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Voice》冰魄诺伦

7、YOUR VOICE-5

　　【Sol-Soloist（独奏者）】

　　又一天一觉醒来。

　　对睡裤某个部位的状况已经习以为常，现在的总士，甚至还能有些睡蒙了那样顺势回味着之前的（旖）（旎）梦境。
　　比起这种情况刚开始发生的时候，有余裕得多了。

　　在刷牙洗脸期间不动声息地处理脏污了的衣物，确认过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总士这才若无其事地转去饭厅。
　　这时在与饭厅相连的开放式厨房中，套着深色围裙的一骑正准备着他们二人份的早饭。
　　“早上好，总士！”见到总士出现，无论手上多忙碌，一骑都会抽空跟总士打招呼。
　　眼神干净笑容真诚的一骑如林间晨曦般的美好纯粹，跟自己梦里那副沉溺（快）（感）的（旖）（旎）姿态，果然有着不同的风情。
　　面对引发自己（欲）念、却毫无自觉的迷人存在，总士熟练地按下内心翻腾的贪欲，不显丝毫破绽地回以微笑，“早上好，一骑。”
　　理由无他。
　　这是自己独奏的爱之曲。

　　******

　　在总士平常去上课或去公司的同时，一骑则是像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人那样，到咖啡店[乐园]上班。
　　老板-沟口恭介是史彦和红音的共同朋友，同时也是知道一骑正体真相的人员之一，因此对一骑尚算照顾。
　　当然，照顾归照顾……既然一骑应征的是厨房的位置，那沟口也不会惯着他的。
　　还好，一骑对料理的掌握速度实在喜人，各式饮品也调配得十分出色，尤其是咖啡。
　　“喂喂、真的是一把小提琴吗？”在店里没有其他人的场合，沟口有时候忍不住调侃道。

　　入职至今，尽管依旧有点不擅长应付有陌生人的环境，但现在的一骑已经足够独当一面。
　　这下子，沟口就直接把店里交给一骑，成了活脱脱的一名甩手掌柜。
　　不过一骑觉得无所谓，除去有一点比较苦恼：要是沟口先生能不用自己的名字当新的菜单名，那就好了。
　　“你可是我们的招牌啊。”沟口手叉着腰果断反驳，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不讲道理。
　　抗议被驳回，一骑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只好转过身去继续煮咖喱。
　　正如沟口所说：一骑真的非常受女性顾客的欢迎。
　　不过对于自己十分受欢迎的这件事，一骑还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说来其实也挺正常，因为他眼里基本就只有那一个身影。

　　-已经出站。By皆城总士

　　回复完总士发来的这个短信，一骑就把手机收入口袋，带着期待的微笑耐心等待。
　　这一天，只有一骑自己在顾店。
　　这时下午茶时段刚过，还没到下班饭市的高峰，因此店里也没多少人，就只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发女生，目测是一对双胞胎。
　　早前已经知道总士也有一对双胞胎妹妹，眼下一骑闲来没事，不知不觉间，对那两个女孩的关注稍微多了点。
　　现在，她们好像在为自己家的某位亲人而认真地苦恼着。
　　鉴于偷听实在不礼貌，一骑也没有在意听，但敏锐的听觉还是时不时接收到诸如“有点担心啊”“不知道他有没有勉强自己呢”“希望能与室友好好相处吧”之类的话。
　　——看来也是一个笨拙的人呢。
　　一骑在心里擅自下定了结论，同时联想到那个自己正在等待的存在。
　　没多久，那两名女生就过来收银台这边结账。
　　“料理十分美味。”
　　“饮品也调得不错。”
　　“——非常感谢。”少女俩礼貌地齐声说道。
　　这种二重奏般的流畅默契看得一骑十分新奇，一愣一愣地，乖乖应道：“……感谢夸奖。”
　　这一对女孩同时回以笑容，尽管风格不一，却又带着等量的真诚。
　　“那个……我们两个想学习料理。”
　　“以后可以向你请教料理方面的问题吗？”
　　“请教不至于啦……”一骑首先是觉得女孩实在言重，但注意到俩女孩殷切的眼神，一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当问得一骑的名字后，那两名女生貌似很意外，同样愣着眼，久久地没有吭声。
　　一骑不明其然。
　　白色连衣裙的女生问：“一骑？”
　　一骑点点头。
　　红色连衣裙的女生问：“真壁？”
　　一骑继续点点头。
　　那一对双胞胎姐妹相互一个对视，仿佛做好了什么决定的一个点头过后，异口同声地朝一骑说：“总士就拜托你了哦。”
　　“欸？”一骑缓缓地一个眨眼，反应难得慢了半拍，“欸——！？”
　　这时，店里的门铃掐准了时间般的被推响。
　　“乙姬、织姬……”顿在店门位置的总士惊讶地问，“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这里？”
　　“总士！”在这一道异口同声的招呼中，这一对双胞胎一左一右地凑到总士跟前。
　　看到这一幕，意外得愣住了的角色，直接轮到一骑的头上。

　　随手把吸管戳入自己那杯冰可乐中，听着冰块碰撞时清脆的哐哐声，看着碳酸饮料滋滋响着地冒出细泡，总士迅速把思绪整理好，循例确认一下情况：“这么说来，这是剑司告诉你们的？”
　　并肩坐在餐桌对面的女孩们整齐划一地点点头，看来老实又乖巧。
　　“总士交到了朋友也不跟我们说。”
　　“总士真狡猾，这是独占欲哦。”
　　对于妹妹俩鼓着脸的抱怨毫无招架之力，总士面无表情地用手肘撑在桌面上，双肩缓缓地往下沉，直至脑袋够着吸管，在一对妹妹持续的盯视下默默地叼着吸管吸溜了一口汽水。
　　从旁边看来，就像是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明显是在老实地装死。
　　一骑终于没忍住地扑哧一笑。
　　听到这声轻笑，总士往一骑那边睨了眼，瞧着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喂、别幸灾乐祸啊。”总士放开吸管挺直身，一脸委屈地抗议。
　　“才没有。”一骑语气轻快地反驳。
　　给总士送来可乐后，他就微笑着坐到一边旁观，始终没有丝毫要帮忙解围的意思。
　　“只是觉得很有趣。”一骑补上这样一句，看来心情真的很好。
　　双胞胎悄悄地望了眼笑眯眯的一骑，又默默地看了看总士，暗暗地交换过一个眼神，朝着自家哥哥开口——
　　“对了，我们想请一骑教我们料理。”
　　“所以，以后要时不时借一下一骑哦。”
　　听完妹妹们的主动交待，总士出乎意料地一个愣怔，重新坐好的同时调转视线看向一骑，“你答应她们了？”
　　一骑老实地点点头。
　　总士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随即清了清嗓，端出哥哥的威严叮嘱一对妹妹：“虽然一骑已经答应了，但要注意，不能太麻烦一骑。”
　　——语气有点微妙哦……
　　敏锐地注意到总士在表现上连串的微细变化，无论是乙姬还是织姬，在齐声应过知道的同时，貌似猛地在无意间知道了什么，同样露出一脸的恍然。
　　没等自家哥哥发现异样，姐妹俩神色平常地开始她们的二重唱——
　　“呐、这个周末有空吗？”
　　“呐、这次会回家吗？”
　　听到这话，总士面上的严肃顿时换成歉意，“抱歉，这个周末已经有安排了。”说完，总士抬头投了一眼一骑。
　　看得一骑顿时一头雾水地歪歪脑袋。

　　当晚回去后，一骑才知道：这个周末，总士打算带自己去听一场音乐会。
　　这场午后音乐会（matinee）是一首序曲、一部协奏曲和一部交响曲的常规配置。
　　而当中的那一部交响曲，就是《女武神的骑行》。

　　坐在小型音乐厅内，总士默默地偷看坐在身侧的一骑。一骑这时正看着舞台上，面上是显然的新奇与期待，总士在感到开心之余，又忽然觉得，这就像是约会那样。
　　——约会……
　　默默咀嚼着这个字眼，总士的内心顷刻间被充盈，甜蜜与酸楚俱全。
　　直至现在，一骑不仅已经拥有稳定的实体，而且足够适应人类社会的生活，略带腼腆但家政擅长，甚至还培养出一技之长，谋得一份职业。
　　换言之，按照人类社会的标准，一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完全可以自立生活。
　　要是置身于朋友的立场，这个时候无论怎么看，都已经没有需要总士再施以援手的余地。
　　——似乎……帮忙的自己，是时候应该功成身退了吧？
　　这么想着，总士的眼神在悄然间变得暗淡。
　　总士曾经很抗拒考虑到这一点、或者说，现在也很抗拒。但随着逐渐明了自己的感情，他也渐渐明了自己如此抗拒这一点的理由。
　　——害怕一骑离开，离开自己。
　　总士没想到，自己会日渐被一骑吸引，最终陷身于这段感情，变得贪心。
　　明明一开始，自己的心思很单纯——面对一骑面带焦急的求助，他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个举手之劳。哪怕之后协助一骑积累实体化的力量，也算是顺势而为之举。毕竟作为音乐研修生，怎么可以疏于乐器的练习？
　　就这样一步步地下去，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线在牵引，无需自主选择地顺流向前，伴随着隐约的无处依归之感，随波逐流。
　　——又来了……
　　那份不知名具的焦躁紧随无力感而至，梦魇般的如影随形，总士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明明之前已经打定主意要保持距离，但与此同时，今天的安排其实要算是答应过一骑的事情……尽管要保持距离，但总士还是不希望自己失信于对方。
　　谨慎的个性让总士首选静观其变，然而在这份矛盾中，总士却又强烈地认识到，自己正处于抉择的边缘。
　　倘若假装自己对状况一无所知，一直拖延着与一骑一同生活下去……因为一骑的特殊身份，作为父亲的史彦估计不会过问；可是自己这边的情况，却不一样。
　　总有一天，还是需要面对事态的爆发。

　　气势恢弘的铜管乐声揭幕般响起，第一和第二小提琴部应和着登场，仿佛史诗中的一众女武神意气风发地从天而降。
　　看着舞台上的小提琴部，总士脑内的其中一线思绪忍不住在想，苦涩伴随蔓延的消沉，在悄无声息间泛起。
　　一骑又是怎样想的呢？
　　——他应该属于更加广阔的舞台吧？
　　不论是世界的职业舞台，还是时间的历史长河。
　　虽然一骑没怎么提过自己跟着红音老师全世界跑演出时的事，但总士还能感觉得到，一骑怀念着那个时候的日子。
　　然而，身为家中长子，“继承家业”可以说是总士的“命运”。换言之，本着这份责任心，总士根本就不可能放弃家业，转职成为职业小提琴手。
　　——要是因为自己的独占欲，阻碍了、甚至束缚了一骑……
　　几近思虑过度的总士忽地一个惊觉，因为感觉到有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边。
　　顺着牵扯的感觉抬眼，只见一骑正扭头注视着自己，无声的眼神带着关切和疑问，以及努力克制的不安。
　　总士连忙露出安抚般的微笑，朝着对方小小一个摇头。

　　午后音乐会结束出来，刚好是差不多到晚餐时间。
　　时间的进度与总士的计划分毫不差。

　　“今天的晚餐，我们就在外面吃吧。”
　　“欸？”听到总士的这个建议，一骑愣在原地，似有所觉、但没能及时跟上剧情的那样。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总士一边把目光重新笔直地投往前方，一边稳住话音若无其事地把当初的说话复述一遍，“改天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出去吃东西吧。”
　　一骑当然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所以这时正是惊喜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余光见到一骑双眼迸发的惊喜光彩，总士满心温柔，忍不住想笑——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嘴角已经清晰地形成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总士扭头看过去问：“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好？”
　　一骑注视着他，恳切地表示：“总士你来拿主意吧。”
　　总士一愣，“但是……”
　　“我想知道总士你喜欢吃什么。”歪头扬起纯净的笑容，一骑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后我会努力做出你喜欢吃的料理，所以，想要知道你喜欢吃的是什么。”
　　对上这个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那干净眼底满是自己的身影，总士内心的弦线被拨动，怦怦直跳，与脸颊一样赤红的耳边仿佛翻起了夏日的蝉鸣，汇成了一宇宙浩瀚的声潮，喧闹得几近窒息。
　　却又热烈地透着生命的欢欣。

　　*******

　　平常因为课业和自家公司的事务，所以总士的生活节奏是连轴转的紧促。
　　然而，小提琴最好是天天练——不论是对琴手本人，还是琴体本身。因此，就算课业和工作多忙也好，总士每天的练习是风雨不改，不曾落下。
　　要不是有一骑严格地监督着日常的饮食，总士说不定就是完全废寝忘食的节奏。
　　对此，一骑十分担心，却又自觉没有说教的立场，唯有默默地忍耐。

　　这个周末一同外出归回，见到总士在自己那个隔音效果上乘的住处中，如常拿起了小提琴和琴弓，之前累积在一骑内心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再也无法按捺。
　　“总士不需要这样勉强自己！”一骑脱口而出。
　　总士万万没想到一骑会说这话，见到面前这副自责的面容，他后知后觉地终于意识到一骑一直以来的心情，仿佛不忍心般的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但我没有勉强，一骑。”
　　“但是……”
　　总士没让他反驳：“或者说，这也是我的放松方式。”
　　看着一骑，总士隐约地感觉到：哪怕依旧不知名具，但自己已经能稍微触及，那个一直以来所追寻的答案。
　　一骑也在看着他。
　　一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从口袋中掏出钱包，从钱包中摸出一枚硬币，放入总士的手中。
　　下意识顺着一骑的动作收下这枚硬币，总士为此一头雾水的同时，微妙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然而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是怎么回事。
　　因为眼前更重要，所以总士暂时忽略了这份既视感，注意着语气地问：“怎么了，一骑？”
　　“我可以决定这次的练习曲么？”一骑小心翼翼地问。
　　——是像街头卖艺人那样吗？
　　迅速意会过来，总士细细地看着对方，答应的语气不自觉带上鼓励：“可以。”
　　没想到总士竟然答应得毫不犹豫，一骑霎时间有点无措。明明不讨厌，但还是忍不住避开那个深沉复杂的眼神——在这个眼神下，一骑只觉得自己的身心随时会融化，热乎得难以承受。
　　“话、话先说在前头，我不知道那些乐曲的名字啊……”连话也说得有点磕碰。
　　“没事，有旋律就可以了。”总士依旧是鼓励的口吻，不过换了个开玩笑的方式，“这位客人，请点曲。”
　　“没想到你也会开这样的玩笑……”有些苦恼地嘟哝着，一骑是不知道那首乐曲的名字，只能把记忆中的旋律哼出来。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总士听出原曲。
　　是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Liebesleid）。

　　——没想到会是这一首……
　　凝视着一骑变得期待的面容，总士的面上似有若无地闪过一个苦笑。
　　——倒是应景。

　　在朦胧的月色下，总士开始日常的拉奏。
　　虽然此时没有钢琴伴奏，只是小提琴独奏，但依然无损这支小曲的优美。
　　到底是应景的一首，总士不自觉加入了自己的风格，乐声透着一份缠绵，克制却又柔软，笨拙却又可爱。
　　一骑坐在旁边，单手托着腮帮安静地听，以本能感受着加诸于琴声中的微妙。
　　看着总士敛着眼神拉奏，看着那副专注而又温柔的神情，一骑觉得，这个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