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樊笼》杭心

16、尾声

　　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舟离与同学结伴来山中游玩。

　　传说这座山历史悠久，几经风霜。山中林荫掩映，景色绝美，日出时云霞蒸腾，日落时金光满天，冬有白皑皑的雾凇可赏，秋有漫山红叶可看，山顶之上还坐落着鬼斧神工的奇石与雕梁画栋的建筑，是近年来逐渐热门起来的旅游景点。

　　舟离其实是有些害怕这山的。

　　四年前，也就是高考前的那个五月，她曾于这山中走失，醒来后忘却前尘，什么也不记得了。

　　在山中找到她，并把她带到医院的，是和她一起生活的哥哥雉夜。

　　哥哥说，她是在山中摔到了脑袋，所以才会失忆。

　　她却隐约觉得不是这样的。

　　很多次在梦里，她隐约又回到了那山里，那是一个不深也不浅的山坑，她躺在一块冰凉而坚硬的岩石上。

　　梦里她是睡着的，但又有一些意识。她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是一个女人。那人或许穿着一件金色的裙子，有又长又黑的头发，因为她隐隐中感受到自己裸露的小腿上有裙摆和发丝滑过，而视线里是一团模糊的金光。

　　她努力地尝试着睁开眼睛，眼皮却好似有千斤重。

　　不过有时她也怀疑那只是梦，因为她还看见，梦里那个女人漂浮于空中，渐渐化作一缕黑雾，消散了。

　　出院后她有问过哥哥，救她的时候是否有在山中见到一个身穿金色长裙的长发女子，哥哥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哪有这样的人，别不是脑子还糊涂着吧，要是当时她身边有人，哪里还要他去救。

　　然而那个人在她心里存在的痕迹却是那样的真实。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在路上都习惯去打量来来往往的人，尤其是女人。她想，如果她是真实的，那么或许有一天自己能在街上碰到她呢。

　　但她始终没有遇到过像她的人。

　　后来她想，她或许是在山里见到了神仙呢。

　　五月的山中还那样冷，她又掉到了坑洞之中，没有摔死也没有被野兽吃掉，一定是神仙救了她的命。

　　后来她和同学说起这事，同学还说不知是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因为她被哥哥带去爬山放松心情而走失在山中的那一天，学校校门口发生了一起极其可怕的事件。

　　有一名凶犯在被警察押解转移的时候，抢夺警车欲逃亡，警车刚好撞进了学校门口，引发了严重的交通事故，随后那凶犯又下车持刀行凶，意图劫持学生作为人质，幸好那凶犯在对学生造成伤亡前被警察击毙了。

　　那天在校门口的学生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有的甚至生了病，影响到了高考。

　　舟离也觉得唏嘘，杀人犯什么的，离自己还是太遥远了。

　　虽说避过了杀人犯，但失忆还是给舟离带来了很多苦恼。

　　她总是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被她忘记了。

　　有时候她走在路上，会不自觉的被穿着漂亮裙子的女人所吸引，她总觉得她应该认识一个爱穿华服的女子，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时候过节日她也会有一些不自觉的莫名的行为，比如每年除夕的时候她都要煮两盘饺子，即使有时候她根本不吃，她也会把两盘饺子相对而放，坐在旁边发呆良久。或许她曾在过年的时候给什么人煮过饺子，这个行为被她牢牢记在了心中，成为了下意识的行为。

　　再比如一些奇奇怪怪的节日，如端午节、六一儿童节，她会莫名其妙地跑去商场买下那件最华丽、最漂亮的裙子，即使她根本不穿。她总觉得，这是要送给什么人的，但这个人她仍然记不起是谁。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雉夜根本不是她的哥哥。即使抛却她的白化外表，雉夜也与她一点也不像，他们甚至连姓氏都不是同一个，但雉夜总是会拿出户口本，翻到她所在的那一页指给她看，并且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害她只能“哥哥对不起”“哥哥你最好了”说个不停。

　　当同学提出要来山中游玩时，她起初是拒绝了的，但哥哥得知后，却对她说，出去走走也好，她不能因为一次走失而从此惧怕所有的山，这一生漫长，她总会遇到她该进的山。

　　哥哥大方地把她和同学的门票都买好了，并且开车送他们到了山下。

　　舟离觉得他说得对，她不能因为一个阴影，拒绝掉所有的山。

　　却没想到大话说早了，进了山后，舟离与同学走散，并且再一次迷路了。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这处地方地势要比其他地方低，修了一个半圆形的石台，石台的中央塑了一座神像，也不知是什么神，面相有些森然，看着挺吓人的。

　　舟离在旁边绕了一圈，发现了一块解说牌。上面说，此处原来是一个深坑，历史上曾经是附近村民祭拜山神的场所，因为年岁久远，这坑后来塌了，当地的旅游局来此考察，了解到了这个深坑的传说，便人为填平了此处，修建了这座山神台。

　　舟离恍然，原来是山神。

　　她恭恭敬敬地在神像前拜了几拜，正欲离开此处去找路，却在经过右边的草丛时“咦”了一声，停了下来。

　　她拨了拨那茂盛的杂草，看见了那杂草掩映下的一座石像。

　　那石像只有半身高，周身布满了青苔，看着有股阴冷潮湿的感觉，却是不像新修的。

　　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石像。

　　那是一座看起来似女子又似某种兽类的石像，看上不去并不让人觉得庄严，反倒给人一股森寒之感。

　　舟离却不觉得害怕。

　　她凝视着那石像，不知为何，心莫名地绞痛了一下。模模糊糊的记忆中，好似她曾经遇见过一个似这石像的女子似的。但她仔细去想，脑海中又是一片空白。

　　她抬手触摸了一下那石像上的青苔，随后拿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将这座石像给擦拭了一遍，随后又将周围遮挡住这石像的杂草全都拔掉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应该要如此。

　　她朝这石像拜了三拜——要比拜旁边的那座山神像虔诚得多。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凝望了这座石像一会儿，忽然听见同学四处呼喊她的声音，她心中一喜，随即转身朝同学所在的方向离去。

　　转身之间，那石像仿佛发出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它经年立在那里，受风吹，雨打，日晒，雪淋，日复一日，直至时光将它化为尘土。

　　谁也不知道，它曾赢过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