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如玉郎 ...
-
思来想去,孟为春还是出了院子。
一来萧陵游近几日不在府上,撞到他的几率不大;二来她实在是憋闷太久了,非得出门透透气不可。
有了前车之鉴,她也没出府,只带着春桃在后花园转悠了一圈。
孟为春叹气,“这府里也太冷清了,连个活物都没有。”
春桃手上拿着一枝新折下来的桃枝,听了这话也叹气:“没办法,城主喜静。”
两个人相对坐在水上的凉亭里,默默无言,这般消磨了一段时间后,孟为春站起身打算回去。
刚走两步,她眼前忽的闪过一抹黑色,姿态灵巧敏捷,转瞬在墙角消失不见了。
孟为春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碰到个活物,她可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春桃只觉得面上吹过一阵风,再抬眼一瞧,方才还站在眼前的人这会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孟为春追着那只黑猫绕了大半个后花园,差点要追上的时候,这猫一步两跳蹬上了房檐,居高临下望着她,幽蓝色的眼睛淡淡扫过,矜傲又淡漠。
似乎有点……没把她放在眼里?
孟为春被气笑了,“小家伙,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这么明目张胆跑进来?”
盯着这猫仔细看了看,她又补充道,“啧,你一只猫这么高冷干什么?这表情瞧着和某个人还怪像的。”
黑猫却根本不理她,一扭头,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她也追过去,在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一人一猫在书房里又是一番恶战,折腾得满身是汗,又忍着疼被抓了一下后,孟为春终于把这只傲得不行的小家伙给逮住了。
“嘘,别出声。我带你出去。”猫儿挣扎得厉害,她顺手薅了一把猫毛以示安抚,把猫藏进自己怀里,小心从书房退出来,贴着墙根溜了出去。
等回到自己院子,春桃被吓了一跳:“娘子,你这是去干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还有……哪来的猫?”
一身脏兮兮的孟为春毫不在意,又摸了几下毛茸茸的猫头,心满意足道:“刚才追到的,可费了一番功夫呢。”
“娘子,你是要养它?”
提到这个,孟为春也有几分为难:“确实想养,不然这院子里好生无趣。不过得遮掩着点,千万不要叫萧,兄长给察觉了。”
她总是不习惯喊“兄长”这个称呼,下意识要叫出萧陵游的全名,又顾及到春桃还在边上,硬生生改了口。
春桃点头,瞥见孟为春袖袍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赫然有一道分外刺眼的血痕。
“娘子,你手怎么伤着了!”
春桃惊呼一声。
“无妨,刚才不小心被它抓了一下。”孟为春的心思全在怀中的猫儿身上,不太在意道,“性子野是野了点,相处久了就乖了。”
“婢子这就给娘子包扎。”春桃神色正经起来,“娘子以后万万不能如此粗心大意,尤其是不能让自己受伤。”
春桃的态度很坚决,孟为春也品出几分不对来:“这是为何?”
“娘子不必知道,其中原因婢子也不知道。只是城主曾经亲自告诫过,不可让您受伤,尤其是不能流血。您记住就是了。”
说完后,春桃转身去取伤药和纱布。
孟为春坐在窗边一下一下顺着猫毛,眉头微蹙。
若说萧陵游对她上心,她身边就只拨了春桃这一个侍候的,连住的院子都是极偏僻的,分明是不在意的态度。
可若说不上心,他又亲自嘱托不能让自己受一点伤,连这样浅浅的抓痕都让春桃如临大敌。
孟为春,你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想了许久,觉得脑子里有一团乱糟糟的毛线,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先放弃了。
长叹出一口气,低头把脸埋进了柔软轻暖的猫肚皮里。
掌心里的小家伙却突然炸毛了,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咕噜声,举起猫爪,眼看又要给她来一下。
孟为春早防着这一手,提着后颈皮把小家伙拿远了,故作愁苦道:“你啊你,怎么一点也不听话?”
她低头对上幽冷似两汪深潭的猫眼时,声音却一下子被攫住了似的,突然没了下文。
孟为春咽了咽口水,耳边是无限放大的、缓慢沉重的心跳声,整颗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这种阴冷森然的目光,似曾相识。
她挪不开视线,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黑猫,理智像天边一团飘忽不定的云,被风越吹越散。
黑猫微微抬起下巴,不屑睨她一眼,高傲地转过头去。
一滴冷汗无声滑落。孟为春的思绪渐渐回笼,脑中的记忆却不甚分明,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刚才我是怎么了?
初春的风还有些凉,卷着微微的潮意吹进来,孟为春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起身去关窗。
今夜月色正好,如水般澄澈清幽,映得院中那树玉兰花上亦有光泽缓缓流动。
无尽夜色里,一只修长玉白的手自宽大袖袍中伸出来,接住了在风中坠落的一片皎洁花瓣。
树下那人身形高挑修长,姿态风雅如玉树,又着一身缥碧底石绿腰封的直裾袍,站在渺渺夜色中,宛如一笔挺立的青竹。
月光如碎纸般自花隙中洒下,映出对方半明半暗的面容。青年神色淡漠,一头绸缎似的黑发披散在腰后,露出细长鸦黑的眉,静淡如墨的眼,像水洗过一样明艳,色如春晓之花。
妖而不骚,艳而不娇。
萧陵游又看了一眼屋中的少女,对方浑然不觉此刻距离自己十步之遥的院中有人盯了自己好一会,没有半点拘束和不自在,同自己的婢子笑成一团。
他敛眸,目光平静地望着少女袖中滑出的一截被纱布缠绕的手腕,停了一停。
他本不想伤她,毕竟孟为春身份特殊,他尤其要小心。但耐不住对方实在烦人,追得又紧。
为了掩人耳目,化作黑猫的分身上只有他一缕神念,并无法力。哪里知道会被孟为春缠上。
在书房里被抱住的时候,他心底陡然生出厌恶,这情绪一时压过了理智。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抓痕便清晰地浮现在她腕上了。
更糟的是,分身失去了这一瞬的控制,便顺从血脉里的本能,将孟为春伤口沁出的一滴血珠卷进了口腔中。
萧陵游想要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整座明月城没有人能抵抗得住古神血脉的诱惑,包括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似是一阵温暖轻柔的风拂面而过,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神奇地吹散了身体里如蛆附骨的阴冷。好像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站在阳光下。
萧陵游转身离去,月光下,他的肤色极白,手中拈着一瓣玉兰,却叫人分不清哪里是他的手指,哪里是花瓣。
三根修长皙白的手指稍稍用力一碾,那瓣花便消散成了微末的粉,自指间飘落。
眼前浮现少女圆润黑亮的一双眼,懵懂清澈,似林间自在无拘的鹿。
他这个义妹,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