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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弦音纸墨总相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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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旭芸领路,二人自后门入的楼。这伞终究小了,一进门便与泗琴打了个照面,这姑娘惊叫出声:“呀!”
孙冕也上前来接人,没顾上问沈旭芸为何与谢迁尧同行,一见二人模样便急不可耐道:“哎呦,这般大的雨,这一把伞怎么够!快些进去,切莫着了凉。”
回去路上磅礴大雨,但沈旭芸除却鞋袜,实则不曾淋着什么水。倒是谢迁尧,此人本就高大,一路上还常将伞往她那侧偏,露在外头的半身湿了不少。
孙冕速速安排下去厨房备姜汤,泗琴也去了里屋烧炭,临走时还叮嘱二人去换身衣裳。
沈旭芸顿时心里泛起一股暖意,抬腿入了屋。却见谢迁尧还在门外,眼看着孙冕与泗琴离去的方向。
“谢公子?”
得了在沈旭芸看来多此一举的相邀,谢迁尧方才随后入了屋。看着他在门外甩手沥干手中纸伞方才抬脚,沈旭芸神情复杂。
有时她当真觉得谢迁尧儒雅随和的外表却是密不透风的岩壁,看不透此人所欲所求。许是他就是这般无欲无求。
沈旭芸去自己房内换了干净鞋袜方才回到偏房,泗琴将炭火烧起来,整个屋都是暖的。
孙冕为谢迁尧寻的干净衣裳就在一旁。而他只是脱了外袍,握着茶盏坐在炭火边。听得沈旭芸的声音,谢迁尧抬眸。
“坐,孙掌柜送来了姜汤。”
沈旭芸接下谢迁尧递来的茶盏:“你衣裳湿了。”
“无妨。只是外衣,脱去便好。”
沈旭芸浅尝辄止,不再多追问。泗琴抱着半筐炭进来添火,带着些许好奇意味道:“小姐,怎么和谢先生同行来的?”
沈旭芸即答:“街上巧遇。”
“当真?这也太巧了。”泗琴轻笑,嘴上与沈旭芸打趣着,端着炭进来却有意避着谢迁尧的目光,少女心思不言而喻。
沈旭芸看泗琴这般模样实在可爱,正欲开口,却听门口砰一声被推开,屋外寒气随之窜入屋内,引得三人抬眸看向门外。
“什么,谢迁尧来了?”木门不堪重负发出巨大的声响,打破了这里屋难得的惬意。
泗琴嗔怪道:“阿泰,你这人,吵死了!”
“阿泰,行事切莫心焦火燎,”见是阿泰,沈旭芸便低下头灌姜茶,没有看他,“还有,要叫先生,不得无礼。”
谢迁尧却突然笑道:“这番瞅着我做甚,我欠了你银两?”
“呸呸呸!少班主,我要状告谢迁尧!”
沈旭芸放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着满脸涨红的阿泰,又斜眼打量谢迁尧。谢迁尧面色如常看着阿泰,竟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早起搬琴他卧床不起,我调弦他小憩片刻,我问他谱子如何改他使唤我给他沏壶茶!”
“之后呢?”
“那日我忍无可忍向他埋怨了一回,他竟直接撂挑子走人,害我抱着琴等了他整整三个时辰!”
泗琴没忍住,竟是笑了出来。
“啊,泗琴你竟也笑话我!”阿泰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来火。
据实而言,沈旭芸也不止一次看见谢迁尧搬个藤椅在后台卧着看谱,而阿泰坐在一旁鼓着腮帮子大汗淋漓地矫弦。
阿泰怕是也没想到对上谢迁尧此人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沈旭芸看阿泰冲着她好一番挤眉弄眼只觉颇为有趣,难掩笑意向谢迁尧道:“前几日你让他抱着琴候了几个时辰?”
谢迁尧摆手辩驳道:“可不兴这般冤枉人。在下那日分明是去了东市择弦,还为这小子捎了几根糖葫芦……”
说罢还瞅一眼不远处的阿泰:“阿泰,你怎能这般忘恩负义。”
阿泰瞠目结舌,未曾想那原以为谢迁尧拿来赔罪的糖葫芦,临了竟成了他辩驳的好由头。
一想到那时谢迁尧微俯下身,手里握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难得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轻声道,要不要来一根?
阿泰气不打一处来,瞪着谢迁尧言语都不利索了:“你……你!”
谢迁尧仍旧波澜不惊:“再者,我何曾说过要你候着我?”
最后还用指点阿泰道:“你这孩子,不懂变通。”
沈旭芸在一旁展颜看着这二人对擂,嘴角微扬但并未出声。谢迁尧这一番下来定了音,她再言语也是画蛇添足。
阿泰仍旧是将希望寄予沈旭芸:“少班主,您看他!”
沈旭芸便只得从善如流向谢迁尧道:“阿泰年幼,你也不宜太苛责。”
谢迁尧点头笑纳,便拿起一茶盏要拿给外头的阿泰,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的孩子,血气方刚,永远都是一副精力使不完的模样。
“你瞧,皆是误会一场。一场秋雨一场寒,尝尝你孙伯新煮的姜茶,养胃暖身。”
“又是茶,我不喝!”阿泰大喊道,甩开膀子转头就跑了,看不清神情。
留下的沈旭芸倒是自如,垂目坐在一旁品茶:“不论如何,阿泰的事,我当谢你。”
谢迁尧朝外瞅一眼,阿泰果真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他方才回过身来:“才教了几日不到,沈小姐不必这般客气,阿泰很聪慧,就算在乐曲上,将来也绝非等闲之辈。”
泗琴上前将往里渗凉风的门掩严实,夸赞道:“认识阿泰这些年,能治得他这般服帖,谢先生当真第一人。”
泗琴说得在理,阿泰长久以来都是一个冲动的脾性,而偏偏沈逑也是个暴脾气,这两人遇上往往和吃了火药一般互不相让。
而谢迁尧不同,阿泰遇上他就像是凶悍的蝈蝈遇上粘稠的树脂,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施展。
谢迁尧来了楼中的消息自是传得快,阿泰走后没一柱香的功夫,便有乐师先后携着纸墨笔砚来寻谢迁尧论谱。
“听闻谢公子今日来了楼中,我这谱有几处总不对味,还得请教一二。”
“我也有,我也有!”
这屋外仍是雨声潺潺,内里炭烧得暖烘烘。谢迁尧推拒不开,便陪着乐师们写谱,轻声细语中带着倦意。
此间氛围一时闲适,沈旭芸竟也来了兴致,吩咐泗琴去取来皮稿与纸墨。
今早便将一日的影戏安排妥当,她无需多忧。沈旭芸在屋内寻了个亮处,将前几日晒好的影皮铺张开画稿,预备着下月至冬入宫进献的新戏。
沈旭芸画稿的竹笔纤细,在影皮之上轻轻勾勒时,行云流水,线条每每一气呵成。几笔下去,是手足、面容,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
伴着不远处谢迁尧与乐师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弦试乐之声,泗琴坐在一旁撑着下颚,看得出神。
便是后而端着姜茶入屋的孙冕,见了这场面却也无端蹑手蹑脚起来,似是怕惊扰了这一时的祥和。
今日的皇都,是四处风雨飘摇。有人莺歌燕舞,有人流离失所;有人宾朋满座,有人家破人亡。而在这祥福楼中,有笔下生万物,有弦音送千情。抬眸环顾间,沈旭芸竟有种要定格于此间的欲望。
这想法被她自己摒弃,转瞬即逝。沈旭芸深知仍有许多许多事还要去做,即便不是为了听起来苍白无力的人间,也为了整个沈家班。
偶有琴师或伙计来向沈旭芸询事,她一一答复下去安排妥当,手上动作却不曾减慢。
沈旭芸将那一小张画好的皮稿拾起,泗琴帮着展开,一束烛光绵延其上,墨迹未干的笔画晶莹剔透。
毛茸茸的玉兔自沈旭芸的笔下而出,小巧乖张,当真可爱极了。又成一稿,沈旭芸不禁欢喜,摩挲着手中硬实的影皮。
“小姐的画技真是越发出神入化!”泗琴目中含光,自然也是喜欢得紧。
“确实不错,这是什么兔子?”谢迁尧不知何时主动撇下一众乐师来了沈旭芸这边,一同品味着纸上那小兔。
谢迁尧徒然靠近,泗琴眼神都飘忽起来,磕巴道:“回,回谢先生,这是作玉兔捣药之景的玉兔。”
沈旭芸没有抬眸看谢迁尧,倒是仍觉兔纹缺了些飘逸之感,便垂目提笔又勾勒一下补充道:“下月宫宴献戏,是太淑公主钦点了一出《嫦娥奔月》。”
“这宫宴影戏与楼中平日中的可有不同?”谢迁尧颇有兴致地看沈旭芸勾勒玉兔。
“自然不同,这宫中献戏可是尽善尽美,容不得一星半点闪失!”泗琴固作夸张态势道,其中自豪溢于言表,“彼时班主与小姐皆要入宫,演得是新戏,固而每每便要做一套新影人进献。”
沈旭芸抬眸笑道:“谢公子好奇?”
沈旭芸神色颇有些狡黠,谢迁尧却也捧场:“是有些许。”
“沈家这皇家影戏观戏者,实则也非皇族独断专属。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每年新科前三甲,亦在其列。”
图穷匕见。
“甚好。”谢迁尧全然当作不知其意,敷衍两句便借口着乐师们在等他便回了来处。
谢迁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泗琴自是不知其中缘故,眨巴着眼嘟囔道:“谢先生这是怎么了?”
沈旭芸睨视着谢迁尧的背影,徒然泛起的笑意被自己掩得深,耸肩道:“我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