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佰相》小满老豆

6、第 6 章 遣

　　今朝有酒今朝醉，盛传千年的名句，常用于规劝或安慰朋友的场合，劝导人们应当着力眼前及时行乐而不思明日的愁苦，从消极层面来看，常比喻人得过且过没必要思虑过多自找烦恼，从积极层面上讲，是表现乐观豁达的人生感悟。这脍炙人口的名句出自晚唐诗人罗隐的诗作《自遣》，自遣即自我调节心态抒发排遣郁闷之意，遭逢郁闷心境时，很多文人墨客会曾以此为题创作。遣，中文字义上有派、送及打发之意，如遣返回国，也有排解、发泄之意，如消遣，罗隐这首名作则是使用了排遣发泄之意。人生不如意常□□，消极郁闷的时刻常见，需要排解发泄心中郁闷的时候常有，现代人排解发泄心中郁闷或感怀时，或许可以选择长跑后汗流浃背或者大声放歌，进而达到释放压力或郁闷心情之目的，古代骚客们同样也需要排解发泄，或许挥笔涂鸦或创作诗词是他们的一个优选。

　　排解发泄意味的诗歌不常见群众视野，毕竟它多是表达消极情怀的，小众诗人罗隐却因创有名句“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在诗坛中留有浓厚的一笔，一般的读者朋友大概率都熟悉大李杜、小李杜等诗人，而对罗隐或许未曾耳闻，殊不知他的诗，在普罗大众心中的传诵度，远远胜过这些大牌文学家的经典诗句。在罗隐之外，尚有一位不知名的诗人李群玉，以自遣为题创作一首七言律诗，创作出值得品读的诗句，反而很多知名的大诗人创作的自遣诗未能流传开来，不过较他们年长的诗人杜牧，倒是以“遣怀”为题创作了一首经典作品。不管是罗隐或李群玉的自遣，抑或杜牧的遣怀，大意都是排解发泄内心的情感或者说是情怀，品读到他们的这些作品，顿时感到合适以“遣”为题综述下他们遣发内心情感的佳作。

　　杜牧在扬州时，正值春秋鼎盛，又得到上司淮南节度使牛增孺的青睐和厚爱，出任幕府推官和节度掌书记，品级虽仅为从八品，但是负责节度使府内的公文往来，可掌握幕府内重大事务信息，犹如领导的机要秘书一般，是容易获得提拔升迁的。据记载，年轻气盛的杜牧，甚是钟爱声色犬马的生活，勾栏瓦舍吹箫听曲后，时常出没秦楼楚馆，与认识的歌姬们漫谈云雨情，从杜牧的多首经典作品可窥知。唐宋时期，歌伎是一种很普遍的职业，犹如现代社会里私人歌舞乐团，士人在秦楼楚馆尽情声色，也并非绝对禁止的，但是对于提升仕途而言，青楼风流美名或许对发展仕途不利。看在眼里的上司牛增孺，曾力劝杜牧少纵情声色，多点精力专注于政务，而不应把大好的青春荒废在女色上面，宜为日后仕途晋升而做出成绩。

　　由于杜牧与牛增孺的关系，普通认为杜牧属于牛增孺一派的代表人物，当政敌一派掌权时，杜牧受党争的影响而被迫外放至当时一毛不拔之地黄州，此等情形自是郁闷，于是以遣怀为题创作诗歌，何为遣怀，顾名思义是排遣情怀抒发内心郁结之事。唐宋时期，黄州是小地方，在此任刺史，相比在江南胜地扬州任职来说，是贬谪的待遇，两百多年后的宋朝词人因犯事而安置在黄州，可见任职黄州刺史，对出生世家的杜牧来说，二十三岁便作散文名篇《阿房宫赋》的他而言，算是落魄的遭遇，因此他遣怀诗开篇便以落魄下笔。落魄意味着作者处于困顿失意之中，更多的是仕途不如意，因此才想起十年前在扬州的潇洒青春，甚是怀念揽着美人细腰醉赏轻歌曼舞的快意生活，追忆过后多会有感慨，反思自己当年在扬州的夜夜笙歌犹如梦一场，只赢得个风流美名，于是创作了这首佳作《遣怀》。

　　《遣怀》
　　（唐）杜牧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这首诗是杜牧在黄州任职期间，追忆十年前扬州岁月而抒发的感慨，其大意通俗易懂，困顿于江湖的他，多有饮酒作乐放荡不羁，揽着美人细腰醉赏轻歌曼舞，十年前在扬州犹如梦一般，惟有留下了喜欢宴游秦楼楚馆的风名。整首诗先是描写对昔日扬州幕僚生涯的追忆，而后抒发感慨当年在扬州未能留得提升仕途命运的好名声，表面上是抒发自己对扬州幕僚潇洒日子的追忆，实际上是对任职黄州时境遇的宣泄，故而诗题取名遣怀。对于创作诗歌，江南名城扬州简直是杜牧的幸运之城，他的多首经典结缘于扬州，尤其是名句“春风十里扬州路”风靡至今，春风十里究竟何意难以具体言表，但是人们都喜欢它蕴含的气象，乃至在现代的新型商业街道，常见“春风十里”之辞。

　　杜牧在扬州潇洒生活情况，很多都以诗作的形式记录下来，最富有盛名的犹如这首遣怀诗中的青楼薄幸名，或许在唐代时，文人墨客毫不避讳自己的声色犬马生活，中唐时期的白居易便创作出多首围绕歌伎的诗作。作为杜牧的上司牛增孺，获悉杜牧经常出入秦楼楚馆后，曾力劝杜牧少纵情声色，多点精力专注于政务，为日后仕途晋升而积累政绩，杜牧刚开始对自己风流成性的事情矢口否认，当牛增孺拿出杜牧出入灯红酒绿场所的一叠证据后，杜牧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往后多用心仕途事务。尽管杜牧应承上司牛增孺，少纵情声色，不过从这首遣怀诗看来，春秋鼎盛之际的杜牧可能并不会遵从儒家思想劝导世人时所言的“少年戒色”，杜牧得以风流著称，正如诗中所言的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牧并非扬州人，却成了扬州的历史名人，尤其以风流著称的，传统观念里面，出入青楼狎妓并不适宜广而告之，而杜牧另辟蹊径，在自己的诗作中多次呈现自己的风流韵事，赠予宣州故人歌姬张好好的诗，描写与豆蔻年华少女十年之约的《叹花》诗，还有暖芙蓉的诗《送人》等，都显见杜牧的风流底色。青山隐隐水迢迢的扬州，今日依旧保有名为二十四桥的风景区，这或许离不开杜牧的广告宣传，明月之夜，在二十四桥上教玉人吹箫，如此唯美的画面，使得宋代文人姜夔感慨到，杜郎俊赏，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不过人至中年的杜牧，遭受排挤后被外放地方，心情自是郁闷的，于是有感于怀才得不到布施的困局，通过描写自身当年扬州的风名，意在宣泄对现实处境的不满。品读杜牧之诗，多是欣赏他的风流美名，正如诗句中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是今人会有印象的诗句，他的多首名作也多半围绕着风流女色展开，有可能女色对杜牧而言，是促使他情思涌现发挥文学才华的源泉。尽管风流美名不是儒家士大夫传统所推崇的，但是俗话说的好，人不风流枉少年，世人内心应该是多羡慕杜牧的，当然在极其严肃的场合，风流还是要进行批评的，毕竟正面形象必须如泰山一般矗立。

　　较杜牧略小的诗人李群玉，据记载极有诗才，说他居住沅湘时，崇师屈原和宋玉等先秦时期的文化名人，诗作写的特别好，不过人们极少读到他的诗，唯有一首《自遣》尚可。李群玉是今天的湖南人，在湖南地志上留有其名，或许是晚唐时期，他富有诗名，得到庙堂人物的称赞并被授予校书郎的官职，然而他并未进士及第过，故所任官职并不高，却在逝世后，富有盛名而被追赐为进士及第。未能进士及第的李群玉与同时代的诗人罗隐相似，各有以自遣为题的诗，不过罗隐的诗句广为流传，而李群玉的诗默默无闻，若非潜心研读古典诗歌，或许都不曾听闻有李群玉这号人物，在浩瀚的诗海里，若非创作出经典神句，或许很难留存于世，更遑论广为流传了，此篇中提及李群玉，也的确是因为他作有妙笔之句，出自他的《自遣》诗，诗题意近似于杜牧的《遣怀》。

　　《自遣》
　　（唐 ）李群玉
　　翻覆升沉百岁中，前途一半已成空。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修竹万竿资阒寂，古书千卷要穷通。
　　一壶浊酒暄和景，谁会陶然失马翁。

　　这首诗以自遣为题，是表达了作者对自身生活境遇的反思和感慨，开篇便感慨到自己人生的起伏，也甚感前途命运虚无一场，从他终生未能通过科举进士及第的履历来看，前途有可能是指进入仕途的命运不可能实现，然而命运还算眷顾他，后受当朝宰相的提携推荐，得到朝廷的恩赐予以进入仕途，但是任职三年便辞官回归故里，可见作者创作此诗时，应该感怀仕途命运的浮沉。颔联“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是此诗的妙笔，也是笔者青睐这首诗的原因所在，其大意是说人生如同居住在梦中一样，世间的事情如同风一般快过于听闻，是我们常用语中，浮生如梦和世事如风更进一步的文艺表述。后面两联是作者对学习进步的态度及看法，意指想成为如茂密高大的竹林，要在安静的环境中甘于潜心读万卷诗书，不断研究钻研才能通达，获得人生智慧，最后说一壶浊酒也可暖人心，自己能像失马翁一般会知足常乐。

　　小众诗人李群玉创作的这首《自遣》，要想表达的蕴意固然是美好的，而实际情况往往相左，真正好心境的时候创作不了这诗句，都是心中郁结时才如此创作，告诉世人要秉承坦然的心胸处之，实际是宽慰自己，后来的罗隐以《自遣》为题创作诗句，亦是如此。罗隐的《自遣》诗，或许很多朋友未曾品读过，但是其中的诗句，想必是家喻户晓，是人们极易容易脱口而出的诗句，这句诗的另一奇妙之处，可消极的解读它，亦可积极的评价它，总之是完全根据读者心态而定，总体而言是偏消极的，作者罗隐创作这首诗，想必亦是如此。罗隐的这首《自遣》诗，描写了他看待得失的心态，得到时就欢快的大声高歌一曲，失去了也不必感到很难过，愁眉苦脸或者埋怨悔恨也改变不了什么，今天有酒就喝到它酩酊大醉，明日有忧虑愁绪就等到明日再说。

　　《自遣》
　　（唐 ）罗隐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这首诗前两句显得平和略带点积极意味，后两句则显得消极颓废，前两句简单凝练的描述了世人面对欢喜忧愁的精神面貌，得时高兴到手舞足蹈，失去时愁眉苦脸，后两句是此诗成为经典的精髓之笔，意在告诉自己坦然面对人生的欢喜忧愁，也在规劝世人持及时行乐的态度面对人生的忧愁。前两句“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得到的时候就放声高歌，失去的时候就由他去，虽然这世界存在很多的仇恨烦恼，我们照样可以乐悠悠的生活，诗人罗隐能道出这样的语句，想必是他屡次未中举对他有巨大的冲击，致使他对现实有点绝望之感。后两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用很多重复的字眼，表达出的心境看似旷达而实际上是非常的消沉，今日有酒就借酒浇愁喝它个大醉，明天有愁那就明天再说，让人感觉到消极颓废的意味。借酒消愁是人们常有的习性，因此日常生活中常见喝闷酒的情形，以酒消愁古已有之，曹操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辞，李白有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感悟，罗隐的这首七言绝句同是借酒消愁诗，不过从李白和罗隐的诗句来看，愁是无法借酒消除的。罗隐的这首诗也表明，所谓的解忧也只是“今朝”的排解而已，无法排解明日即将到来的愁绪，实际上今朝有酒时，已是怀有明日的担忧，面对人世间纷繁的忧患与失意，不管是罗隐抑或李白，皆无以一醉毕其功的办法。

　　历史上的罗隐是一位相对潦倒的文人，是不得意的诗人，他的诗在很多人眼里是颓废丧气般的存在，他的经典之辞，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却鲜有人熟知罗隐，他是典型的诗红人不红的历史人物。出生晚唐的罗隐，小时候便在乡里盛有才学之名，诗和文章也都出众，但是面对万里挑一的科举路，他也得屡试不顺，始终未能进士及第，其中有一次科考名落孙山后，遇到曾经的熟人时还不得不言道“可能俱是不如人”自嘲一番。这首诗可以形容人得过且过，顾好眼前的享乐，也可以用来劝解他人莫过于烦愁，可以是乐观的也可以是悲观的，持褒抑或贬的角度去理解任凭读者自行斟酌，因此这首诗是表达了作者乐观通达的情怀，还是失意自嘲的胸臆，自是各说纷纭。有人消极处世，自甘沉沦时喝闷酒，□□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抑或失落的时候被朋友喊出来夜宵不醉不归，也容易获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劝解，乃至兴高采烈时劝酒也可以用它，总之适用它的场合很广泛，人生本该就是如此，开心时饮酒作乐，悲伤时喝酒买醉，一醉解千愁，愁绪来时再面对，何必担忧明日的愁绪使得今日也忧愁呢，自嘲自遣的意味跃然纸上，遂成了妇孺皆知的安慰话，成为传诵至今的名句也自是当然。

　　此上三首诗的作者，都可以归类为晚唐诗人，他们的“遣”诗作品成于时间，属杜牧最早，就个人成就而言也属杜牧最高，不过杜牧寿命不长，可以说是慧极必伤的代表人物，也有可能是他年轻时过于风流造成英年早逝的。论唐代诗坛上的知名度，杜牧是晚唐诗歌高峰人物，罗隐是诗红人不红，而李群玉更是几乎湮没在文学史里，在仕途成就上也属杜牧最为幸运，杜牧先后任过朝廷的中书舍人和地方刺史等职，罗隐和李群玉所任官职品级皆不高。这三首诗流传度最高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尽管人们未必知晓它出自罗隐之手，其次便是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李群玉的诗作整体而言较为普通，故流传度不甚很广，但甚感其诗句“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写的颇有意境。他们所遣的内心各有不同，杜牧多是通过描写当年沉迷声色的生活，映衬仕途命运不如风流之名，李群玉所遣的或许是人生际遇的不甚理想，毕竟生前连个进士头衔都没，只能受到赏识担任过一些低层官职，罗隐屡次应进士考试都未能中举，未能进入李唐王朝担任官职，多次铩羽而归的罗隐作自遣诗，多半是自我安慰，恰如一个人喝闷酒时，自我安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