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八十丷十八

6、旧事重提又重逢（4）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晚会散场之后，满场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走了，兰衔意站在酒店门口的公交站牌旁边，低着头看自己手里批了一半剧本，天气已经很热了，他将在室内穿着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靠着公交站牌，有点困倦。
　　范侜就是在这时走到他身边，问要不要送他回去。
　　“不用了。”兰衔意还是低着头，“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是很远，等我把这里看完，我就骑车回去。”
　　他还是太年轻了，哪怕是穿着正式的衬衫，也仍然从眉眼间透露出青涩的气息。
　　“太晚了，不安全。”范侜为他拿过他手臂上搭着的外套，“我陪你回去。”
　　“喝酒了不能开车。”兰衔意任他拿走了自己的外套，将手里的纸笔收进自己随身背着的帆布袋里，折起了长袖的衬衫，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你住在哪里？”
　　“对面的酒店里。”范侜指了指，又转过头来看兰衔意，“如果你住的不远的话，我陪你走过去吧。”
　　“我就是懒得走路。”兰衔意叹了口气，“所以想着看完了再说。”
　　他往后退了一步，在公交站牌附近扫视了一圈：“我把朋友的电动车骑出来了，他本来想让我扫共享单车的，但我还不太会用电子产品。”
　　听到这里，想要和他交换联系方式的范侜顿了一下：“不太会用……你没有手机吗？”
　　兰衔意抬起头看他，目光很无辜：“对啊。”
　　许是真的很少在现代社会里看到不随身携带电子产品的人，范侜一时间不知道往下接什么话，气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来之前问过路。”兰衔意四下看了看，确定了一下在自己心里的地图，“穿过那个十字路口，一直往前走，再经过一个小学校，应该就到了。”
　　“我送你吧。”
　　范侜倒是说到做到，他解开西装，将两件西装一起抱在怀里，示意兰衔意去推电动车。
　　“你会骑吗？”兰衔意讶然，“我以为像你们这种总裁级别的不会这种交通方式。”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还是快步走过去，推出了一辆米白色圆滚滚的小电驴，他从范侜的怀里接过两件衣服，将单肩背着的帆布包往上提了一下，就见范侜已经坐上了电动车，向他要钥匙。
　　“我放在包里了。”兰衔意朝着他的方向落了下背着包的肩膀，包带往下滑了一截，露出包口，“你找一下，在拉链那一层。”
　　两个人凑在一起窸窸窣窣地找到了电动车的钥匙，范侜插进钥匙孔里，“咔哒”一声启动了电动车。
　　“上来吧。”范侜喊他。
　　已经进入夏天的天气在晚上依然闷热充满着粘腻的水汽的味道，兰衔意坐上车，因为手上抱着衣服，没有空闲，便把半身靠在范侜身上保持平衡，他们在路口安静地等红绿灯。
　　“我没有喝酒，可以开车。”范侜突然蹦出这一句。
　　“我看得出来，不然怎么会让你来骑。”兰衔意忍不住笑了，“我可赔不起朋友的爱车。”
　　“我可以当你之后剧本的资方吗，衔音老师？”
　　“你就是为这个来送我的？”
　　“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兰衔意骤然沉默了，他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范先生。”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他还是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应该还没到能说这么亲密的话吧。”
　　红绿灯突然变绿，他的后半句话被吞进风里，额头贴上范侜的后背，这么热的天气里范侜的衬衫仍然是干爽的，兰衔意腾出手撩开长发，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已经浮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坐直了一些，将半个脑袋探出来：“前面是不是风大，比较凉快。”
　　他听到范侜闷闷地笑了一声，给他让出半边位置：“很热吗？”
　　“有点。”兰衔意把手上抱着的衣服挪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拽着范侜的衣摆，“应该是因为我抱着衣服。”
　　这段路程确实不远，就过了两个红绿灯的功夫就到了，范侜从兰衔意手上接过自己的衣服，帮他停好了车：“这个距离我走回去也不过这一会儿时间。”
　　“你是不是想嘲笑我这个距离还要骑小电动。”兰衔意松开领口的一颗扣子，站在单元门的门口，“之后我要搬远一点，搬到去哪里都要坐车的地方，再让你来送我。”
　　“我很愿意送你。”范侜应了，“如果你下次还有需要。”
　　兰衔意又被他噎了一下，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自降身段陪自己骑着不太风光的小电驴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狠心，很有礼貌地问：“上来坐一会儿吗？现在也才七点半。”
　　“好。”

　　兰衔意现在住的地方是拿到预支的版权费后临时租的，地方不算大，只有一室一厅，客厅的茶几上散着几张房屋户型图，正应了他说的正在找新的住所。
　　“我在隔壁的学校里兼职，就先临时住在这里。”兰衔意去厨房里找了一次性纸杯，试了试暖水瓶里的水温，给范侜倒了杯水，“还什么都没有，你将就坐一会儿。”
　　他又去客厅的收纳柜里找了散称的零食，两只手捧着放到茶几上用来充当果盘的白瓷盘上：“只有些我觉得好吃的零食来招待你了。”
　　“是在找新的房子？”范侜道了谢，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他好像并不介意简陋的环境，“这些楼盘都不是很好，交通不算方便，配套设施也不够完善。”
　　“便宜啊。”兰衔意把西装外套挂到玄关处的衣帽架上，将帆布包也挂上去，把里面批注到一半多少剧本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我去换个衣服，你稍微等一下。”
　　他不太习惯身上的衬衫，去里面的房间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他想到什么，打开房门，探出头问范侜：“你要不要也换件衣服，长袖的衬衫很热的，我屋里也没有空调。”
　　范侜点了头，兰衔意便去狭小的衣柜里翻找，还真找出了一件买大了一直没有穿的短袖，他展开抖了抖，见还比较新，便放在椅子上，招手喊范侜进来换。
　　兰衔意在茶几上找了新的发圈，将留在肩膀处的长发扎了个丸子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他在地毯上随意地坐下来，摊开剧本继续看。
　　“是真的没有电子产品啊。”范侜换好衣服，看兰衔意坐在地上看剧本，他抬头环视了一下不大的客厅，客厅布置的很简单，最丰富的地方是占据了本该安放电视那面墙的落地书柜，书柜是拿木板简单地拼装起来的，上面塞满了二手书店淘回来的书，也许是经常翻看，有些书没有了书脊，被兰衔意用包装纸重新包起来，在原本书脊的地方写上了书名。
　　兰衔意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看对自己来说宽大了两个度的衣服在范侜身上还是显得紧绷，弯弯眼说：“还是小了，反正我也穿不上，你回去不用再还给我了。”
　　“那就愧领了。”
　　“淘宝19.9打折买的，用不上愧领。”兰衔意摆摆手，示意范侜坐下，“你等我看完这一点，还有几个剧本雏形，我拿给你看。”
　　范侜也没有坐回沙发上，陪兰衔意一起坐在地上。
　　“衔音老师还没有同意，以后剧本能交给我吗？”
　　“你又不是导演。”手上的这一段没有什么问题，兰衔意很快地翻过去，准备改一下结尾，“不用叫老师了，叫我阿意吧。”
　　“我可以帮你去找导演，阿意。”
　　“你说的轻巧。”兰衔意把结尾的顺序换了一下，在后面留了一个记号，准备去之后重新改写一下结尾，随后合上了剧本，“我给你拿我后面的剧本雏形，回去可以当读物看看。”
　　兰衔意站起身去柜子里拿准备好的打印稿，这样的打印稿他还留了几份，以备不时之需，他按照分好的纹路，抽了一沓，递给范侜。
　　“《微光》之后还需要跑宣传吗？”
　　“江老师说怕我不适应，可以不用我去。”
　　“之后准备做什么呢？”
　　“把手上的剧本写完，结清兼职，换一个地方，要继续自学高中的课程。”
　　“要不要住到我手下的楼盘？”
　　“等我去考察一下吧。”
　　他们又聊了一些日常的问题，范侜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抱歉地说要离开了。
　　“那我就不送你了，你真的走回去？”兰衔意点头，“要不去扫个共享单车？”
　　范侜笑着摆摆手：“我助理来接我。”
　　“万恶的资本主义。”

　　兰衔意说着不送，但还是起了身，他帮范侜将外套和衬衫收到了自己买衣服时候收捡起来的袋子里，送他到了单元门外。
　　范侜助理的车果然已经等在了小区的门外，但他没有着急上车，目送着兰衔意回到楼里，这才上了车。

　　虽然在上一次告别后兰衔意同他说自己不会再出席这样的晚会，但这一次他依然出现在工作室应邀参加的晚会觥筹交错的角落。
　　在剧作的领域外，兰衔意其实很少跟人交流，范侜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这样一位美人从晚会中牵出来，两个人却只对着两杯红茶沉默。
　　快要十九岁的兰衔意还留着一尾少年的意气，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好心地打破沉默：“请我出来看月亮的，范先生？”
　　范侜的目光一直未从兰衔意身上离开，为了参加这次晚会，兰衔意换下了他日常常穿的中式衬衣，又穿了简单的黑白西装，但他的身架太小，穿什么衣服都自然而然显出一些垂坠感，在朦胧的露台光里像一抹剪影。但他的眼睛清亮， 醉漾漾地沁着一轮月亮，和他过肩的长发一样乌黑。
　　他们坐的近，范侜一抬手就碰到他银色的耳坠，范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你这么说，我可更不敢和你讲话了。”
　　“您可真有意思，”兰衔意看着他的眼睛，话音上挑，但眼里没有一点笑意，
　　“约我的人不外乎为钱为色为财，你是哪个呢？”
　　“我当然是……”
　　范侜没能说完，因为兰衔意用食指点住了他的嘴唇。
　　“可要想清楚再说。”兰衔意收回手，很轻地笑了一下，拿起自己的那杯海滩落日一饮而尽，他扬了扬杯子，起身返回会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