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冬日的日落时分，比其他时候更让人感到孤独。
张燃坐在修手机的小店里，寒风从玻璃窗口上刮到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僵住，他又一把手把自己的五官大力揉开，让它们各自活动。
“小张啊，今天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找你…”
“不知道”
“你们是同学？”
张燃胡乱点着头，不想搭理，隔壁的老头总是问东问西，问男问女，只要上门的人不是修手机，多扯两句闲话，都要被问是不是认识。
可他忽然又想起李睿生，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也许是跑步的时候，也许是谁的葬礼，两个人反正就那么认识了。
李睿生比他高点，两个人偶尔去运动场上打篮球。
他拦不住李睿生，因为李睿生的手臂更长一些，投篮的时候总感觉能把他整个人罩住。
网上都说臂长等于身高，张燃觉得这有可能是真的。
秋天李睿生不在，他们在夏天时候去篮球场。
那时天黑的很晚，进球，跳跃，偶尔喊出一两句脏话，转头就能看到蓝色与橙色渐变的天色，张燃觉得那一刻，挺他娘的浪漫的。
然后两个人相约去吃小摊儿，炒面，烤冷面，串儿，张燃决定每天的夜宵是什么，虽然李睿生个子高点，但是两个人之间，做决定的总是张燃。
“我们今天不打篮球，去跑步”
“好”
“我们今天吃小龙虾，炒面太难吃了”
“好”
张燃喜欢李睿生这样的朋友，他完全服从自己，十分贴心，好像从来不会违背承诺一样。
“小伙子，愣着干嘛，这个手机给换个屏。”
张燃看着稀烂的手机屏幕，“五百，进口屏，我这儿没有，得去库房给你拿，后天才能好。”
“这么贵啊…”
张燃忽然上来劲，指着手机侃侃而谈：“你这手机摸起来好吧，内外一体的，苹果手机换屏都没有这个贵，但是不值也没办法啊…”
“行吧行吧，我扫你，你扫我？”
张燃把一个二维码展示台推前去，推的时候却想起来，这玩意都是李睿生给他弄的，他现在也不知道他死哪里去了。
天黑了，关店，回家。
他晚上回到家里，张爷爷在看电视，该死的骗人的养生节目，卖广告的人嘴里，那玩意可以起死回生。
“回来了？桌上有饭。”
张燃一看，是两样青菜和一碗粥，还有昨天他买的卤货。
“我…我高血压的药没了，明天你陪我去买点…”
张燃应了声，上次的高血压药还是李睿生买的，那两天世界杯联赛，他买了吃的上门一起看，顺便把老头要的高血压片也买了。
老头子说：“你也就这么一个朋友是好人。”
张燃那时候不服，他那些哥们，做装修的毛子，做运输的大旺，一个个都很仗义，哪个又不是好人了？
是，他也承认，李睿生确实不一样。
他特别的闷，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那种闷。
不看小视频，不看片子儿，连著名的几个日本女演员都不认识，简直就是土包子，张燃自己曾经怀疑过，李睿生年近三十八成还是个处男。
不，他可能连女孩手都没拉过。
“哈…”
老张头儿扭头问：“乐什么呢？…”
张燃只顾大口吃饭，晃晃脑袋以示没什么。
“一天天，老大不小了也不找个媳妇儿…”
张燃不接话，他虽然不找女朋友，但是他可是正儿八经有过女朋友的人，跟李睿生那种呆子可不一样。
把碗筷放进池子里随便刷了刷，想起来冰箱还有瓶精酿啤酒，那玩意有点贵，也是李睿生拿来的，现在只剩那一瓶了。
一瓶精酿啤酒，三十二。
比起一扎玻璃瓶装的国产啤酒要贵很多，更别说按毫升算，更是贵的离谱。
这个方法是张燃的一个表妹教他的，说他攒不下钱的原因就是不会买东西，她每次买化妆品都是总价除以克数毫升那样算。
这样精妙的生活小招儿，张燃听了也不自觉开始用起来。
“李睿生这个人真不会过日子…”
一个人在厨房里说完这一句李睿生的不是，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李睿生确实不会过日子，可他对自己却很大方，买啤酒买卤肉，有时候还给老张头儿顺带买些猪油白糖馅儿的点心。
他以前那些朋友都是空手上门，吃他的喝他的，虽然这点钱儿他也不在乎，可是，可是…
张燃想到了，可是人要有心。
他爷爷说的不错，李睿生是个好人，也是个有心人。
也许他不应该那样对待李睿生，交朋友不该管别人说什么，应该要看自己的心和对方的心，有心就是好朋友。
大脑中石破天惊的一刻，张燃忽然有些后悔。
他觉得自己长着一个猪脑子，是那种老天爷会怪罪的，没脑子的、接不住福气的人，李睿生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却说那样的话…
张燃忽然一手猛拍自己的嘴巴，狠狠想给自己几下。
“你这嘴…怎么就管不住！”
老张头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
“你咋了，疯了？”
老张头并不关心他为什么抽疯，只是扬扬手说：“你给小李那孩子说一声，他帮我买的按摩的到了，记得把钱给他。”
张燃冲出来：“李睿生给你买的什么？”
“我这两天老感觉后背疼，去按摩店太费钱了，你刘姨每次都要我五十，一点都不少，我可是老主顾，我都去医院看过来了，回回都说只是肌肉紧张，你刘姨就要我那么多，心黑啊…”
张燃想起来，那时也是他和李睿生一起陪老头去的医院。
他更后悔了。
“那…那我给他发个微信…”
张燃迫不及待地划拉了一遍，他把聊天置顶取消了，又把聊天框也删了，那是前天生气李睿生怎么生气那么多天的时候干出来的。
“你帮老头儿买的按摩仪到了，多少钱，我给你”
不行，口气太生硬了，显得自己就是只想给钱。
“按摩仪到了，多少钱…”
更冷漠了。
张燃觉得自己在这里斟字酌句的，更像他们说的了。
“你当你俩谈恋爱呢…”
放屁！张燃当时就骂回去了。
那几个喝的臭烘烘的还向他身上靠，问：“那你俩有没有穿过一条裤子啊？”
张燃有些心虚，把人推到一边去：“你别放屁了，赶紧滚。”
“别心虚啊，兄弟，越心虚越不对劲！”
张燃现在才有些心虚。
打出一句删掉一句，又改了几个字，才小心翼翼发过去。
他等着李睿生的消息。
一条裤子他们确实是穿过的。
那天买了夜宵到李睿生家里，两个人看着篮球赛喝酒，本来张燃只是想学习几个帅动作，争取打篮球的时候别老是被李睿生罩住。
“你看看看看，就这个动作，我到时候我也…”
张燃跳起来，撞倒了桌子上的啤酒瓶，黄色的液体在桌子上像小溪流到了地上和他的牛仔裤上。
“靠，还以为我尿了…”
张燃抬头看李睿生：“给我拿条裤子穿…”
李睿生有些紧张，从房间里拿出一条新的还带着吊牌的出来：“我妈新给我买的，我还没穿过…”
又跟他说：“你去房间里换吧…”
弄的张燃也有点紧张，但他嘴硬，“咋了，你还不好意思，你也见识见识我的大…”
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
张燃当时没觉得什么，只是觉得穿人家的新衣服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现在想起来，却不是那个味儿了。
让那几个朋友一说，张燃觉得这也不对劲那也不对劲。
就是这个不对劲，才让他骂走了李睿生的。
可李睿生…是有点不对劲。
张燃有些生气，明明是让人说中了他才跑的，就是这样，可他现在连个消息也不回了。
张燃气不顺，一声不响出门跑步了。
顺着河边的灯，他一边跑眼神一遍打量每个过路的人，小城市逐渐老龄化，老头老太太是河边遛弯的主要人员，像他这么年轻的不多，其中多数带着孩子，带着老婆。
张燃不想结婚，也不想要老婆。
他身边有几个结婚的，他一点都不羡慕他们。
张燃的爸妈也早就死了，死在离婚的时候，本来后半生一天也不想和这个人一起过，结果和这个人死也在一起。
办后事的时候，两家人一合计，分开也不好，所以又合一块了。
这是孽缘，生死都会在一起。
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他喘着粗气想，他和人没什么缘分，只有一个亲爷爷，不过老张头儿常说自己八字硬，年轻时算命就被人说过，是个长寿的。
以前认识朋友的时候也觉得和朋友们有缘分，一起吃喝玩乐，现在那些缘分很多也没了。
缘分是同路人一起走一条路，很多人都半路离开了。
有的人发财了，有的人发病了。
张燃忽然拿出手机，给李睿生发了一条消息。
“你不会是出事了吧，你生病了？”
秋冬的黄昏有一种让人心空空的感觉，万物渐渐停止生长，停止呼吸，进入死寂状态，人也跟着收敛了，所以那些热情和缘分，悄悄地或者明显的，逃走了。
张燃又跑起来，又跑起来，跑到蓝紫色的天色变成了蓝黑色，风里又添了寒气，寒气侵入他的鼻腔，随着鼻腔的通道进入脑子。
直到手机在口袋里“嗡”地振动一声。
李睿生回了两个字。
“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