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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青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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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五日的夜宿晓行,一行四人在黄昏时分来到了长安城东去数千里所在的铃都。
铃都实是一座小城,但风景甚为秀美。
只是街巷之中似乎极少有百姓来往,极目望去,尽是些花草树木、鸟雀蛱蝶。
近几年来,在这座小城中开始出现一个为铃都百姓所特有的节日,唤作春日宴。
“春日宴?那是什么?”
四人牵着马转进一条笔直的小巷,恰有两位郎君说着话从自家门中迈出,庾乐听见了这三个字,便好奇道。
李司砚上前拦住那二位郎君,躬身作揖相问:“不知郎君是否方便,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有些事情想向二位打听打听。”
左边那位郎君衣饰华美,头发在头顶悉数束起,一丝不乱。且面容清秀,煞是英俊。
他彬彬有礼地笑着说:“郎君请问便是。”
“方才郎君说到春日宴,敢问何为春日宴?”李司砚微笑着问。
“春日宴啊,乃是我铃都百姓自发组织起来举行的一个宴会,是为庆祝生机蓬勃的春日所设。每年的四月初一起,这场宴会都会持续十日,今日恰是第七日。
“至于庆祝的地点,则是在位于城中心的鹊铃园。那里百姓齐聚,把酒言欢,园中彻夜灯火通明,极为热闹。”那位郎君朗声笑道。
殷简惊讶:“大唐有夜禁,岂可夜不归宿?”
另一位郎君说:“本方上官特许,春日宴期间暂不夜禁。”
“难怪巷陌间皆不见人影,想必大都在鹊铃园中。”庾乐道。
那位郎君招呼他们:“正好我与阿兄也要前去,诸位不妨与我们同去?”
李司砚向他道了谢,简单介绍了一下:“幸会,在下李司砚,这是我的夫人庾乐,后面两位是殷简和杨画。”
“在下卫殊,我身旁这位是我的阿兄,陈名。”卫殊说。
到鹊铃园时,太阳已然西沉,红云渐渐变成墨色,像砚台被打翻后晕染了一旁的纸张。
这座园子令庾乐想起了桃香苑,不过桃香苑有围墙,鹊铃园没有。
一只黑色的小猫优雅地走在一座亭子的围栏上,暗绿色的瞳孔散发出幽幽的微光,如同两只萤虫。
“不知道阿姐有没有照顾好远空。”李司砚看着那只黑猫道。
庾乐轻声笑:“放心吧,阿姐那么喜欢它,肯定会把它喂得饱饱的,说不定等我们回去后远空都变成一只小胖猫了。”
在前面带路的卫殊转过身问他们:“几位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这里最受百姓喜爱的去处当属观月阁与轻云楼,可愿前往一看?”
“这观月阁,便是那座最高的楼宇。”陈名伸手指给他们看。
卫殊介绍起来:“观月阁于三年前落座鹊铃园,地面之上有五层楼之高,地下还有一层,历时两年建成。
“名字听来雅致,实际上是个游乐的去处。最底层用来供人闲坐歇息,往上则是茶馆、酒铺、曲苑、衣店,各占去一层,地下那层是赌场。”
“这不就是个古代版的商场嘛。”庾乐心想,接着被这个联想逗笑了。
卫殊继续道:“至于这轻云楼,才是真正的雅致。如何雅致法呢?诸位一见便知。”
离轻云楼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琵琶声飘进了众人耳中。
踏着美妙的乐声,几人一同走进轻云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女子曼妙的舞姿。
难得的是,四下座中悠然品茗的人群中有郎君也有娘子,尽是欣赏的神色,全无轻佻玩味之意。
而台上衣袖翩翩飞舞的娘子,亦不似寻常青楼风尘女子那般,反而衣饰齐整,面上妆容及神情皆大方得体。
几人寻了张空桌子坐下来,听卫殊说那位娘子:
“台上的娘子名唤青枝,素日常身着一袭全无装饰的青衣,为人温柔和善,极善歌舞,且所唱所舞皆为清雅之曲。除此之外,青枝娘子也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极佳。
“这座轻云楼是座茶楼,因有青枝娘子而颇负盛名。寻常来此的都是些风雅之人,皆视青枝娘子为红颜知己,常与她一同围坐,吟诗作画、抚琴手谈。”
李司砚殷简听罢只是点点头以示了解,此外并无别的反应。
反倒是庾乐和杨画,两双眼睛中满是仰慕。
“好厉害啊,好想和她交朋友!”庾乐说。
“嗯嗯嗯!”杨画连连点头。
陈名笑着说:“阿弟与青枝娘子相熟,待此曲舞毕,自可请她前来小坐。”
卫殊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双颊微红,抬手抚了抚头发。
在庾乐他们表示原来如此的、拉长了的“哦”声中,他轻咳一声站起身:“我去请她来,诸位稍待片刻。”
之后落荒而逃。
殷简八卦地看着他小跑过去的身影,说:“这位卫郎君,定与青枝娘子关系匪浅!”
庾乐更是直接问陈名:“陈郎君,卫郎君与青枝娘子可是两情相悦?”
“正是,”陈名微微笑着回答,“青枝娘子来轻云楼之前,阿弟便与她相识。”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去岁深秋,当萧瑟的凉风卷落某棵梧桐树上仅剩的残叶时,卫殊恰好途径一家青楼。
他便是在那几片黄叶的纷飞飘舞中,初次遇见了一袭青衣的青枝娘子。
彼时,她正被一个老妈妈拽着胳膊往里面领,卫殊听得那老妈妈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我说青枝啊,你可别哭了,你阿耶答应了把你卖给我们,那银子可是已经交到他手里了,你哭又有什么用。不如省点力气,早些认了命吧!
“你瞧瞧里边儿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那不都是因为家里没法过活了,才把她们卖到我们这来的嘛……”
青枝依旧哭得梨花带雨,手中拿着一个帕子,轻轻擦着泪。
卫殊见此情景,心中无由生出了气愤。
“无法过活便要卖女儿来青楼么,这是何道理,天下岂有此等残忍薄情之人!”他冲了进去,朝那位老妈妈喊道。
那老妈妈登时被吓了一跳,抚着心口不耐烦地看着他说:“这位郎君,你冲我鸣什么不平,这些娘子又不是我硬要来的!
“你要没什么事就请离开吧,我这还要做生意呢,别扰了客人的兴致!”
卫殊没理会她,对青枝道:“娘子莫要难过,我这便将你赎出。”
语毕,他转向那老妈妈:“开个价吧。”
那位老妈妈立时瞪大了眼睛:“呦,这位郎君,你当真要为她赎身?”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您只需说多少银两才能将这位娘子赎出来便可。”卫殊冷冷道。
“青枝的父亲将她卖给我时要价三十两,如今你要赎她,需付五十两。如何,还要不要为她赎身了?”
卫殊眼睛也不眨一下,立马扯下钱袋子,数出五十两往她手里一扔:“成交。”
那老妈妈眉开眼笑道:“郎君果真是爽快人,行了,这青枝娘子你便带走吧。”
说罢搂着银子进去了。
青枝一脸不敢相信,甚至忘记了流泪,呆呆地看着卫殊。
卫殊对她一笑,说:“青枝娘子,你可以回家了。”
青枝这才回过神来,眼看要跪下来答谢卫殊的恩情,被他扶住了。
“举手之劳而已,娘子不必记在心上。已是秋末,天气寒凉,娘子衣裳单薄,快些回家去吧。”他温声道。
青枝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阿耶不要我了,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是郎君救下来的,愿一生跟随郎君,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卫殊赶紧说:“娘子实在不必如此……既然娘子无处可去,我倒有个去处,不知娘子是否愿意前往?”
“郎君请讲。”青枝点头道。
“鹊铃园中有一座轻云楼,乃是一家茶馆,近来新开张,有意招募一位娘子抚琴歌舞,以招揽宾客。我认识轻云楼的掌柜,娘子若愿意前去,我这便带你过去问问。”
青枝喜不自胜:“多谢郎君,青枝愿意!”
“就这样,阿弟带着青枝娘子来到了轻云楼,掌柜的请她歌舞一曲,待到一曲终了,甚是欢喜,当即留下了她。
“从此她就生活在了轻云楼中,无数人慕名前来,但她的眼中,始终只有阿弟一人。
“阿弟亦对青枝娘子倾心日久,已于上月征得阿耶阿娘同意,将要迎娶青枝娘子为妻。婚期便在三日后,也即春日宴最后一日。”
陈名最后总结道。
庾乐忍不住拍起手来:“原来是这样,卫殊郎君对于青枝娘子来说是黑暗中的一束光,是救赎,因此倾心。而青枝娘子多才多艺,自然渐渐令卫殊郎君动心。”
李司砚看着她,唇角噙着笑意。
殷简和杨画纷纷点头,赞同庾乐的观点。
此时台上恰好曲终,青枝娘子含着笑退下台来,看到了候在一旁的卫殊。
浅淡的笑在转瞬之间变得灿烂生动,她加快脚步,走到他身前:“阿殊,你来了。”
卫殊牵起她的手,柔柔笑着:“阿枝,今日带你认识四位新朋友可好?”
“好。”青枝看着他,眼里满溢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