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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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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她们便按照老人的线索,踏上寻找守墓人的路。
“向东,穿过森林,再向北。”
地图上显示,东边原先是一座国家公园,而穿过公园向北,则是一片没有标注的荒地。
安泊对老人的话半信半疑,但事到如今,她们没有更多关于诺亚城和安定剂的线索,只好按图索骥,先去寻找守墓人。
仍旧是安泊开车,艾森坐在副驾驶。行风原先坐在后排,因为不满昨天晚上她们两个人把它丢下,一大早便哼哼唧唧地跳到艾森怀里,寻求安慰。艾森又是摸头,又是讲故事,才让小家伙心满意足地在她怀里睡着。
向东的路程并没有去监狱时那样荒凉。周围的废墟已经被各类植物重新占领,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色毯子。
安泊的心情也比刚去监狱黑市时轻松了许多。
昨晚和艾森的聊天,让她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比如,剩下的七十九天,她不仅要为任务而活,也要让自己过得更快乐。她要在死之前,做一些过去十八年里从未做过的事情。
安泊打开电台,异国女人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安泊轻轻跟着女人的声音哼着,由于此前从没有唱过歌,再加上艾森在旁边让她有些害羞,安泊的气息断断续续,有些不稳。
艾森偏头看向安泊,笑了笑,没有打断安泊。她轻轻将腿上的行风抱到一旁,探身在后排的箱子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上多了一束晒干的风铃草。
这种植物之所以得名“风铃草”,不仅因为它的外形像一个小铃铛,还因为它在晒干之后,轻轻一摇,里面的籽便会沙沙作响。
原本艾森打算将它晒干后磨成粉,做成调料,但现在,她想到了一种别的用途。
艾森握住风铃草的根部,跟随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晃。
小铃铛垂在细细的枝条下,里面的籽相互碰撞。
“沙沙——沙沙——”
过了一会儿,艾森也像安泊一样轻声跟着电台哼唱起来。
安泊听到后看向艾森,哼歌的底气也变足了,她试着张开嘴,让微弱的声音变得宽广。
艾森用她们共同的语言重新唱着这首歌:
“......降落的烟圈,生长的青苔。
悬置的尘土,飘游的云海。
这世界的瞬间,永远都看不完......”
这下,电台里的歌不再是安泊听不懂的声音。没过多久,安泊也跟着艾森一起唱。她灵机一动,打开雨刮器,想模仿艾森用风铃草的方式伴奏。
“咵——咵咵——咵——”
然而,安泊没想到的是,雨刮器的节奏总是比她们唱的歌要快,她不懂节拍,很快便自乱阵脚,歌词开始在嘴里打结。
安泊关掉雨刮器,耳朵通红,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
“慢慢来。”艾森笑了笑,轻轻握住安泊的肘关节,像是将她托住。
安泊点点头,待害羞的情绪褪去后,她又换了一种方式:在每句词的结尾按下喇叭。
“滴——滴——”
车内即兴演奏着一首交响曲。
听过上百遍的歌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她们唱了一遍又一遍。安泊的声音越来越大,虽然她感觉自己有点五音不全,不在调上。
“汪汪!汪汪汪!”
行风也参与进来,可惜它完全不懂音乐,一阵吠叫,搅得安泊再次跟不上节奏。
“行风!你唱得比我还烂!”安泊停下来,故作生气地说。
“汪汪!”行风表示它不同意。
艾森笑着摸了摸行风的脑袋,说:“小家伙第一次唱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是不是?”
“你又在偏袒它。”安泊不满地嘟囔。自从艾森来了之后,行风便喜欢黏在艾森身边,甚至有时候故意不听她的话,跑到艾森身边请求“保护”。
“怎么啦?难道你在吃醋吗?”艾森眨眨眼,笑得更得意。
“什么吃醋!才没有!”安泊急忙说。她不太懂“吃醋”的意思,不过这个词把她和行风放在一起,听上去很不对劲。
两只耳朵出卖了她,红得发烫。
“是吗?”艾森凑到安泊身边,眯起眼睛打量她。
安泊躲开了艾森的视线,急忙辩解:
“我刚学会唱歌,还没唱过瘾,就被行风打断了,我......”
安泊的话还没说完,艾森摸了摸她的头。
“现在可以了吗?”艾森说。
安泊红着脸,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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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向东开了整整一天一夜。
清晨,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景象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云层像是生长出了锋利的棱角。安泊仔细辨认,才意识到那并不是云,而是她们要找的森林。
经过一段崎岖不平的路,她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森林公园入口。入口旁边树立着一个歪斜的木牌,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令她们惊讶的是,森林似乎并未受到战争的影响,依旧保持着原始的面貌。生长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树木高耸入云,被岁月腐蚀过的树干表面粗糙不平,布满了斑驳的裂纹。树皮上长满了厚重的灰绿色苔藓,湿漉漉的藤蔓缠绕在树与树之间。树冠交织成一片绿海,层层叠叠的枝叶密密匝匝。
没有铺过沥青、勉强够一辆车通行的山路从她们脚下向森林内部延伸。她们沿着山路将车开进去,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幽暗的光线通过稀疏的空隙洒在车上。
刚开始,一切看上去都还正常,这里的森林和安泊见过其他地方的并无太大区别,除了树木更加高大粗壮。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太安静了。森林像是吞噬了所有的声音,只留下皮卡车的引擎声。安泊和艾森也被庞大的寂静所震撼,车内安静下来,她们专注地观察窗外的树。
随着车子缓慢驶入森林的深处,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原本平坦的路面,却开始连续向下倾斜,周围的光线也变得昏暗。
突然,安泊眉头紧蹙。她低声对艾森说:“你看那些树根。”
艾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树木的根部早已不再是简单扎根于地下。相反,那些树木似乎挣脱了大地的束缚,悬空生长,树根大部分都暴露在外,扭曲、扯拉,宛如无数条触手从土壤中伸出,交错缠绕在一起,在她们的头上编织成一面网。
安泊从后视镜看去,这才意识到她们忽略了一个事实:
现在已经不能走回头路。藤蔓和树根像是无形的墙壁,围拢在她们周围,道路的宽度不足以让她们倒车。
“只能向前开了。”安泊握紧方向盘,紧张地说道。
“嗯。我们继续走。”艾森和安泊对视一眼,把手放在安泊挂档的手上。
安泊点点头。她别无选择。
随着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安泊感觉到森林的变化也更加明显。树木的根越发复杂、扭曲。周围的光线逐渐黯淡,直至上方的天空被根系完全封闭,她们不得不打开车灯才能看清楚路。
安泊已经完全无法分清白天黑夜。她的肩膀因为长时间握住方向盘而感到一阵酸痛,她转动着胳膊。
“休息一会儿吧。”艾森拍拍她的肩膀说。
“嗯。”安泊点点头。她在车后面搭起帐篷。
艾森将昨天剩下的肉重新热了热,安泊不太有胃口,简单吃过便躺进帐篷里。
安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尽管她没嗅到危险的气息,行风也没有察觉,但树根如网交错的怪异景象让她感到不安。天空仿佛落入蜘蛛网里的猎物,一点一点被瓜分蚕食,而她自己仿佛也即将变成森林的食物。
“睡不着吗?”身边的艾森突然问。
“吵醒你了吗?那我去车上。”背对艾森的安泊说。她翻身的动静确实大了一点儿。
安泊本能地想起身,手臂却被艾森一把拉住。
“过来。”艾森简短地说。
她拉着安泊重新躺下,一只手搭在安泊的腰上,随即整个身体都贴上来,手臂将安泊的腰环住。
“干什么?”安泊有些慌乱地问,她从没和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艾森的举动让她措手不及。
“嘘。”艾森没有回答安泊的问题,反而将安泊搂得更紧。
安泊第一次如此强烈地闻到艾森的味道。除了烟草味,还有一种折断根茎后流出汁液的清新与苦涩,像是从艾森的皮肤里渗透出来,细密地将她完全笼罩。
安泊的心咚咚地跳着,呼吸有些急促。
过了一会儿,艾森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下巴搭在安泊的肩膀。她缓缓开口说:“我听说,如果下面的灵魂仍旧留恋人间,它们便会寄生在树上,借助树根向空中生长。这里没有受到战争的侵袭,所以肯特因为爆炸死去的灵魂,可能全都飘到了这里,久而久之,整片森林便生长成现在的样子。”
安泊没有说话。同艾森的距离几乎让她难以思考,她绷紧身体,一动不动。
“我还听说,那些灵魂会侵袭活人的梦境来获得力量。如果两个人抱在一起,像缠绕的树根一样,哀怨的灵魂便穿不透她们的梦。”
艾森顺势将腿搭在安泊腿上。
“真、真的吗?”安泊半信半疑。什么灵魂、什么梦境、什么缠绕的,它从来没有听说过。
“试试就知道了。”艾森说。
安泊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调侃的意思,反而难得的一本正经。
难道是真的?艾森去过那么多地方,听过的奇闻轶事也更多。虽然她不相信鬼魂什么的,不过森林里如此诡异的现象,她从未见过,更无法解释。
不知不觉,艾森另一只手也开始在她背上移动,先是像哄睡婴儿般轻轻拍着她的背,随后手指又一块一块地划过她的脊椎骨,就像她们前几天唱歌时打的节拍。
安泊的身体更僵硬了,受到压力的皮肤微微发烫。
“放松。”艾森说,“拥抱的时候还需要一个人在另一个背上画下咒符。”
“你真的没有骗我吗?”安泊推开艾森的手,问道。
艾森轻笑了一声,鼻息掠过安泊的耳朵尖,重新揽住安泊说:“反正你又没有损失,而且,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
说的也是。安泊心想。她模模糊糊地在心底数着艾森的手路过她身上第几块骨头,鼻子嗅着同森林不同的艾森的气味儿,渐渐地,她感到眼皮沉重,世界天旋地转。
安泊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