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烛》拾澄宜酒

24、第 24 章

　　是夜。
　　屋内刚点上沈喻送来的安眠香，闻着使人心神舒缓，睡意绵绵。
　　沈青烛卧在榻上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撑着不闭眼，看着元宵将那短短一截的蜡烛吹灭换上新的。
　　一室幽静，烛火恍惚。
　　“阿微还在书房？”
　　元宵将那一截废弃的蜡烛放进抽屉里，然后点头，启口的话语有些吞吐：“郑姑娘说，她看那医书有些难懂的地方，想要多钻研一会儿……她还说，让小姐不必等她，她若看到夜深，不免扰了小姐清梦，所以、所以睡东厢房便可……”
　　沈青烛坐起来，“这是她的原话？”
　　“是。”元宵回避沈青烛灼灼目光，心里有些慌乱。
　　“她何时说的？”沈青烛依旧不信。
　　“方才我就去叫她洗漱更衣了，可郑姑娘不愿，便跟我说了这些，叫我莫去打扰她了。她还说一切有小婵照顾，叫我不必多事。”
　　“她还在赌气。”沈青烛笃定道，她下床披上外袍，想了想，拿出沈喻送的那支珠钗，去往书房。
　　元宵识趣没再跟着。
　　书房里倒是烛火通明，小婵正在案边为郑微磨墨，见沈青烛进来便停下动作，正要行礼，被沈青烛挥手打断，示意她出去。
　　沈青烛自己却坐到郑微身边，素白的手执墨，浓烈和惨淡泾渭分明。
　　郑微捧着那医书，时不时在纸上写些什么，余光瞥见身边换了人，故意冷落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怎么不睡？”
　　沈青烛动作不停，从容又高雅，回答得也很淡然：“你不在，我睡不着。”
　　郑微将笔搁下，转头同她对视。
　　沈青烛感受到目光，自然也停手抬头，却看见对方笑得明明柔和却冷淡。
　　“阿烛都这么大了，还不习惯一个人睡么？”
　　不等沈青烛反驳，郑微又道：“我看书会看到很晚。你且去睡吧。”
　　顿了顿，又下一剂猛药：“既是朋友，便没有同床共枕的理由。”
　　烛光将人的神色映照得格外落寞，眸中光影闪烁，有点像泪光。
　　沈青烛没法子，她向来不会强人所难，况且，本就是她自己将她们推向这一地步的。
　　她便拿出那支珠钗，献到郑微面前。
　　夜晚屋里虽点了蜡烛，光线不像白日那般强烈，这么看去，那颗夜明珠似乎隐约泛着幽绿的光亮。
　　若是将蜡烛灭了，那光亮想必会更盛。
　　郑微却拦住沈青烛想要吹灭蜡烛的动作，“不必看了。”
　　沈青烛咬了咬下唇，将珠钗又往郑微面前递了递：“送给你。”
　　“这是三小姐给你的。”郑微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
　　沈青烛却将那珠钗放在医书上，道：“白日见你盯这珠钗盯得紧，我以为你很喜欢。”所以才收下。
　　“阿烛想多了，我虽喜欢但也不至于夺人所爱。三小姐给你的礼物还是好好收着吧，若是被她知道你拿这物什去讨好他人，该有多伤心？”
　　沈青烛发现，郑微虽一口一个阿烛地叫她，却全然没有往日那般亲昵，反倒有些讽刺似的，像把未开刃的刀子，戳在心口上，虽不至于破溃流血，但还是会很疼。
　　见沈青烛不动作，郑微便拿起那珠钗塞回她手里。
　　“回去吧，阿烛，早些睡。”她下起逐客令，语气依旧温和。
　　沈青烛仍坐着不起身，倒是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看起那医书，接着说：“听元宵说，你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不要请张大夫为你指点一二？”
　　她又补充道：“张大夫是之前为我看病的那位，我每日吃的汤药便是他为我开的。”
　　郑微这才抬眸，似乎有些意动，却说：“可这张大夫连你的顽疾都治不好，医术当真高明么？”
　　“当然高明了，他可是青州城最有名的神医。至于我的病，是先天不足之症，后天再如何医治，也没法弥补身子的残缺，怪不得他的。”
　　郑微凝神望过去，却没在沈青烛脸上看到悲伤，倒是稀松平常的模样，仿佛早就习惯，早就不抱有希望了。
　　这时候再硬的心肠也会觉得不忍了。郑微蹙眉，暗暗有些期望祝璃那边能尽快有消息。
　　她伸手，覆在沈青烛的手背上，抚慰道：“会有办法的，沈青烛。”
　　沈青烛却没接话，眉眼舒展平和：“那我明日便将张大夫请来为你答疑。”
　　“好。”郑微应下，将手移开，继续握笔。
　　“阿烛去睡吧。”
　　沈青烛再没有了拒绝或拖延的理由，只得说：“那你也要早些睡。”
　　“好，放心。”郑微笑道。
　　于是沈青烛慢吞吞起身，走了两步回头，却见对方早就低头专心看起书了，便只能离开。
　　元宵在卧房里等了半晌，却只见沈青烛一人回来，心知自家小姐也劝不动郑姑娘了，便幽幽叹了口气。
　　服侍着沈青烛睡下，正要熄灯，沈青烛却问：“东厢房那边东西可齐全？”
　　“自然，上次郑姑娘住那一晚，便将取暖的物什都准备好了，之后也照你的吩咐为里面添置了许多东西，如今早就像模像样，比之这里半点不差。”
　　“……”
　　元宵小心翼翼探头去看沈青烛，却见她身子蜷缩着朝里，单薄得过分可怜。
　　“熄灯吧，睡了。”声音低沉，尾音几乎听不见，像悠长的叹息 。
　　元宵依言熄灭蜡烛，默默退了出去。去偏房之前，还望了眼书房的方向，灯依旧亮着，郑微仍未睡。
　　小婵在外边候着，百无聊赖地用足尖画圈，抬头见元宵出来，慌慌张张地行礼。
　　“叮嘱姑娘早些歇息，别由着她任性。”
　　“是。”
　　“姑娘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尽管为她寻来。”
　　“是。”
　　“进去候着，外边凉。”
　　“是。”
　　这丫头只会说是，真不知道该说她乖巧还是笨拙。
　　元宵皱了皱眉，沉默离开。
　　小婵等元宵身影消失，才敢推开书房的门，轻手轻脚进去，却还是被郑微看见。
　　郑微对她总是和和气气，看她胆子小，连说话都柔声细语，怕将人唬到。
　　“方才外面谁跟你说话？”
　　“是、是元宵姐姐。”
　　郑微叫她坐到一边，“跟你说什么？”
　　小婵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一句告诉她。
　　郑微了然，便道：“刚好我也累了，伺候我洗漱，你也早点休息。”
　　“是。”
　　东厢房经过添置后果然多了许多人气，上次来墙面上空空如也，如今却挂了好几幅字画，字是沈青烛写的，龙飞凤舞，行云流水。
　　那画均是山水图，悬崕峭壁，重峦叠嶂，许多都是郑微没见过的风景。
　　窗边案牍上还放了只花瓶，里边是刚折的寒梅，有淡淡芬芳萦溢。
　　打开柜子，里边竟是曾娘子为她做的那些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不知是何时准备的，仿佛这里很早就被布置成她的卧室。
　　或许，沈青烛早就有意让她出来。
　　可方才为何有挽留之意？
　　郑微不解，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复杂又憋闷。她脱下衣裳躺到床上，闭眼都好半晌了，却难以入眠。
　　心是空的，总不安定，不安定，便无睡意。
　　有些想念沈青烛。
　　却没有上次那般凄惶。
　　她知晓自己没被抛弃，还是这院中人，是沈青烛的人。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她总是安心的，因为能留在这，已是莫大的幸运。
　　可是一个人躺在这，少了慰藉，少了一点沁着凉的温度，平日里一伸手便能触碰到的人，现在分隔两地，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还是空落落地怅惘。
　　从前还能偷偷吻她，现在只能在梦里妄想。
　　长夜漫漫，还是要两具身子相互依偎取暖，才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