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篮球部的混账们》献给灯

27、27

　　天色微明，如丝细雨当空落下，淅淅沥沥，像是断开又缠绵的烟，朦胧且多愁。墙角那一丛盛开的凌霄花，攀着斑驳的墙面，橙黄色的花朵灿烂而美丽，迎着雨怒放，雨水打湿了它的花蕊，弄皱了它的花瓣，却打不落它坚韧的枝条，缠紧了砖瓦不动摇。
　　黑发青年站在教学楼下躲雨，越过屋檐处开裂的白墙皮，望见了那一角灰蒙蒙的天。

　　黯淡又苍白的天光，像极了他糟糕的人生。

　　自那夜过去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徐闻添重新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食堂到寝室，寝室到食堂，除了再没有踏足篮球场，远离了那高高的篮球架和绿色围网，似乎和他从前的人生没有任何差别——不，应该说是天差地别。
　　离开了篮球的徐闻添，早就不是徐闻添了。

　　从前他总把自己幻想为热血漫里的主角，他要拯救世界，他要实现梦想，他要成为最强最勇敢的战士，而如今到头来，他也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家伙，成为了背景世界里庸庸碌碌的NPC，或许终其一生，也再找不回从前的意气。
　　他永远无法在大海上冒险了，因为他逃离了大海。

　　明明他没有任何错，为什么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会是他？徐闻添有时候也挺想不通的，但失眠的次数多了，离开球场的时间久了，也就释然了。无辜的人并不都是过得好的，痛苦的总是在意的。

　　一个人把一样东西看得越重，也就越无法忍受其中被玷污的瑕疵。

　　不过是篮球而已啊，离了又不会死。他的人生还很长，他还有那么多喜欢的东西，那么多爱吃的食物，那么多想做却没有完成的事。他又不是樱木花道，他没有那么多的责任与野心，也没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不过是篮球而已啊。

　　雨停了，徐闻添快步向食堂走去，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义。现在已经是暑假了，学校食堂也没了之前的熙攘热闹，偌大的一层餐厅就坐着三五个人，打饭窗口也一下子锐减到了三个。
　　在身上那些青紫吻痕没有消失前，徐闻添是不可能回家的。

　　啊，多么熟悉的困境，历史再一次重演，徐闻添在心中第一万遍痛骂三个混账——黎绪要多骂两句，就他跟个疯狗一样乱舔乱咬人。

　　吃完饭徐闻添像往常一样回寝室打游戏，他走在僻静的柏油路上，一个篮球骨碌碌滚来，停在了脚边。

　　男寝的后面有一个田径场，跑道外又围起来了几个球场，篮球羽球网球都有，方便学生们锻炼。只是能把篮球从五十米开外的球场打出来，也是需要一定天赋的——一种被称为“不适合运动”的天赋。

　　徐闻添蹲下身，捡起这个脏兮兮的暗红色篮球。
　　指尖触碰球皮，是一种粗糙又坚硬的质感，充满了力量。

　　“哥们，帮忙把球丢过来呗。”
　　徐闻添抬头看向他，那人皮肤黝黑，晒出了一脑门汗，笑容却灿烂无比。

　　他的声音很开朗，“手滑了，嘿嘿。”

　　好鲜活的生命，阴暗的徐闻添如是想，肯定没被变态队友惦记过吧。
　　他也想玩篮球，呜呜呜，都怪那三个乱发情的王八蛋。

　　把球用力抛了过去，像是抛去了一件累赘。徐闻添告诉自己，不要去怀念，那被阳光晒得发烫，混着汗水的皮革焦香。
　　这不过是一种难闻的味道罢了——才不是他的青春。

　　而直到距离近到伸手就能碰触碰，徐闻添才从惆怅中回过神来，看见了那个站在樟树下的男人。那人眉眼间浮现淡淡的忧郁，往日里绸缎般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松松扎了起来，淳于易神情黯然，连带着热烈的盛夏天都淡了几分颜色，绿叶被吹落，竟显出秋的萧索。

　　看见了他，淳于易神色微微一动，郁色褪去一点，“……小添。”
　　徐闻添没了上次的耐心，他厌恶道：“滚，别让我看见你们中任何一个人。”
　　说罢，他看也不看淳于易一眼，扭头就走，手腕却被拉住了。

　　“小添，给我几分钟，好吗？”

　　徐闻添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仿佛碰见了脏东西一样，用力搓擦着刚刚被碰到的手腕，他用从未有过的冷漠声音说：“别碰我。”

　　淳于易一怔。

　　看见昔日里兄长般的淳于易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伤心，徐闻添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一痛，他还是不忍心，让淳于易难过。

　　“说。”徐闻添冷声。

　　“小添，我们拿到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你真的要放弃吗？”
　　淳于易望向他的眼睛，“你真的想就这么止步于八强吗？”

　　不去和他那一双温柔的眼睛对视，徐闻添看着自己被搓红的手腕，“不去。”

　　“小添，我知道，我们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可是你不要用我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好吗？我们三个是无可救药的混账，该死，我承认，但全国大赛是你期待了那么久的，你每天加练到十点，一个人在体育馆里投了几万个球，你那么努力，那么向往，难道就因为我们三个混账，你便统统舍弃了吗？”
　　淳于易语气里带着恳求，“别这样，别这么惩罚自己，回来好不好，我们一起拿冠军好不好。”

　　听见他这么一大段话，徐闻添只想冷笑，真是虚伪，淳于易要真是这么想，这么在意他为比赛付出的努力，就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不用了，不打篮球也没什么影响，我现在也过的很好。”徐闻添听见自己说，“每天都很充实，很快乐。”

　　“像以前一样吗？”

　　像以前一样快乐吗？
　　像打篮球的时候一样快乐吗？

　　你怎么敢问的啊？
　　徐闻添抬头直视男人的眼睛，认真说：“淳于易，你们能不能滚啊。”
　　“你、黎绪、江南星，要是你们统统死掉就好了。”

　　顿了一下，徐闻添又摇头，“要是你们像我一样喜欢篮球就好了。”

　　淳于易眸光颤了颤。

　　夜里恨得厉害的时候，徐闻添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想，要是他们三个，都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就好了。这样子，他就也能让他们尝尝，喜欢的东西，再也得不到是什么感觉，热爱的东西，被玷污又有多么痛苦。
　　“哦，你们才不会。对于你们来说，你们还可以打网球羽球乒乓球。”

　　听见这话，淳于易的表情也变了，语气略显讥讽，“小添，你那么爱打篮球，不也准备去排球部吗？”

　　“我那能一样吗？”徐闻添愤怒起来，为自己大声辩护，“我那是为了我后半生的幸福，再说了，我当时也没准备为爱退赛啊，你们不做出这些下三滥的事，我怎么还不能继续打篮球了？”

　　仿佛被男人的话侮辱到了一样，徐闻添爆发了，“你们是我哥们，你是对我最好的队长，我怎么就不能回来玩玩篮球了，啊？排球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训练吗？我不能女朋友在的时候打排球，女朋友不在的时候玩篮球吗？”
　　说到最后，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淳于易抱住他，低声道：“小添，陪我们打完全国大赛好吗？”
　　“不、不过是、篮、篮球而已呜——”徐闻添哽咽。

　　不过是篮球而已啊，不过是他将近五分之一的人生。

　　“求你了，小添。”见徐闻添哭得那么伤心，淳于易的心也快碎了，他抱紧了青年的肩膀，却被削瘦的肩胛骨硌得有些手疼，短短几天，从酒店离开后才躲了他们五天，却瘦了一圈。
　　淳于易心疼得都快呼吸不上来了，“……对不起，小添。”

　　“求你了，回来吧，跟我们一起打完这场比赛。”淳于易近乎哀求。

　　不过是篮球而已啊，徐闻添想。
　　泪眼朦胧中，黑发青年轻轻点头。

　　……
　　当再一次回到篮球场，对徐闻添来说，倒真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添哥，好几天没见你来训练，队长说你回家休息了，怎么回事啊，也太懒散了吧。我们接下来要打的可是全国大赛，我们可是八强选手！我暑假都不准备回家了呢，就跟你们一起特训。”张烨像只小鸟一样飞上来，叽叽喳喳地抱怨，“你都不知道，这几天训练可辛苦了，我可想你了。”

　　“闭嘴，你好吵。”徐闻添顺手就拿篮球堵上了张烨的嘴。
　　“呸呸呸。”张烨一脸嫌弃，“脏死了，这么多汗手摸过呢，到处滚，这球说不定还滚进过厕所呢，你怎么能拿它堵我嘴啊哥，你还是不是我的哥了，咋这么对我呢。”

　　许久没和人打交道的徐闻添实在没有招架之力，被他念叨的脑袋疼，“闭嘴，今晚请你吃烧烤。”
　　“好嘞哥。”张烨立刻喜笑颜开，双手奉上篮球，屁颠颠说，“哥你要是喜欢再塞一个，弟弟还想吃火锅。”

　　徐闻添：“……”

　　有段时间没有碰球，当起跳接住球，徐闻添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他甚至比以往还要游刃有余，更加渴望着听见撞击篮板的声音。
　　一场分组赛后，徐闻添大汗淋漓，他没什么退步，但其他没有落下训练的球员们，都变强了，他引以为豪的速度，也被跟上了几次，甚至被张烨截断了两次球，其他正选的进步就更不用提。

　　说好的纵欲过度会伤身呢，这几个混账射了那么多，连良知道德都射干净了，怎么一点虚弱的迹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