楚,五年前的案子没有结束。”
“是的,抱歉。”林赫快速地说道,他往嘴里塞了两口烤肉,美味的酱料尝起来依然索然无味。
“你说的不再做侧写,是指对罪犯...还是所有人?”埃弗顿不紧不慢地吃着面前的餐点,再次问道。
“我很久没有帮助破案了,所以在没调查之前,我眼里的人与人并没有是否有罪的区别。”林赫有些僵硬地回答道。
“你说得对,”埃弗顿点了点头,“我想你其实不愿意谈起这个。”
林赫耸耸肩,“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提起这个。”
在服务生的软皮鞋啪嗒啪嗒响起来的时候,约克郡布丁的甜香味也随着一股热腾腾的气流传过来。
埃弗顿的声音低下来,“五年前我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我在尝试努力接受,坦率面对,这也是我想要对你说的,林赫。”
“您的布丁,祝您用餐愉快!”服务员小姐将甜点盘放上桌面,在两位客人之间来回看了几次,然后又夹着托盘翩翩地离开了。
林赫看着盘子里白色炼乳和巧克力酱因为热度逐渐模糊的边界线,沉默了下来。
“你不必压抑自己,也不必感到抱歉,最重要的,林赫,你不必对自己说谎。”埃弗顿轻声说着,“甜点会让你感觉好一些。”
“谢谢。”林赫发现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了。
在沉默中,这顿晚餐也画下了句号。
在前往警局的路上,再次呼吸到凉爽空气的林赫也稍微放松下来,两人闲聊了几句之后,林赫突然想起了张校长告诉他埃弗顿摔倒的事情。
“我听说你从图书馆大门的楼梯上摔下来还住院了,你好些了?”林赫关切地询问道。
“要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接你,还要带你去警察局,”埃弗顿笑了笑,接着回忆道,“我可不愿意回忆那段日子,除了几个特定时间可以和人交谈以外,就只能看着一扇窗户发呆。”
“行动不便就是这样,你这下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了吧?我好几年前就给你推荐过中医推拿,你去尝试了吗?”林赫是真的担心自己这个朋友的身体,连忙追问道。
“我自己有注意,但你知道,有些东西是很难再恢复的。”埃弗顿无奈地苦笑着。
林赫又开始对着埃弗顿絮絮叨叨,好像回到了过去他们一起办案的那段时光,离苏格兰场警察局大门大概还有50米的时候,埃弗顿发出一声鼻音打断了他,“我想我看到了教区里一个可怜老人的孩子,我们已经找了他好几天了,他偷了东西到处躲躲藏藏,我得跟上去,就不陪你进去了!”
埃弗顿快速地说完这段话,看着林赫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就快速地冲向一个方向,林赫只来得及抬头捕捉到埃弗顿消失在巷子转角的身影,还有隐约传来的踏进水坑的纷乱脚步声。
“嘿!站住!”闷闷的声音回荡在小巷子里,又传到了主街道上。
“中气十足,力气挺大的,跑得也挺快,”林赫无奈地笑着自言自语,“看起来是没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换上严肃的神情,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那封邀请信,随后走进了警局里。
和伦敦与苏格兰场阔别五年,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吵闹和凌乱,各式各样的文件纸片到处乱飞,几个正在写报告的警探手速超快,钢笔好像都和纸张与桌面摩擦出了火星,几个高大的警探满脸怀疑地看着走进来的林赫。这里充斥着大量的烟草味,汗味还有油墨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点了炸鱼薯条,一股垃圾食品的香味也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飘出来。警局这段时间大概是更忙了,林赫扫视一圈,确保不让自己过分深入地了解每一处或者是每一个人的细节,之后就朝着警长办公室去了。
罗本警长的办公室看起来就井井有条了许多,不过桌子上那个堆满烟头的玻璃烟灰缸还是说明了罗本此时也正焦头烂额着,他为什么事情愁眉不展,林赫能从在桌子上摊开的那本厚厚的卷宗和纷乱的笔记上读到。
“林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到来,合作愉快。”罗本警长伸出手和林赫交握,他的手很有力,在衣袖下面有些晒伤的疤痕和深褐色的痕迹,林赫的大脑快速运转起来,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强行停止了。
“叫我林赫就可以,我很高兴我能帮上忙,我想先了解一些案件的情况。”
“当然,当然,”罗本点着头,从咖啡壶那里接了两杯咖啡递给林赫一杯,然后就皱着眉头从抽屉拿出一本记录,交给林赫,“这些都是目前我们掌握到的信息,我也可以为你讲解一下,如果可以,稍晚些你可以跟着我们的警探去案发现场一趟,也许实地看看会有更多了解。”
林赫点点头,内心有些惊讶于罗本警长对于自己的信任和放松,他过往接触过的任何一位警长或者只是一个片区的负责人多少都对他这样的编外成员有些偏见,或者至少初见总要给几个下马威。
甩开这些多余的想法,林赫打开了卷宗。
死者是西索普斯大学文学与语言学的教授凡尔纳,发现他的人是一名巡逻的警探。
罗本见林赫大致翻阅起来,也对于一些部分作着解释。
“西索普斯大学有本地区大量的文物古籍储存,所以这片区域的巡逻由增加的警探和校园内聘请的保安合作完成,范围包括了教师公寓,学生宿舍楼和教学区域,当天夜里,办公楼的保安巡逻时发现凡尔纳教授的办公室没有关门,出于保密协议和义务,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学校会要求教授过来将门锁好,并且确保没有任何东西失窃,保安要守门,联系不上教授本人,就只好联系了巡逻的警探,警探发现了凡尔纳教授住处的异常......”
“具体是什么异常?”林赫追问道。
“没有拉窗帘,没有关灯,在靠近房子之后仔细听,还能听到水流的声音,按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钟,不管是按照常理,还是教授的一般习惯,这都是不合理的。”罗本快速地解释道。
“西索普斯大学的教职工数量非常庞大,”林赫翻到关于大学的介绍部分,问道,“为什么警探会对凡尔纳教授的习惯和情况这么清楚?”
罗本等了几秒,确保林赫将那一页的内容都扫过之后,才说道,“凡尔纳教授在这个地区是非常有名的人,他本身来自一个古老的很有名望的家族,平时行事作风可以说是绅士的代表,在社交圈中时常为人提及,不管是学术能力方面,还是人际交往都可以称得上是典范。”
“我看到这里有提到教授的作息习惯是晚上11点关灯,早上7点半开灯?这个是......”林赫有些迟疑地指着那一行文字,说道。
“凡尔纳教授研究的方向是神学文学古籍,对于佛教好像也很有见地,他和其他人谈起过他有早晚冥想半小时的习惯,11点到11点半,早上7点到7点半。”
林赫点点头,“原来如此,所以除了教授的死亡之外,还有一个古籍失窃案件需要调查,这本古籍也是由教授持有的。”
“是的,”罗本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走到咖啡机前,随着嘀嘀几声,新的咖啡液体缓缓灌满了玻璃壶,“这本古籍应该和教授最近研究的课题有关,学术部分的具体内容也许需要再去询问大学的教学总监巴克雷先生。”
“他有着及其规律的作息,也有近期需要完成的工作,是个精神世界很强大,或者说至少很丰富的人?”林赫听着罗本的陈述,总结道。
“是的。”罗本回答道。
“我不太理解的部分是,”林赫沉思了一会儿,“这桩案件奇怪在哪里?除了古籍是由我们学校出借的以外,具体是有哪里需要我的帮助?”
“有一个十分矛盾的现象,”罗本伸出手将卷宗翻到最后的死亡报告,声音又低又闷,“在死因和报告这里,我们的法医认为......他淹死了自己。”
“什么叫他淹死了自己?他自杀了?”林赫快速地浏览着报告中具体的信息,一边又对罗本发出追问。
“正如你所见,他把自己淹死在了浴缸里。”罗本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那个灼人的温度让他清醒了几分,也就是因为大脑并不混沌,他才强烈地觉得自己是在说胡话,“凡尔纳教授不可能自杀,这一点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但是这也不会是他杀,除了和小说里的密室案件一样之外,房间内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
“罗本警长......”林赫从卷宗中抬头,咬了咬牙克制地观察起罗本的神情细节。
罗本警长有着典型英格兰人的长相和脸型,看起来并不是混血,但办公室中却有竹子花纹的钢笔,还有英国人除非是圣诞节否则不会选用的正红色围巾,他用茶杯装咖啡,但柜子上还有一套茶具,从摇摇欲坠的样子来看是最近需要提神狂喝咖啡所以临时放到那里的。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代表已婚,款式是很久之前的了,但是从状态来看保养维护得过了头,离异,还是丧偶?但毫无疑问,罗本警长仍然怀念这位妻子。左手的尾戒有些奇怪,这一般是家族中成年子女的礼物,在罗本警长的年纪不应该还戴着,从大小和式样来看是女式的。
或许罗本有一个女儿,在刚成年的时候就去世了。
恍惚间一个棕色卷发的身影和罗本交叠在一起,林赫立刻回过神来,无声又急促地呼吸着,拿起咖啡喝了起来。
罗本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继续说着,“没有其他痕迹,他自己做好了妥善周全的准备,然后杀死了自己,在死亡过程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不断挣扎却没能浮出浴缸的水面。”
林赫深呼吸了几次,警察局的门被打开又关上,有些漏风的办公室门就透出几丝凉风来,这让林赫更快冷静下来。
“我不是在讲恐怖故事,林赫先生,这就是......”
“我知道,”林赫打断了罗本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
“或者说,你的意思其实是,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就好像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凡尔纳,将死者淹死在了浴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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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中,一个瘦高的黑色影子绕过街道,进入到伦敦西索普斯区域,这里有着浓重的艺术文化氛围,大学校园就建设在这里,主校区隔着两条大街的地方是学校为教授们提供的公寓,两层复折式结构,不大,但是五脏俱全,因为由学校提供,所以每一间的布局都大同小异。
男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公寓的门,门锁芯的润滑油好像刚上过不久,牛皮靴子的鞋跟敲打着返潮的木地板,缝隙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音,他走到餐厅碗柜处准备拿出一只茶杯,但随后他看向碗柜的玻璃门露出惊惧的神情,全身颤抖的他打碎了手里的茶杯,因为剧烈的晃动,从碗柜里还跌出好几个绘制着狮鹫,山羊以及蛇的杯盘,这些精美昂贵的陶瓷砸了一地成了碎片,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可能也正是因为砸碎的脆响,男人短暂地回神,却仍恍然地蹲下身空手触摸那些陶瓷碎片,锋利地薄片割破了手,心跳脉搏都在加快的当下,鲜血很快就凝聚成了一滩,在月光映衬下,他看向那一小片血迹,惊疑地将它抹开,他将身体直起来,在摇摇晃晃眩晕的时候用受伤的手撑了一下,地板上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血手印,又有几片瓷器碎片刺入他的手掌,疼痛让他的手心额角都沁出了冷汗,男人快速地跑到大门那里将门打开又用力地锁上,他拧了好几下,确保没人能够不用钥匙闯入。
做完这一切之后,男人为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来到浴室放了一浴缸的热水,橙黄色的酒液表面荡起的痕迹与男人伸手拨动浴缸水面划出的波纹如出一辙。他拉松自己的领带,脱下了西装马甲,带着体面与尊严坐进了浴缸里,感受着温暖侵蚀他的身体。过了很久之后,他喝了一口酒,然后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随后伸向了自己的脖子死命地握住,男人屈起膝盖,让上半身有下沉的空间,在他的脑袋上好像有一双手,死命地按着他的头不让他冒出水面,很快,男人就没有了气息......
“嗬——哈......呼...咳咳咳...”
林赫钻出浴缸水面,大口地呼吸着,他的双眼因为刚才抓握脖子而变得通红,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指头发白已经起了褶,此时手臂一半在水下一半在水上,被波动的水和光影割裂开来,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深呼吸几次才从水里站起来,衬衫和西裤紧紧粘着他的皮肤,黑色的头发也一缕缕地贴着他的脸颊。
林赫站在为了保护现场而准备地厚毯子上确保自己不再滴水,简单擦干之后他动作迅速地离开了凡尔纳教授的公寓或者说案发现场。他对自己的侧写十分自信,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这种身临其境的思考方式,但是他确信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被他考虑了进去,只是整个过程仍然还有着充满谜团的地方。
他快速来到预定好下榻的酒店,林赫糟糕的状态和明显外国人的模样引起了酒店前台小姐的惊呼,她一边为林赫拿来毯子和热茶,一边关切地问道,“天呐,先生,您不会是遇到抢劫了吧?伦敦近几年确实总有这些事情发生......好像是个会些小把戏的独立罪犯...”
林赫的大脑正在快速旋转,前台小姐的话被他的耳朵捕捉到,但很快就因为无关被抛之脑后。
“你说的那个早就被抓起来了,那个自称赫什么什么斯的...”另一个年长些的前台小姐端来了一杯热巧克力,放在了林赫的手里,安抚地说道,“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告诉我们,再不然...这里离苏格兰场足够近。”
林赫无法拒绝这两位热心又善良的女士,只好说自己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拿着没喝完的热茶和热巧克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踏入房间,他就迫不及待地站在电话前面拨通了埃弗顿的电话,对面也接得很快。
“我去过现场了!他是自杀的...不,他杀死了自己,不是自杀...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一个问题是时间,从他进入浴缸到他最后死亡中间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既没有喝完那杯昂贵的威士忌酒,也没有痕迹表明他做了任何其它的事情,这不合理...他只是在思考吗?”林赫连珠炮一样地说道。
埃弗顿那里一阵沉默。
“......神父?是你吗?”林赫因为那安静稍微平静了一些,疑惑地询问道。
“是我,林赫,你还好吗?”埃弗顿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问道,“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哑。”
“噢是吗?”林赫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估计是着凉了,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别那么拼命,林赫,这只是你来这里的第一天,”埃弗顿在对面说道,“注意保暖,你知道伦敦的天气很容易让人感冒,我上午咳嗽了好几次,回家之后开暖气喝了热茶才好受了很多。”
林赫听出了埃弗顿声音的变化,立刻抓过桌上的热茶,有些着急地喝了一大口,随后赶紧说道,“埃弗顿,这不是一起寻常的事件,我无法掌握他在案发那段时间内所有的心理,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你错过了任何证据吗?”埃弗顿询问道。
林赫摇了摇头,“不,我确信我没有,我仔细记下了案卷中的所有还有保留的现场的所有,目前的推理和侧写每一个都对得上。”
“确实是件怪事,我相信你的能力,难道无生命的证据会说谎吗?”埃弗顿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还有,我想你该休息了,我们可以明天见面再......”
“不!证据不会说谎,但是人会,”林赫打断了埃弗顿的话,神情再次平静下来,幽幽的光芒在他的眼底流转一阵,好像是思绪和层层推理在他的大脑中持续地抽丝剥茧。
“人会...我得调查一下凡尔纳教授的社会关系。”林赫补充道。
埃弗顿那里又停顿了一阵,才接着说到,“我很支持,林赫,我想这是有必要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埃弗顿发现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这场电话交流才告一段落。
林赫睡得不好,这个晚上他频繁地做梦,反反复复地梦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自己头顶落下,砸到地面上开出了一朵绚烂的红色玫瑰花。
在他奋力想要清醒过来的时候,梦中的场景又变成了一个装修简单的起居室,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卷发女人披着一条柔软的棕色毯子,趴在地板上低声抽泣,她瘦弱的肩膀颤动着,林赫瞪大了眼睛,他应该离开这里,自己的存在和说的那些话都会对这个女人造成很大的打击,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于是,他转身就要离开。
“林赫,你不懂,如果活在梦里就是我想要的,你把梦打破了,你把我的希望毁了!”女人在他身后声嘶力竭,“我不是罪人,不是你的嫌犯,为什么你要解读我的心理,窥探我的过去!这会让你更有成就感吗?你觉得你了解了事件的全貌是吗?我真讨厌你们这些...为了破案,或者是找到什么真相就不择手段的人!”
在手指碰上木门之前,林赫顿住了,很想开口说一句抱歉。
从阳台处漏进了一丝凉风,将室内唯一带来光亮的蜡烛吹灭,女人幽幽地笑了,“林赫,拜你所赐,我永远是个罪人了,但是不要紧...你用自己的能力随意窥视,主会惩罚你,而我,愿意背下你的和我的罪,希望...我仍能荣归主怀...”
林赫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转身试图抓住女人,他着急地喊了一声“罗莎贝尔”,却还是看着那片洁白的裙摆从自己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早晨被细微的光亮唤醒的林赫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一整个晚上好像都在回忆和梦境里沉沉浮浮,虽然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这是五年前罗莎贝尔·李案件的闪回,直到现在这个案子都还没有破,罗莎贝尔的遗言就是不希望继续调查,那个优雅的女人作为案件关联人接受调查时,被林赫看出了她隐藏的秘密,她和那案子背后的真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林赫点破她深受情感困扰还有更具体的个人生活细节时,本来就有精神问题的女人彻底崩溃了。
自那之后,林赫几乎是逃离似地选择放弃他在伦敦的大好前程和一些好友,回到中国成为了一名大学教授。他不敢再去触碰那个案子,也不敢再随便对他人进行心理侧写,虽然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本能的举动,当他长时间地观察一个人的时候,很多信息就会跳进他的脑海。
林赫挥开了纷乱的思绪,用冷水洗了脸,简单收拾过后下楼买了一杯冰咖啡提神,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调查,他再次在心里对自己强调不能对非嫌犯进行侧写之后,就前往了西索普斯大学。
大学的教学总监巴克雷先生早就接到了林赫到访的通知,不过清早的教务会议拖了些时间,林赫多等了十来分钟,会议室的门才被打开,穿着板正的教授们一个个走出来,林赫扫过他们,很快就将视线投到了地上。一个有些谢顶的教授快步走出,脚步有些拖拉,看起来腿脚不便,林赫控制住自己没有多观察。
“托马斯教授,请等一等,”穿着深褐色西装,大约五十岁的男人叫住了那个教授,礼貌之余又带着一些如释重负的随意,“请允许我再次表达对您的感谢,如果不是您接手凡尔纳教授手上的书籍处理项目...恐怕西索普斯的名誉就要毁于一旦了。”
林赫听到了相关的名字,就凝神听了起来,如果没错的话和教授对话的人就是教学总监巴克雷了。
“噢,不客气,我在学术方面的能力比他强一些,我想很快就能赶上进度。”托马斯教授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巴克雷沉默了一小会儿,就紧接着说道,“当然,托马斯教授,如果有任何问题,请及时和我沟通。”
“没有问题。”托马斯嘟哝着回答。
“啊还有关于丢失那本的中国古籍,我和警方都会想想办法的,总之时间紧任务重,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巴克雷补充道。
托马斯教授轻声地说了几句关于时间节点汇报的事情,然后是几声意义不明的鼻音,和总监道别过后就离开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林先生。”巴克雷踏出会议室,视线立刻锁定在林赫身上,并朝他伸出了手。
林赫微笑着伸手和巴克雷交握,“叫我林赫就可以了,巴克雷先生。”
巴克雷打量着林赫,随后说道,“是因为舟车劳顿吗?林赫先生看起来格外疲倦。”
“稍微有些水土不服,”林赫笑得有些僵硬,之后用手揉了一下脸颊和眼睛,“多谢关心。”
“抱歉,无意冒犯,我有些职业病,”巴克雷笑了两声,手超前比划示意林赫跟着一起到办公室里去,“我本以为您之前在伦敦定居了好些年,或许能够更快适应这里,毕竟...凡尔纳教授的案子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告破。”
巴克雷叹了一口气,显然在为凡尔纳教授离开之后学校的一团混乱忙个不停。
“职业病?”林赫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我硕士专业是医疗管理...不过最后并没有从事医疗行业,而是来到了我的母校工作。”巴克雷说道。
“原来如此,”林赫点了点头,很快就换了话题,“关于凡尔纳教授的案子,我想我有些头绪,但是还有些线索需要补充,这就是我联系您的原因。”
“乐意之至。”
巴克雷和林赫走到办公室,分别坐在那张大办公桌的两边,教学总监十指相扣摆在桌面上,指关节顶着下巴,摆出倾听和毫无保留交谈的架势。
“虽然我对与文学与神学并没有专业的了解,但是我还是想问一问凡尔纳教授在这方面的深入程度,还有一些学术成就?”林赫组织着语言,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巴克雷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老实说,我已经脱离学术很久了,目前做的都是些管理的行政类工作,不过我大概知道一些,凡尔纳教授过去就对宗教哲学和文学体现形式非常感兴趣,深耕在这一领域很多年,之前他的研究方向是希腊众神,好像是结合了文学和图形符号学什么的...”
总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就如我所说,我对于学术不太了解,我就大概知道类似...呃...闪电代表宙斯,太阳代表阿波罗,之类的,还有些赫尔克勒斯赫尔墨斯之类名字太像的人,我分不清楚。”
林赫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脑海中回想起了之前在凡尔纳家里看见的一些装饰品,很快又问道,“但是他却借了一本中国古籍,一本古经注?”
“是的,确实是这样的记录,”巴克雷点点头,“我向图书馆藏书室再三确认过,这本书最后一个借阅人就是凡尔纳教授,我印象里他提起过两种宗教和文学哲学的交叉对比什么的,为了之后的全欧学术讨论会他似乎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另外他一直对亚洲的宗教历史充满着兴趣,我不确定是不是有这部分的原因。”
“全欧学术讨论会是在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之后,他手上的研究项目是重中之重,代表了西索普斯大学,所以他的离世对学校的打击很大。”巴克雷又叹了一口气。
林赫在脑海中拼凑着这些零碎的线索,但是仍然无法得出答案,于是他继续问道,“听您的意思,他也踌躇满志是吗?那么您不认为,他会在这个时间点...自杀?”
巴克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对什么事情难以启齿,看了两眼林赫,又移开了视线。
林赫微微挑起眉,追问道,“还是说,您认为有这种可能。”
巴克雷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但是我想这可能和案件有关联。”
“确实,就像大学区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凡尔纳教授有着富足的生活,极高的社会地位,了不起的学术成就,但是这也需要他付出大量的精力,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放在社交上,那么其他部分...难免会顾此失彼。”巴克雷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林赫微微抬头,好像已经从巴克雷未尽的语意中听出了端倪,“他...学术造假了?”
巴克雷一怔,似乎是惊讶林赫猜测的快速,又好像是很在意林赫骇人的直接了当。
“嗯,是收到了这样的匿名举报。”巴克雷丧气地点头。
“匿名的?”林赫蹙起眉头。
“是的,我们没有找到来源,只有大概的猜测,林赫先生,你也在学术圈里,我想你应该理解。”巴克雷说道。
林赫沉思片刻。如果是学生举报,一般不会是匿名的,学生会为了自己的权益据理力争,因为他们想要的是属于自己的公平,如果可以获得补偿或者是等价的东西,他们不在乎教授的处分结果,所以在写举报信的时候学生强调自身。
而强调教授方面结果的,只有他的竞争对手。
“不过...这件事有一段时间了,我们最后选择了冷处理,事件也确实还在调查中,”巴克雷说道,“不过就我所知,凡尔纳教授虽然仍然保持出席社交场合的频率,但是精神状态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或许能证明一些事情了。”林赫指出道。
“或许,是的。”巴克雷艰难地说着。
“那么,凡尔纳教授的竞争对手都有谁呢?”林赫询问着。
“教授们都为了自己和所代表的学校参加会议,其他学校的教授都可以是凡尔纳的竞争对手。”
“校内没有吗?”林赫犀利地问道。
巴克雷皱着眉,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凡尔纳教授是位绅士,应该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在我面前,教授们都相处得很和谐。”
林赫细细思索了一番,在领导面前和私下相处肯定多少有些不同,巴克雷总监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东西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我想您可以去问问托马斯教授,就是刚才那位,他和凡尔纳教授的研究大方向类似,学术上和社交上的问题都可以问问他。”巴克雷提议道。
在对话告一段落之后,巴克雷将林赫送出了办公楼,最后又说道,“关于那本古经注,我不清楚你们那里是否有类似的传言,因为有学生说那本书里面关着恶魔,诱惑了凡尔纳教授堕落,然后是...死亡。”
“您相信这个?”林赫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但最后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
巴克雷耸耸肩不置可否,掏出了烟盒准备在楼底下来一口,同时也目送着林赫离去。林赫获得了不少重要信息,他感觉自己能够补上缺失的那几环,兴奋之余,他就没有注意到巴克雷凝视着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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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场的警笛声响彻了整片区域,当最终停留在大学教授公寓区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夜里十点半,西索普斯大学的托马斯教授被以谋杀罪和盗窃罪于家中逮捕。
红色和蓝色的光芒公平地扫过公寓区的每一栋房屋,为了保全托马斯教授和大学的颜面,嫌犯被用黑色的布袋套住了脑袋避免露出面部,但是这里全都是教职工,什么人住在哪一栋屋子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林赫为这些表面工程冷笑了一声。
“你不满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埃弗顿穿戴整齐地走到了林赫的身后,他转身后,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埃弗顿将叠成玫瑰花瓣形状的手帕递给林赫擦拭手上的打印机油墨痕迹,月光下他领带上的羽翼装饰闪烁着。
林赫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接过来,说道,“不,一切都...很符合推理。”
埃弗顿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和巴克雷先生聊完之后,我在校园里逛了两圈,问了些关于托马斯教授风评的问题,他的社交能力可以说和凡尔纳教授是两个极端,两人的课程高度重合,但托马斯教授的课枯燥无聊,没什么人愿意去,甚至他手下的研究生也少得可怜,他一心做学术,但是大部分抛头露脸代表学校的工作却都交给了凡尔纳教授。”林赫久违地点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在迷蒙的细雨中平静地讲述着。
“举报信是打印的,看不出笔迹,但是我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好几页都有一小片颜色发浅,不是油墨的问题,可能是打印机漏光或者是零件契合不牢的原因,”林赫继续解释着,在烟雾中,他晃神间觉得微笑的埃弗顿有些陌生,而且往常他应该会制止自己抽烟的举动才对,“我问了托马斯之前的学生,全欧学术研讨会的工作被交给凡尔纳之后,托马斯在办公室大发脾气,咖啡杯砸到了打印机...虽然时候他很聪明地更换了,但是管理人员巴克雷先生是个精明的人,他过去的专业是医疗管理,对于机器报废和折旧损失有着特有的流程,我去了废品仓库,找到了那台打印机。”
“你做了一个假设,就是偷走古经注的人和凡尔纳的死有关,对吗?”埃弗顿问道。
林赫点点头,“这是最合理的猜测,而那本书也确实在托马斯家里找到了,但...我不认为小偷是谋杀犯,教唆,或者是心理暗示,都有可能。”
“托马斯教授是那样的人?”
“我不了解他,不过...埃弗顿,不是每个人都是虔诚的教徒,你要相信人性有恶。”林赫抽完一支烟,尼古丁上头之后他觉得稍微有些眩晕。
“他筹备这个很久了,在各种地方都放下了这种心理暗示,唔...甚至大概从凡尔纳教授研究希腊神学的时候就开始了,狮鹫,山羊,代表美杜莎的蛇,都是有罪的表现,托马斯教授也懂这些。”
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似乎又有警察过来支援调查现场了,林赫被吸引了片刻目光,随后又将视线投回埃弗顿身上。
“然后是举报信。”
“有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像你说的那样,在沉入水中之前,凡尔纳到底在想什么?”
林赫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似乎错过了什么,但是......
一辆警车停在两人面前,罗本警长带着几位探员下了车,林赫听到那一阵金属的声音不由得呆在原地,那副银色的手铐要比领带夹更晃眼。
“喂......”林赫看着罗本铐上埃弗顿,伸手试图抓住好友的衣袖,那衣摆却还是从他手里滑落了,他怔怔地看着罗本隔到两人中间,为这突然的变故措手不及。
“罗本...警长?”
罗本的态度似乎也有些改变,他眼神流露出一些不信任来,微抬起下巴说道,“林赫先生,我认可你的能力,但是我对你能否真的解决我女儿的案件保持怀疑态度。”
“你的,女儿?”林赫盯着罗本看了一会儿,伦敦寒冷的带着水气的晚风吹过他的背脊,他就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一样不由发颤,罗本并没有回答的意思,林赫仔细地观察着罗本面部和身体的细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赫麻木地平静下来。
“罗莎贝尔·李是你的女儿,她跟了母亲的姓氏,是吗?”林赫问道,胶着粘稠的空气环绕着他和罗本,林赫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但是强行不使用自己的侧写能力就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物极必反,过犹不及。”罗本没有回答林赫的问题,而是带着口音别扭地说了一句中文,“我前妻教给我的。”
林赫靠到身侧警车车身上,目光移向平静微笑着的埃弗顿,然后是旁边的两位女探员,棕色卷发,高瘦身材,其中一位正是那家餐厅里的服务生。
罗本移开几步,林赫的视线再次撞上埃弗顿的。
“看来只能下次听你讲那个故事了,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对凡尔纳的案子有全新的认识。”埃弗顿的语气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铐住了,径自说道。他的手腕翻动了两下,随后在女探员的惊呼和罗本的怒骂下挣脱手铐,金属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惹人心烦的琐碎声音。
“林赫,谎言重复好几遍就是真实,尤其是在疑虑,担忧,脆弱的时候,你是学心理学的,不会不知道这就是心理暗示的基本原理吧。”埃弗顿朝林赫眨了眨眼。
罗本皱着眉头,将埃弗顿押上了车。
“...你应该记得的,烤肉简餐,豌豆换成鹰嘴豆,面包干减少一半,不要西兰花...”
“这是百灵鸟的翅膀,我家族的代表动物就是百灵鸟,记得吗?而且我觉得这翅膀正好也是天使的象征。”
“我相信你的能力,难道无生命的证据会说谎吗?”
“伦敦近几年确实总有这些事情发生......好像是个会些小把戏的独立罪犯...”
“你说的那个早就被抓起来了,那个自称赫什么什么斯的...”
玫瑰花手帕,蓝棕格子,还有怀表。
“我可不愿意回忆那段日子,除了几个特定时间可以和人交谈以外,就只能看着一扇窗户发呆。”
他说的不是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林赫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刚刚赶到这里的巴克雷还有其他管理人员,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女人坠落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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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伦敦。
神色严肃的男人有着典型的中国人长相,穿着确实十足的英伦绅士派头,显然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他在这个市立的教徒墓地逗留很久了,刚刚在一块墓碑前放下了白色的玫瑰花,然后又走到墓园的另一处长久地凝视着挚友的名字,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解。
天气彻底阴沉下来的时候,林赫坐上了出租车,一路来到城郊,道路的尽头是伦敦郊区最大的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