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升辉》槐相月

1、断崖式分手

　　北京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朝晴暮雨不过转瞬须臾。国贸世纪酒店的玻璃幕墙外，铅灰色云层正在翻滚，仿佛预告着接下来的访谈任务并不轻松。

　　顾盼将最后半杯美式咖啡一饮而尽，冷掉的苦涩感瞬间充斥整个喉腔，她指尖快速划过ipad屏幕，确认着发布会结束后的采访提纲。翡翠耳坠在颈间轻轻摇晃，在媒体等候室的冷光灯下折射出凛冽的绿芒。

　　"顾老师，梁氏集团三位负责人的专访安排在发布会后。"实习生周楠递来嘉宾名单，眼角眉梢跳跃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听说梁家二公子回归家族企业，今天还要作为发言人宣布和宋氏集团的重大合作呢。"

　　墨色印刷体"梁决"二字刺入眼帘，顾盼呼吸一滞，这和男友的名字一样。一定是重名，她自我安慰道。昨晚他们刚见过面，彼时在她出差的酒店里，他一遍搂着她一边感叹最近项目多又要加班，如果他是富二代，怎么还要去投行朝九晚十？

　　电梯镜面映出她今天的装束——宝蓝色Dior套装和红底高跟鞋，这是她花两个月工资对自己辛勤工作的犒劳，传媒和金融都算是表里不一程度最高的行业，无论薪资几何，都要穿得一表人才。

　　梁决早上起床时说这颜色衬得她像黑天鹅湖里的奥杰塔，却不知她是一个心里住着葛朗台的奥杰塔。

　　她暗示过梁决多次今年想要结婚，梁决却只是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这次来北京出差，她打算多待几天，和梁决一起讨论这段关系该如何发展。

　　无论长相、身高还是性格，梁决都踩在了她的审美上。美中不足的是，投行和记者都属于空中飞人的职业，经常出差导致聚少离多，一个月也只有机会见一两次。

　　顾盼会在不忙的时候主动去北京找梁决，梁决却从来没有单独为了顾盼来上海，都是去上海出差的时候顺便约会。

　　朋友都劝顾盼不要执迷不悟，金融男是全世界最精致利己的一群人，满脑子都是利益往来和权衡利弊，不可能有什么真心。每当她产生怀疑，询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每次都笑着让她不要多想，当然是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

　　就算是华而不实的泡沫，她也情愿当真。

　　发布厅骤然亮起的镁光灯刺破回忆。顾盼本能地举起相机，镜头却猛地定格在红毯尽头，对面那人赫然便是昨晚与自己浓情蜜意的男友梁决。

　　而他笑意盈盈，臂弯里挽着的是一名穿香槟色高定礼服裙的女子，脖颈上的蓝钻项链在闪光灯下如同冰川碎片，冷光直刺镜头。

　　"感谢各位莅临。"梁决熟悉的低沉嗓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她陌生的疏离感，"梁宋两家将共同注资200亿打造生态链，同时我们也想借这个机会和大家宣布一个喜讯，我和宋清姿小姐的订婚宴将于下月举办。"

　　快门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的会场里，顾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取景框中梁决的侧脸棱角分明，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比昨夜还要矜贵三分。

　　"顾老师？"周楠轻轻碰了碰她发抖的手肘，"该去媒体区后采了。"

　　顾盼回过神来，发布会已接近尾声，梁家的发言人早就离开现场，媒体同行们也都开始收拾设备。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机械地收起摄像机，带着周楠穿过人群向媒体区走去。

　　高跟鞋在地砖上一如既往地敲出冰冷的节奏，只有熟悉顾盼的人才知道，她的心底是大火燎原之后的一片死寂。

　　媒体区镁光灯第三次亮起时，顾盼终于看清嘉宾席铭牌上的烫金字体——梁氏集团海外事业部总经理梁决。这个昨夜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此刻正用流利的美式英语回答彭博社记者提问，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折射着冰冷的光晕。

　　坐在他旁边的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梁氏集团国内事业部总经理梁铮，他与梁决完全是不同的风格，笑容满面憨态可掬，一看便是久经商场的老油条。

　　"接下来有请《财经观察》的顾记者。"《财经观察》作为国内的顶级周刊，主办方当然会预留单独的提问环节。

　　主持人话音刚落，梁决整理袖扣的动作明显停滞了0.3秒。

　　"梁总对本次和宋氏集团的合作有何展望？"她直直地望着他。

　　"宋氏集团在东南亚的行业资源......"顾盼看着他面不改色地继续阐述合作愿景，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他也是用这样的官方辞令做得自我介绍，“顾记者你好，我是投行分析师梁决，希望以后多多交流。”

　　专业话题的交流固然不少，感情上的交流也突飞猛进，甚至交流到了床上。

　　访谈环节结束后，顾盼正打算回酒店写稿子，手机置顶对话框跳出新消息：十楼消防通道。

　　她自嘲地笑笑，本以为断崖式分手的结局是沉默的心知肚明，梁决这是想做什么？采访时她丝毫没看出来他的歉意。

　　“周楠，你先回酒店写个初稿，我有点事情。”安排好实习生，顾盼还是打算赴约，她终归是有些不甘心。

　　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像潮湿的苔藓。梁决扯松领带的动作依然带着那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左手无名指的铂金戒圈却在应急灯下折射出刺目的冷光。"发布会上的订婚是集团战略需要，你明白这些场合总要作戏。"

　　他尾音下沉的语调与昨夜调情时如出一辙，连嘴角凹陷的弧度都精准复刻。

　　"从上个月就开始做戏？"顾盼的指尖微微发颤，聊天记录里那张凌晨三点的加班照被放大到失真——背景里沙发上赫然是宋清姿今天背的那只鳄鱼皮铂金包一角，"需要我提醒你，背景里你不小心把宋小姐的包拍进去了么？"

　　“事已至此，解释也是徒劳。这是一张十万的支票，就当作这两年的分手费吧。"支票的脆响打断她的质问。梁决用夹雪茄的姿势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深灰色阿玛尼西装散发着高级干洗店的铃兰香，领带上别着她送的蜻蜓胸针——今早出门前她亲手为他戴上的。

　　"十万块，刚好是我这两年送你的礼物总价。"顾盼忽然笑出声，翡翠耳坠碰撞出清泠的颤音。三个月前梁决说自己的客户梁氏集团遭遇做空危机，是她连夜整理出对手公司的财务漏洞。当时梁决在晨光熹微中吻她，说她是他的雅典娜女神。

　　原来并不是什么客户，而是他自己家的公司。

　　而女神也不过是资本游戏里的免费智囊。

　　此刻梁决腕间的百达翡丽闪着幽光，秒针正从容地碾过顾盼碎裂的心跳。她转身欲走，不想再同眼前这个男人说一句话，就当一腔真情都喂了狗。

　　"成年人的游戏而已，这两年也算是你情我愿。"梁决伸手拉住她，将支票塞进她的上衣口袋。"你应该算得清，和富二代金融男谈恋爱是多么昂贵的谈资。"

　　顾盼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冷意。落地窗外，惊雷乍起，暴雨像是愤怒的巨兽，猛烈地撞击着玻璃幕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在为她此刻的心情伴奏。

　　“梁总觉得我只值十万？”顾盼的声音像是浸过冰水的刀，带着刺骨的寒意，“不如留着给你的宋小姐买婚纱。”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支票，手指微微用力，将它撕得粉碎。

　　支票碎片如同雪花般在空中飘散，有几片沾在他那锃亮的牛津鞋上，显得格外刺眼。“就算没有封口费，我也不会说出去这段关系——”顾盼俯身贴近他耳畔，声音低沉而有力，“因为你不配。”

　　梁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压抑着怒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威胁：“顾记者恕我直言，是你一直在高攀我，而且我是你这辈子能谈到的男人天花板。”

　　顾盼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啪”的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在屋子里回荡。梁决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红印，他显然没想到顾盼会动手。

　　“我高攀你？头部985大学毕业，国内顶级新闻周刊记者，新闻行业年度新锐记者，颜值身材都在线，怎么你就成了我的天花板？“顾盼气急反笑，低头吹了吹泛红的掌心。

　　“我留美十年，美国常春藤大学本硕，顶级投行工作，现在还要继承家族产业。虽然你确实挺漂亮，但实话实说，你是我谈过条件最一般的女生。”梁决漫不经心道，“你再工作五十年也赚不到我家北京一套房的钱。”

　　两年来，梁决从没送给过她一件礼物，现在想来，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懒得花钱维护这段感情。

　　甚至从没告诉她，梁氏集团是他家的产业。

　　提防至此，不由得让她心如寒冰。

　　“怪不得大家都说金融男的世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和你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梁氏集团二公子出轨还无缝衔接，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

　　顾盼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而冷冽，挺直脊背，拉开防火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