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烛》拾澄宜酒

16、第 16 章

　　沈青烛冥思苦想，觉得正经书肆应该买不到什么禁书，那阿微要同她一起看的杂书，再如何乱七八糟，也应该离谱不到哪里去，于是才小心翼翼同郑微一起坐到书案边。

　　肩并着肩，膝顶着膝，挨得过于近了。

　　好在那书里写的是普通的情爱故事，前边的情节十分正经，说不上多么引人入胜，毕竟身边的人足够转移许多注意力。

　　沈青烛将手肘抵在案上，支着下颌，看那故事看得有些走神。

　　郑微余光瞥见她茫然发懵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今日自己那般挑逗她，她只是一味害羞，也不生气，也不恼怒，反而好脾气地求自己不要戏弄她了。

　　难得看到沈青烛那样娇软的模样，不是因为病弱，而是因为她的吻。

　　正是由于她软糯好欺，只因为这吻害羞，而非因为厌恶而推拒，才让郑微隐约确定了她的心思。

　　或许沈青烛对她，是有那份喜欢的心思的。

　　那么郑微再娇蛮一点，再无理一点，再大胆一点，亲吻她，咬伤她，戏弄她，又有何妨呢？

　　若是沈青烛真的喜欢她，那她就不会因为这些放肆的举动而生气。

　　事实证明，沈青烛也并未生气，不是么？

　　郑微觉得，自己赌对了。

　　于是手从袖口伸出，轻轻握住了沈青烛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不急不缓地揉捏起来。

　　郑微很喜欢沈青烛的手，这手能写出很好看的字，会沏出清香回甘的茶，曾替她别上精致好看的簪子，以后也许还会为她挽出端庄典雅的发髻。

　　沈青烛的手并不像戏文里说的那般柔若无骨，反倒因为过于瘦削，握在手里，净是那骨骼的冰冷坚硬之感，可是那指节修长分明，煞是好看。

　　郑微揉揉她的指尖，又捏捏她的指腹，把玩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沈青烛任她如何揉捏，像是把那手送给郑微了一般，所以尤其乖顺听话。

　　时光静谧得过分。

　　两人都收了心思，因为那故事转入高潮，引得人极想往后看到这结局如何收场。

　　不知不觉看到傍晚，这故事情节酣畅淋漓，结局太快人心，两人都情不自禁长舒了口气，又相视一笑，大概是因为这气叹得巧合又默契。

　　沈青烛揉揉眼睛，突然想起什么，叫元宵拿来一个锦盒递给郑微。

　　“这是什么？”郑微抚上那锦盒，心里大约猜到答案，故而不急着打开，反倒要先问问沈青烛，想听她亲自说话。

　　沈青烛却推推郑微的手：“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郑微却看见她耳垂泛红，于是打开那盒子，看到答案同自己想的一样，便笑起来：“这一镯一簪加起来还没你这锦盒华贵呢，你竟还把它们这么好生装起来。”

　　“因为是你喜欢的东西。”

　　所以要郑重对待。

　　郑微凝着沈青烛清亮的眸子，心里动容不已，却还是装作平静地合上盒子，笑得有些无所谓：“也没有特别喜欢，只是当时觉得好看，同我的身份也匹配。”

　　沈青烛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朴素的首饰配低贱的身份。

　　于是她将那锦盒推至一旁，认真对郑微说：“你若是喜欢，我日后会寻来更好更贵重的首饰来配你。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郑微抿唇笑起来，这笑总算由衷了。

　　她想，若是她值得世上最好的，那么沈青烛便是世上最好的人。

　　换言之，她值得被世上最好的沈青烛喜欢。

　　一点点隐秘的欢喜由心底蔓延，像春潮浇灌禾田，名为爱意的禾苗寸寸生长。

　　沈青烛的手捧住了郑微的脸庞，像是捧住一池春水，掌心是滑腻腻的热意。

　　郑微凑近过去，盯着沈青烛的眉眼，盯着沈青烛的唇，笑道：“谢谢阿烛。”

　　她这次也很郑重。

　　希望阿烛知道，她真的很感激她。

　　郑微在这世上感受到最真切妥帖的爱意，是来自沈青烛。

　　若是没有沈青烛，郑微恐怕连孤魂野鬼都比不上。

　　脑袋顺势搭上沈青烛的肩膀。

　　还是很瘦削，还是很硌人。

　　但郑微喜欢。

　　她觉得，那隐隐的痛意和绵绵的爱意是相通的。

　　因为能感受到疼痛，所以证明她感受到的爱意也不是假的，证明她爱她也不是假的。

　　又仰头，呼吸落在沈青烛的耳垂，泛着粉红的，可爱小巧的耳垂。

　　想咬一口。

　　可是怕吓到她。

　　所以只是规矩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陪我出去晒太阳吧。冬日的太阳晒久了也是暖的。”

　　她的胸膛和沈青烛的胸膛咫尺之遥，她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对面的轻微的震动。

　　那震动温柔悦耳地回应她：“好。”

　　元宵本来在偏房打盹，又被郑微叫过来卧房。

　　郑微的笑有些过分的不谙世事：“我和阿烛要在外边晒太阳，你着手准备一下椅子毛毯和手炉。”

　　元宵悄悄吞下诧异，因为沈青烛冷静的眼神在告诫她：“听话。”

　　可是她的身子还没好，昨日才受了气，气血翻涌，心绪不宁，现在又要出去受寒么？

　　元宵不解，为何小姐要瞒着郑姑娘，明明她的身子差成那样，却还要装作正常人的模样努力配合郑姑娘的胡闹。

　　小姐不心疼自己的身子，也舍不得郑姑娘心疼，这下倒好，只剩下元宵心疼她了。

　　小丫头眼尾洇红，低着头搬来两把藤椅，又在那藤椅上盖好毛毯垫着，准备好两只暖气十足的手炉，和刚煮好的热茶点心，摆在院子中心，这才叫两位主子出来。

　　郑微自然兴致勃勃，拉着沈青烛的手，扶着人坐下，又坐到她旁边，怀里揣着手炉，给沈青烛倒上热茶，笑得惬意：“你都多久没晒过太阳没出来透透气了？现在终于出来，是不是感觉很好？”

　　沈青烛的脸上泛起不大正常的红晕，她拉紧身上的裘衣，接过热茶抿了一口，“嗯”了一声，又叫来元宵：“替我再拿一张毯子来。”

　　元宵立马进屋，一刻也不敢耽搁。

　　其实今日的太阳算不上多么暖和，反而云层有些厚重，将日光都遮掩得稀薄。

　　沈青烛盖上元宵刚拿来的厚毯方觉得身上有些暖意。

　　郑微却在她身边眯着眼，慵懒自在，没骨头似的躺在椅子上，头仰着对着那太阳，脸颊在温和的照耀下更显得白皙清透。

　　静了好一会，沈青烛还以为郑微要睡过去了，她却忽然开口道：“等春天来了，我们也这般晒太阳吧。我喜欢太阳，喜欢沐浴在日光下周身暖融融的感觉，仿佛我在这世上真真切切地活着，活的恣意自在，不必为生计愁苦。”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瞥到沈青烛温柔专注的神情后，又心满意足地闭上，继续说道：“以前帮爹娘看守稻谷的时候，趁爹娘不在，我就在躺在草垛上偷懒，也是这么眯着眼晒太阳。那时候饥一顿饱一顿，我就想，要是人不必吃东西，只用晒晒太阳就能活该有多好。”

　　“好在现在到了这里，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不必担心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也不必担心偷懒会被爹娘打骂。但我也很久没有这样惬意地晒过太阳了。”

　　“冬天的太阳总是这么温凉，可是照在人身上，总会渡给人一点点热意吧？阿烛，我知道你身子不大好，所以总是窝在房间里，可你不觉得憋闷么？”

　　沈青烛学着郑微，也眯上眼睛，试图感受日光的暖意。

　　放慢呼吸，放大身体的感官。

　　好像，真的有一点点暖意，不是来自手炉，不是来自毛毯。

　　可是，她总觉得，也并非来自阳光。

　　沈青烛偏头望着郑微，看她的脖颈在光辉下因为呼吸而微动。

　　比起冬日的暖意，更轻易能被她感受到的，是郑微身上的生命力。

　　“所以阿烛，你答应我，往后气候变暖了，太阳出来得多了，你以后便要时常跟我出来晒太阳好吗？”

　　沈青烛点头。

　　没有丝毫犹豫，她说：“好。”像是许诺余生。

　　她在心里默念，可你就是我的太阳，你才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

　　郑微得到想要的承诺，笑意盈盈道：“你之前还答应过我，要一起去京城，也作数么？”

　　“作数。”

　　“我还想要世上最好看的首饰，你要为我寻来，也作数吗？”

　　“自然。”

　　“那……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可以吗？”

　　“可以。”

　　郑微睁眼，坐起身，望着沈青烛，想要探询她的心意真假。

　　得到的却是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回应。

　　“是不是我的任何愿望，你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是。”

　　会有不坚定吗？

　　会有的吧。

　　许愿的人和承诺的人大概是同样的不自信、不确定以及胆怯心虚。

　　可是郑微依旧笑着，她说：“沈青烛，我信你。”

　　沈青烛，你信不信你自己？

　　她扪心自问，却没等到答案，郑微抢先道：“我们回去吧，我怕你着凉。”

　　“好。”

　　沈青烛将手搭在郑微的胳膊上，随着她起身。毛毯被抖落。

　　她是真的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