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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来龙去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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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城南有个烟柳巷,幽深的小巷共住了十来户人家,巷子最深处住着一户福姓人家,家中共有三子。
老大与老二自小皆卖入朝中大官家中当奴仆,小儿是个童生,十几年如一日寒窗苦读也未能中个秀才。
平日里生活清苦,倒也凑合过的去。
这几日福家办起了白事,童生不知怎的染上了赌瘾,还不起赌债被赌坊的人活活打死。两位兄长也意外惨死在了城外小树林,尸体在衙门晾了几日又被抬回家中,老夫妻俩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间形同枯槁。
方寸大的小院,摆了三口棺材,迟迟未下葬。
在巷口处就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霜落扶着墙干呕好一阵,才勉强缓过一些神,转身对轿子里的人说道:“此处污秽不堪,连空气都是脏臭的,小姐,咱们还是回吧,为这等下人糟蹋了身子,不值当。”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吧。”温茶掀帘下轿,转身回头,伸手将赵子时也牵下了轿。
三人行至尽头,霜落勾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院门,“有人么?”
不久,一位老妪从里缓缓打开了大门,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三位锦衣华服的妙龄女子,手足无措起来,在衣缘来回上下蹭着那双布满厚茧且皲裂的手,慌里慌张道:“诶呦,是贵人啊,贵人来这里,是为的什么事情啊?”
“北城青径街温府,二房嫡女温茶。”霜落报出了名讳。
“东家,原来是东家啊。”屋内的老汉闻声赶过来,携着老妪颤颤巍巍的就要下跪,被霜落拦住了跪势。
棺材被打开,浓腥的臭味冲的人头昏脑胀,迅速漫延充斥整个院落。
赵子时恨不得用袖子将自己捂死,恶心的味道熏的她眼泪直往外冒,人离棺材远远的,蹲在角落里直捶墙。
温茶看了一眼赵子时,暗地憋笑,她平时喜欢刀剑,武力功法一类比自己更精通,本想叫她一起看看,不过看她着实难受的紧,决定自己过去看看再说。
两个棺中的尸体已经开始浮肿发黑,温茶一眼认出两人正是挟持自己的黑衣人,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溃烂,似有白色的小蛆虫来回蠕动。
移步走到棺材跟前,侧身细细打量脖颈上的伤痕,切口边缘完整,切口细长且深,几乎要将整个脑袋切下来。
显然是剑伤,且一击致命,若是寻常歹人,断然做不到手法如此干脆利落。
靠墙摆放的是童生的棺材,被赌场的人打的半死不活,没钱看伤,撑了几日便去了。
老汉动作迟缓的合上棺材,抬起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府尹大人说是歹人干的,一刀给砍死了,我苦命的儿啊!”
“人死不能复生,老人家节哀!”霜落紧捂鼻口,嗡声嗡气道:“不过这棺材一直搁院里也不妥当,还是尽早入土为安吧,于自己于邻里都好。”
老汉面露出难色,有道是子债父偿,童生死了,赌坊依旧没有善罢甘休,直到老两口掏出了温府给的抚恤金,这会儿哪还有什么钱安置下葬呢!
温茶示意霜落给了一些银钱,转身离开了烟柳巷。
京城的赌坊不在少数,但能在天子脚下目无枉法的,仅有两家:一是青玉赌坊,背靠柳氏一族;二是致金堂,私下为厉王宋冥所操控。
“照着老妪说的,那家仆常去的应该是致金堂,致金堂与这里隔了两条街,地痞无赖居多,秩序混乱,我们这样进去不合适,得乔装打扮一番。”
赵子时用香囊紧捂鼻子,嗡声嗡气道。
“不用去了,我已经知道了。”温茶目光清明,眉间隐约透着一股忧色。
祁王、厉王、九千岁,还有无端扯进来的自己。
温茶偏头问道:“阿时,最近你在京城有收到什么消息嘛?关于祁王殿下的。”
赵子时低头思索了片刻,道:“好些天前不是去祁州治水了,皇城有消息称祁王遭到金阙寨的截杀,不过朝中没什么动作,应该是谣言。哪有人这么傻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好些年前祁王和那金阙寨结下梁子,这次还名目张胆往窝里走,嫌命长不是。”
“他可是祁王啊!”温茶狡黠的看向赵子时。
“也是。”赵子时突然改口风,无比赞同温茶的话:“要是祁王的话,能这么做也不奇怪!”
温茶勾起了唇角。
外人不知,但她是知道的,祁王宋厘根本就没有去玄阴关!
他故意将厉王殿下派出去暗杀自己的刺客引到玄阴关,借敌人之手铲除敌人,自己则坐在京城看着两方势力大杀厮杀。不费吹灰之力,铲除了路上的两大威胁。然后再明目张胆,大摇大摆的去往祁州。
他自始至终都不屑于隐藏身份,随手把玩那象征着尊贵身份的玉牌,悠哉游哉。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厉王知晓中计,故意仅带一随从轻装上路,以此羞辱厉王,让厉王知道自己就是个跳梁的小丑。
甚至在得知,厉王与东厂联手,在船上作局,计划瓮中捉鳖时,还故意独身一人拉着她上船。
“那天意有没有告诉你,今晚你我要死在这儿呢!”宋厘那晚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他是丝毫不在意死活,才会如此风轻云淡的将此话说出口。
行事恣肆不羁,完全不留退路!
仅凭一人之力化险为夷,他手中的底牌,居然是自己!
温茶不解,东厂为何如此忌惮她?
而宋厘又是如何得知,利用她能牵制住东厂?
如此乖张行事、城府极深又精于算计的男人,若真生了篡位的心思,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扭转局势?
想到这里,温茶万分头疼,脸上的郁气又浓重了几分。
还得从长计议啊!
赵子时看温茶脸上变幻莫测,时而微笑时而感叹,时而疑惑时而愁苦,脸上的表情和变戏法似的,好生精彩。
两手捏住她的肩膀摇了摇:“怎么了?知道什么了?你还好吧!”
余光却瞥见温茶腰侧空空,问道:“你那个不离身的玉佩哪儿去了?”
纷飞的思绪被瞬间拉回,温茶虚抚腰侧,右手中触到一处空虚,不由得神情落寞:“我把它弄丢了。”
两人坐上车,马车缓缓的驶过街巷,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赵子时时不时的留意窗外,热闹繁华的街景在一小方窗内缓缓划过。
“打算回府上吗?”温茶偏头问道。
赵子时点头。
“我就在这儿下了。”赵子时掀开车帘,看着窗外忽然道。
“如今你平安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温茶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去,街边一拐就是芙蓉巷了,从此处下车再走几步路就是赵府。
“也好,想必赵夫人这几日也该消气了。”温茶眼神揶揄的瞧向赵子时,促狭道:“但愿下次见面,能吃上你与苏家公子的喜宴!”
赵子时佯怒对着温茶虚空挥了一掌,扭头跳下了车,头也不回道:“这次回府,再出来也不知会到什么时候,你多保重。”
温茶纤手扶着车帘,轻笑一声:“你也是。”语气含些许挥散不去的不舍。
直到赵子时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的拐角,温茶才放下了手,轻声叹息道:“走吧。”
霜落撇了眼温茶,满脸古怪道:“不过是两头禁足一些时日,又不是以后都见不了,怎么活像生离死别似的。”
温茶被霜落逗的笑了起来,却还是认真道:“我们二人已过及笄,各自面临着谈婚论嫁,此后一入红墙深院锁,眼下自在的时光已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自古以来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适宜的年纪做该做的事,小姐你嫌那宫墙院深,殊不知外面多少女子挤破了脑袋,渴望成为那富贵牢笼中的金丝雀。”
“野禽终究难移本性,不登大雅之堂。金雀离开久居的樊笼,注定命不久矣。”
“对的,人生来就是不同的,各有各的活法,一味强求只会凄惨收场。”霜落赞同的点点头:“正是因为这样,小姐您还是听夫人的话吧,这段时间别在外面乱跑了。”
她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起来:“夫人也是为你好啊,眼下坏人还没抓住呢,上次乞巧节阴谋落了空,现在指不定在筹划二次下手呢,敌在明我在暗啊。”
乞巧节的那天霜降告了假,温茶身边只有霜落一个人侍候,然后霜落就把小姐看丢了,错责全在她一人身上,温茶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在府上过的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现在霜降又被温茶派出去查事了,要是在霜落眼皮子底下,温茶又被人掳走了,她是真的没法在府上呆着了。
今日温茶说要出府,霜落虽然有些不愿意,不过她一个人也拦不住,幸好还有个会武功的赵小姐一起,也就随着小姐去了,按照温茶的吩咐交代下人备了马车。
这一次赵小姐一连消失了几天,再回府肯定是要和以往一样被赵家夫人禁足的,往后几日,她可得把小姐看住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姐任性胡来。
只希望将温夫人搬出来,自家小姐能够听进去一二,谁知却听到自家小姐在马车里慢条斯理的来了一句:“言之有理,一日不除,终日寝食难安,我这就带你去抓人。”
身旁的车帘被人捞起,见温茶朝着自己勾起食指,霜落把耳朵凑了过去。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一串串如击玉般泠泠的清冽低音传入耳畔,霜落被惊的扬起眉毛,双眼瞪如铜铃,“小姐,温大小姐还在禁闭呢,我们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她还在禁闭吗?”温茶唔了一声,尾音上扬:“那再好不过了。”
马车沿路而返,两人回到了温府,自大门而入,绕过悬山式的一字石影壁,在花荫小径上漫步而行。
视野逐渐开阔,隔着几丛丁香芍药,远远瞧见一粉衣的女婢低眉颔首,提着三层的红漆食盒,在紫叶小檗间的甬道而行。
霜落定睛一瞧,这人可不就是温大小姐身边的婢女和风嘛?
自己撞上门来了,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霜落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温茶,只见她挥挥手,一个人头也不回的往涣兮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