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缘》犬肆

1、第 1 章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酒桌上两年未见的老同学们灌酒太猛，陈琢实在喝不下便借口出来透透气。
　　他蹲在路牙上吐着一个个烟圈，然后掏出手机解开锁屏，见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半了，但城里的夜生活显然没有这么快结束，酒店内停车场不时有车驶出，又有新车停进。
　　半路参局的人大多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因为这时间不上不下，可能是上一局的结束，或是去下一局的间隙。
　　但现在站在陈琢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却也不像是匆忙赶来的。
　　那双一尘不染的锃亮皮鞋踩在酒店前的大理石瓷砖上，再往上便是一双长腿。
　　长腿的主人是位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休闲衣装却不妨他周身散发的气质，那是一种运筹帷幄、势在必行的模样，但那人的目标并不是今晚这里的任何聚会，或者说他只是顺路来看看更为合适。
　　酒店大厅透出的灯光打在他手腕上那块沛那海表盘上，反射出男人沉稳的侧脸，但他看起来心情却不是很好，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在吗？”
　　他启唇，吐出的字眼稀松平常，声音里却夹杂着与气质不符的试探和期望，随着他抬起头看向酒店的红色滚动字幕......
　　“庆第四中学高三九班毕业八周年同学聚会......”
　　“这么久不见，开口就问别人？”陈琢站起身，活动下蹲麻了的双腿，笑着调侃他，“眼里还真没我这个兄弟？”
　　“嗯，不好意思。”男人难得诚实地开口道歉，但看陈琢的模样也笑了。
　　“别，我可经不起你的一声道歉。”陈琢笑笑，像很久之前那样揽着男人肩膀进酒店大门，“进去吧。”
　　“他还没到。”

　　萧衍的露面可谓是令在场很多人震惊。
　　因为他们并不觉得他会来，毕竟毕业之后的每一次同学聚会，萧衍总是借口没有时间。
　　就连前晚班长在统计人数时看见萧衍的名字时都觉得惊讶，奇怪这个一直坐在教室后排的大学霸怎么会突然想要参加同学聚会。
　　毕竟萧衍自高中时期就生人勿近，整天除了学习打工似乎就没别的事情要做，每次家长会请假的是他，团体活动不参与的也是他......
　　大家似乎已经默认了他的名列前茅和孤傲伶仃，把他归为了不可轻易靠近的那一类人的范围。
　　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当年萧衍一骑绝尘的成绩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必须为之。
　　他在市福利院长大，无父无母的孩子若想要出人头地便只有“读书”一条路。
　　所以他只能学习，他也只能靠成绩。
　　他只是芸芸众生中再也普通不过的人，只是人生开头有些坎坷。
　　升入大学后，萧衍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直到确定了直博名额才敢松一口气。
　　至那，萧衍渐渐能看见一条完整的、正常的人生轨迹向前铺开。
　　如果没有什么变故的话。
　　毕业后的萧衍马不停蹄地靠研究生阶段接项目积攒的资金和人脉开了属于自己的规划设计公司。
　　所以，现在的萧衍已经不是当年的穷学生了，他是萧工，更是萧老板。
　　“好久不见啊，萧......萧总。”
　　“萧总，坐这里吧。”
　　“萧总来了啊！”
　　高中同学中有些是他的大学校友，自然对这位“学神”级别的人物有所耳闻。
　　看着以前在同一个教室念书的同学这样称呼自己，萧衍心里有些难以言表。
　　在过往打拼的岁月里，不少人见他是个没有靠山或是资本支持的学生就对他置之不理，谈好的合同项目被截胡是常有的事情，毕竟在社会上没有多少人真正会认可个人能力，更多的是看在牵头的面子上才会给点“好脸色”。
　　所以萧衍不停地工作，直到成长到有能力有手腕时，那些人再见他这般气质穿着和方案策划，随即就换了一副脸色。
　　到底是社会人，萧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极度自尊又自负，最不适这样的做派。
　　他刚坐到座位上，面前的酒杯就满上了，从善如流地接下后，看了一圈在场的人。
　　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细数下来，一张桌子坐了不下十几个人，都是当年班级的“领导班子”。
　　要么说聚会能组织得起来呢，都是当年最能闹腾的那一拨人，看着大家推杯换盏、笑笑闹闹，似乎高中时期还在昨天。
　　但，那个人不在。
　　那个总被包围在人群之中，总被大家笑着搓圆捏扁着开玩笑的、总被老师们疼爱的、总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人......
　　不在这里。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的不在场，萧衍却也有些放松，眉头也放下些许，凌冽的外表柔和分寸，心情轻飘飘地，像是松了口气。
　　咽喉中的五味杂陈散开，酒精入喉想要麻痹四肢。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期待大过于忐忑，还是想见大过于不敢见......
　　同学们见萧衍表情不再像刚进来时那般严肃，就慢慢地上去寒暄，七嘴八舌地想知道这位老同学的“发家史”，或是感情事业云云。
　　可萧衍是个闷葫芦，他坐在陈琢旁边只管喝酒，寒暄几句之后就不愿意说自己的事了，不过对同学们的敬酒倒是来者不拒，即使他并不喜欢。
　　陈琢见他兴致不高，便把话题引开去聊其他事情，毕竟只有他知道萧衍心里装着什么事儿，又什么人。
　　酒桌上，大腹便便的同学也有，清瘦疲惫的同学也有，有的在吹嘘自己的事业薪资，有的在烦恼自己孩子的学业水平，大家都在这个夜晚借着酒意和回忆抒发自己内心。
　　大家都变了一个样子，又似乎没有变。
　　明明多年前大家都是一起念书备战高考的同学，现在在酒桌上却聊着这些生硬的话题。
　　什么工作、什么家庭、又什么感情......
　　萧衍愈来愈觉得烦闷，似乎这次也不该来的。
　　他以为这次不一样了，但实际上他还是那个孤独的、不愿多语的人。
　　桌上没有他想见的人，没有一个，没有......
　　酒杯顷刻间又被倒满，澄黄的酒液冒着气泡，不多时泡消了，心底沉淀的情绪却慢慢上来了，他突然心里无比清楚此行的目的。
　　还是，想见他......
　　不是因为任何原因，只是想，再见一面。
　　也不是因为想说什么，只是想，再看见他的脸。
　　墙上时针渐渐划过十点。
　　耳边吵杂、喧嚣，明明他们张开嘴一闭一合在说话，却始终听不进去半分，萧衍呆呆地摩挲杯壁，浓眉舒展似乎了无心情。
　　凝结后融化的水珠划过指间，湿润的触感滑进手心，提醒他现在时间不是静止。
　　他，还会来吗......已经十点了......
　　萧衍盯着空气中悬浮的一点尘埃走神，视线归于清明后，才发现原来就在他的正对面，还有一个空位置。
　　因着和窗户紧贴着，又被班长大半个身子遮着，所以他方才没有看到。
　　会是谁的位置呢？
　　会是，他吗......
　　是他吧......
　　萧衍特别想问陈琢，但人正热火朝天地拉着班花聊天，他又想问旁边坐着的体委，但他面色潮红似乎要去厕所。
　　萧衍只得压下心中郁闷，独自攥着酒杯猜想。
　　此时，萧衍感觉身后一阵暖风吹来，外套搁在车上没穿来，他只身薄衣，而那暖风顺着门外的人声，一阵阵渡过他的脖颈来到他的耳垂，引起阵阵酥麻。
　　心灵感应一般，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萧衍下意识扭头。
　　就在他也没有防备的瞬间，对上了一双圆润饱满的杏眼。
　　心脏似被无形大手猛然攥紧，呼吸停滞一刻。
　　那双眼，盛着匆忙和惊讶，还有一丝没仔细看就不易察觉的欣喜。
　　那是从出版社匆忙赶来的方叶白风尘仆仆地推开门，带着歉意对大家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