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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阴雨连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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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回到家,季书逾还是和往常一样已经做好了饭,唯一异常的是那盘果切。
氧化后的颜色更加令人难以容忍,知君幽幽地盯着季书逾看,没有言语。
按理来说,季书逾应该识趣地把东西拿走,但他没有动。
知君沉默了会儿,自己把水果慢慢都吃了。
晚餐匆匆几口,知君就饱了。他皱着眉头看了眼季书逾,又低下头,继续进食。
明天骑自行车出去兜风,郊区有座山,到时候还可以爬山上去。
得和季书逾讲一声,就不用做自己的饭了。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知君一顿。
季书逾有些局促地说:“我看见你……吃得很难受……”
知君拧巴着的心一下就松开了。他颇有些松快地想,季书逾要做什么,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早晚都是同一个结局,季书逾如果要做什么,他也有时间奉陪。花点时间而已,他的时间多了去了,只是没地方消费。
早点消费就能早点离开了,他怎么就是没想通这个道理呢?
知君露出一个笑:“刚刚走神了。”他搁下筷子,说,“我明天应该不回来,你不用做我的饭,在家好好待着,注意用电用气安全。”
季书逾点头。
知君看着书听话的样子,心中欣慰。知君继续说:“时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碗筷我来洗。”
家里有洗碗机,收拾起来很方便。
书又点点头,但他没有走。他慢慢让自己与知君十指相扣,掌心拢住知君的手背,暖和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肉。他手上收着劲,又忍不住用力,控制不住地想把自己所能占有的地方全部融入自己体内。
知君纵容地看着他。
挤压扭曲带来的痛感并没有让知君醒悟,反而更觉得畅意。
就是这种占有,知君想。就是这种占有。
不顾一切也要拥有对方,这才是真正的占有。
书终于做了一件能让他开心的事。知君颇有些欣慰。
天刚蒙蒙亮,知君就要出发了。书看起来像一夜没睡,就等着抓他的动静。
“路上注意安全。”书说。
知君拍拍他的脑袋,笑容温暖:“我会的。你也要听话。”
书一天到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哪里有什么听话不听话之说。他还是乖顺地应承:“好。”
小区的绿化很好,空气清新,去除了一些城市的浮躁。当初知君选中这里也是因为这个,这座小区的宣传侧重点在于曲径通幽的雅致,颇有“大隐隐于市”之感。
虫子相应会多一点,但知君一直也不常住,还有钟点工来打扫。现在生活在这里,其实才算是意外。
自行车是租借的山地自行车,知君不想转来转去的麻烦,实在不行就是赔人家钱。
他以前不会有这种铺张浪费的坏习惯。知君自我检讨,和书在一起之后,冲动消费都变多了。以后得改。
至于今天,先享受着吧。
柔风逐渐变得凶猛,呼啸着掠过知君的耳朵,让他不得不抽出一只手确保耳机不会掉下来。他戴着耳机,因为不认识路,让耳机实时播报导航路线。
平坦的大路很好走,但看着眼前的分岔,知君还是一头钻入小巷子中。
城市中总会有这么几处地方,看起来有些古朴或者破败,蕴着幽深的香气,裹挟住每个来往的人。
豆浆和包子的热气凝固流动的时间,哪怕是从未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也能让人回到记忆中最温馨的片刻。
知君没吃早饭。他想了想,还是从车上下来。
早餐店的人太多,很少有人能在忙碌的时候露出微笑。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在知君的观察里,除非是热爱自己的工作与每个人类的人,不会有人那么做。
卖包子的人很符合知君的推测。动作迅速、冷淡且果决,不热衷于和任何一位客人寒暄。知君眨眨眼,知道自己不该用敏感的触角去碰一个陌生人的心。
哪怕是在这包子里下药,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有自己的理由而已。
有自己的理由,就可以被接纳了。
祭拜完空荡荡的五脏庙,知君继续在巷子里钻来钻去。他难得在这种活动里获得惬意,眉梢眼角都漾上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像一缕春风,明快又温柔。
生活的鲜活气爬上他的身体,他很快就要把这些寄给山坡林野。
郊区的小山不甚高,两百来米,坡度不陡不缓,不需要上专业的装备,徒步就能爬上去。
也有很多人把这里当作郊游的地点,会携家带口或者跟朋友一起来踏青。
知君混在这里,倒也不觉得突兀。
他慢慢走着,鞋底偶尔会踩到泥土与青草,那是小孩子玩闹时留下的痕迹,来到他这里时他毫无所觉。
知君打开手机看了眼。晴天。
爬到一半,他突然有点疲累。这种疲累越来越汹涌,像浪头要吞噬他。他准备坐在一边还算大的石头上歇息,那里却早已都坐满了人。知君看着,心里涌上茫然。
他是在做什么?知君想,爬山——这不是他以往会做的。他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更遑论仅仅是为了心情的消遣。他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显得那么愚蠢——难堪——惹人厌烦?
知君想不通。
他觉得难受,胃部抽痛,不知道眼前发生的是什么。他连对陌生人都怀揣恶意,每个穿梭过去的人都让他的每个细胞都尖叫着逃离。
就因为遇到了个书?就因为遇到了个人?
知君突然想到,如果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解决不了,又怎么在分手后获得新的寄托?
但是。但是。但是。
他为什么需要新的寄托?
知君想了又想,仔细琢磨,什么都没研究出来。他又有点“无知者无罪”的暗喜,庆幸自己还能蠢笨地活着。茫然无知到底又有什么问题?他活下来了,至少他活下来了。
他勉强把自己的思绪捡回来,有人在不远处神情奇怪地打量他。知君没有朝那边看过去,对着虚空笑了笑,步伐介于被淤泥拖拽和踩在云端之间。
山顶像被削平过,宽敞、平坦。知君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有人兜售人们可能需要的物品。
知君轻装上阵,什么也没带,浑身上下除了手机就是一串钥匙。他倒也不觉得渴,现在其实也没感觉累,决定无知之后似乎就充满能量,活跃得他甚至想从没被修缮的地方一路跑下山,崎岖的路径会绊倒他,他会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从胸腔发出笑声。
和天地同歌。
他正发着呆,看见人群嗡然四散开。一滴水砸在地上,豆大的晕染,慢慢的许多水落下来。
下雨了。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变。
知君慢吞吞站起来,雨水打在他的肩头上。他有些新奇地打量这滴液体,在脑海里搜索上次被雨淋透是什么时候。
好久之前,久到他想不起来。
也可能非常近,近到被他抛在回忆的最后。
土壤与石阶被浸湿,知君一步一步,走得异乎寻常的缓慢与稳妥。
他是怕跌下去的。应该是这样。
自行车还在下面淋着,那里没有遮风挡雨的棚。他先前没想到要带雨衣或者雨伞,身上甚至找不到纸巾。然后知君又想起来,纸巾在包里,包在车上,不知道会不会被浸透。
雨越下越大。
明天不会下雨,后天也不会下雨。唔,也有可能会下雨。今天一定会下雨。
微冷的风卷过来,和着城市里水泥的气息,知君恍惚以为自己要被工人的铲子搅啊搅,搅到整个人彻底地、完全地沉浸在沙土里,糊上墙。
知君轻轻皱了皱鼻子。
眼前路一片葱郁,夏天的景色总是色彩鲜明。知君看着地上的小花,忍不住想,刚刚还没看到阿拉伯婆婆纳,这里,怎么就开了?
蓝紫色的小花颤颤巍巍,雨水击打它飘摇的身子。知君见过它,乡下,不被人重视的土地,婆婆纳长得到处都是。花盛的时候,碰一下,一整朵就落在指尖,嗅不到香气,过小的体型让它在宇宙里太过茫然,只比得过尘埃。
知君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
这份好心情持续到他走到出口。他娴熟地开锁、推动自行车,在这之前他意外地发现原来这里有棚,只是他忘记了。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知君看着,又发起了呆。
雨水汇聚成溪流,从棚的弯曲处滚下来。一串串混合灰尘的水大珠小珠落在地上。
人群消失得很快,好像从未来过。知君伸出手要接他想接的东西,恍惚的神情后面,他什么也没抓到。
一片阴影落在他头上。
知君仰头看过去,是书。
他撑着一把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黑伞站在知君旁边,脸上依旧戴着墨镜,让人看不见心灵的窗户。
知君往前走一步,整个人暴露在雨里。
书的伞也跟着往前递了递,没让知君被雨淋湿。
知君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感谢。
他扬手,给了书一巴掌。
男人的脸偏过去,知君甩了甩手。
他刚刚打到了书的眼镜,手指有点疼。
书一只手还扶着伞,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上知君的指节。见知君没有反对,他揉了揉泛红的位置,又举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吹气。
他看起来比淋过雨的知君更像被淋湿的小狗。
知君问:“你过来干什么?”
书的脸也还泛着红,知君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说:“我看到下雨了,然后发现家里的伞没少。”
知君:“你倒是有闲心。”
书低头,额前的碎发遮住更多难得能让人看到的面部。他说:“我有些担心你。”
知君在外面冻得太久、冰凉的指尖搭在书的颊侧,动作一瞬间充满怜惜:“你该回去了。”
伞还罩着知君。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棚下走出来,淋了一身雨。
“我们一起回去。”书低声说,“车的后备箱能放下自行车。”
知君失笑,下意识捻了捻指尖。他说:“好。”
坐上车,知君偏头看脸部线条紧绷的书。他有些幻视,把书和季书逾看成了一个人。
知君漫不经心地说:“你长得有点像我老板。”
书局促不安地笑笑:“会让你……有压力吗?”
知君有些讶然,好笑道:“可能吗?”他说,“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你别多想。”
雨越下越大,夏天的暴雨总是突如其来。雨刷器擦不干净玻璃上的痕迹,湿漉漉的水痕一路流淌进车上两个人的心里。
明明还是白天,阴云弄得像是黑夜。但夏日的雨有一个特点,往往带有黄昏的颜色,烘烤人的眼睛和脸颊,烘烤无处安放的浮尘,一片失落。
虽然父母是车祸去世,知君却对车没有半点恐惧。
他的态度寻常、自然,像每一个无数次坐过车的人那样平淡,目光落在车窗外。
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爬下去的痕迹,从外面看,像知君脸上的泪。
“注意安全。”知君说,“小心车祸。”
“好。”书的语气依旧小心翼翼。他把车速又放慢,慢得如果后面有别的车,现在已经要按喇叭催他了。黑色的车在雨里不容易清晰,他有点后悔自己开的不是白车。
知君没有问他哪来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