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闺秀》丁晗

10、山重水复疑无路

　　院中无人，只石桌上的药碗空荡荡，心思一转庄嬷嬷便垂眸请见：“大奶奶安好，奴婢······”

　　才堪堪福礼，舞墨已经奔出屋扶她，笑道：“知晓嬷嬷是个大忙人，大奶奶早吩咐您来了直接进屋。”

　　庄嬷嬷谦笑：“大奶奶折煞奴婢了，不过替大奶奶看着院子罢了。”

　　两人互相扶着进屋，见苏芩看来，齐齐福身。

　　“给嬷嬷看座。”苏芩浅笑着放下书，搭在膝盖上的手摩挲着衣服，颇有些难开口的局促。

　　庄嬷嬷谢过后半坐，见状柔声道：“大奶奶可是有事？尽管吩咐就成。”

　　苏芩不好意思地瞥了舞墨一眼，干笑着转头看别处，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还真让嬷嬷猜到了。”舞墨奉上茶，努嘴朝着主子方向示意：“想跟嬷嬷打听些事儿，不知合适不合适？”

　　庄嬷嬷接茶盏后置于几畔，轻声道：“大奶奶想知道什么，奴婢知无不言。”

　　苏芩这才转头看来，瞪圆了杏仁眼满是好奇，“嬷嬷的身契还在宫里吗？”

　　庄嬷嬷一怔，继而笑着起身请罪：“是奴婢的不是，这几日忙昏了头没能回禀。”

　　“奴婢们自出宫之日便是您的人了，只是身契需得宫里和应天府衙门交接转办，前儿才下来，是奴婢的不是耽搁了这些时日，契书现在家令大人那里，奴婢回头就取来交给舞墨。”

　　苏芩摇头，起身往窗边去，“不急，嫁进来这些日子我对府里两眼一抹黑，法曹家令什么的都不知晓，嬷嬷可否仔细说说。”

　　其实她知晓法曹、家令是做什么的，只是想全面了解恪清公主府的组织构架，这才一问。

　　公主家令，掌公主府诸事，早在西汉时就设置的官职，唐朝时改名为公主邑司令，皆因不是所有公主出宫都有资格立府，及至明朝，家令成为公主府标配，相当于公主府大管家。

　　听舞墨说从亲事府、帐内府揪出几个探子时，苏芩便觉得怪异。

　　恪清公主身为圣上胞姐享亲王待遇没问题，可原著中的大乾，皇宫后廷、皇室宗亲管理极为严格，以防外戚、宦官、宗亲坐大擅权，自建朝起后妃皆出自五品官员以下人家，内廷专设十二监四司八局，宗亲不掌实权。

　　至于今上的皇后、一妃三嫔两婕妤皆出自京城高门，那是因今上年少登基，为稳皇权成年后娶后纳妃才破了例，没见这次大选入后宫一夜晋升美人的小谢氏都只是谢家旁支么！

　　苏芩私心里揣测，现在的后宫以及宗亲待遇近似于明朝中后期，享尊位却没多少实权，可恪清公主府查出了探子，甚至还牵扯上御赐随原主进府的宫人，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自己早已入局，成了蛛网上的飞蛾。

　　“亲事府主要负责殿下出行护卫，执仗执乘亲事各十六人，余者近三百亲事随殿下仪仗往皇陵祭祀······”

　　庄嬷嬷所讲与她的猜测大差不差，苏芩斟酌后试探：“上次犯事的两人······”

　　“嗨大奶奶宽心！”庄嬷嬷显见得习以为常，宽慰道：“宫里出来的有旁的心思也正常，只是两人不该冒犯殿下，公主府毕竟是殿下的府邸，大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苏芩淡淡一笑端起茶盏递至嘴边，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心思。

　　余光见舞墨立在身侧一动不动，庄嬷嬷身子下滑跪地直言：“大奶奶，茶水容易冲了药性，这几日还是莫要喝茶的好。”

　　只一瞬，苏芩勾起唇角笑着前倾，担心人看不大清还伸长了胳膊，“嬷嬷起来吧，我喝的白开水。”

　　“喏，都没颜色，嬷嬷要是不信闻闻有没有味儿。”

　　“白开水好！”庄嬷嬷讪讪，却还是唠叨了几句，“大奶奶还是要顾及自个身子，莫要轻心，老夫人昨儿还遣人送来一包燕窝。”

　　苏芩手指轻点茶盏，仰头一饮而尽，“嬷嬷替我跑趟荣松院谢过老夫人，待我好利索了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庄嬷嬷应是，又说了些府里近些日子的安排才告退，目送她出院门，苏芩伸了个懒腰，“着人问问府医，我得在药庐住多久。”

　　她那便宜爹、原著主角已经进京了，中秋宫宴结束后就要见面，她得预设当日可能发生的情景提前想好应对法子，当然重中之重是整理嫁妆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恪清公主府，看似荣华门第锦绣成堆，实则暗涌迭起深不见底。

　　府医来得很快，还是此前把脉的那位，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芩觉着老大夫的胡子比之前见面更白了几分。

　　“病去如抽丝，大奶奶还需静养。”府医眼眸微阖，说话时胡子一翘一抖，“往后药不能停，每旬针灸一次，到时老夫去淑澜院即可。”

　　苏芩被“药不能停”封印。

　　这句话的杀伤力，也就职场牛马能体会，毕竟面对上司某些非正常又必须执行的无理甚至于荒谬的要求，也就当场心里默怼这句话能安慰自己！

　　府医以为她被吓到，温声道：“宽心，老夫手底下没有疑难杂症。”

　　苏芩：······她刚才看的《伤寒论》书页发黄不说都磨出毛边了，“那是，您老怕是都能倒背《伤寒论》了！”

　　府医背手出门，摇着头叹息：“就是可惜了，近半年不得行周公之礼！”

　　见师傅不怕死地招惹这位主，医女连忙拎起药箱行礼告退，端怕晚一息自己成了池鱼，出门时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待人出了门苏芩才反应过来，虽说职场牛马多年已是见多识广脸皮也锻炼出来了，可原主还是个孩子啊，她暗自使劲儿憋了憋，顶着苹果脸面无表情看向舞墨，“我是不是得发作一下？”

　　按照原主的做派，哪会容一个府医阴阳怪气！

　　舞墨端着胳膊上前，“大奶奶，此前那般不是怕别人小瞧么，现今府里下人都战战兢兢哪还敢看主子笑话，往后您都不用那么累啦！”

　　想想也是，不过苏芩还是冷哼：“看在给我治病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回，不过府里医女很多吗？”

　　昨儿到今天，见的医女都有十人了。

　　“嗯，府医九人，医女有三十人，跟着不同的师傅学医。”舞墨满脸羡慕，“医女姐姐们可厉害了，往后即便不进太医院也能去外面医馆坐堂。”

　　“你也想学医？”

　　见主子没有起身的意思，舞墨收回胳膊扣手指，低低道：“我得跟在您身边。”

　　没有正面回应已经是答案了，苏芩了然，双手拍膝盖起身，“现在学医怕是有些难，不过我答应你，等咱们日后出府，你要还想学医，我给你找个师傅。”

　　“真要出府吗？”舞墨满脸涩然，喃喃道。

　　“当然了！”苏芩在屋内转悠，大放厥词：“大爷可是庶子，他还想赖在公主府一辈子不成？”就算他想赖一辈子，圣上也不允，柳休君才是圣上亲外甥，公主府第一继承人。

　　“做人，就得有自知之明，身为庶子，还是被圣上厌恶的恪清公主府庶子，远离公主府甚至远离京城才能安稳，不然哪日······”苏芩伸手做刀抹脖子壮，“就被推出去填坑，死不足惜！”

　　小姐是不是过于口无遮拦了些，舞墨快哭出来了，“大奶奶，这么说大爷······”不好吧！

　　“怕甚，这又不是淑澜院，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旁的暂且不论，但对于日后公主府会分家苏芩很是笃定，见舞墨皱巴着脸，信誓旦旦道：“相信我，就算他不想单过咱们也要想办法出府，你想想，日后你家小姐我带你吃香喝辣自由过活多舒坦。”

　　舞墨展开了脸也瞪圆了眼，结巴道：“可、可您成亲前不是说……”

　　不想翻旧账，毕竟原主脑回路跟自己不一样，稍有不慎可能掉马，苏芩揽住舞墨肩膀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狡辩：“哎呀，我承认以前的想法有点不大成熟，这些时日我有好好斟酌。”

　　“相信我，等日后出府，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拉拢下属她可太熟了，上司惯用的绝杀之计：模糊过往看未来，统一战线显厚爱，空头支票随口开。曾经和好友吐槽：老板绝杀三步走，牛马忽悠成大狗！

　　眼下处境，勉强算个中层，只是手底下的人······苏芩暗自呵呵，能用的人有，忠心的，大概也就舞墨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推着舞墨肩膀出门：“走走走回淑澜院，别的不说我的嫁妆得理理，那可是咱们日后出府单过的底气！”

　　舞墨拗不过她，且说还有东西得收拾，扒拉门框：“还得收拾东西。”熏药时穿的里衣虽然以后用不到了，可也要妥善处理，毕竟是贴身衣物。

　　“这些里衣可不能乱丢，得拿去烧了······”

　　看着舞墨从柜子中拿出的被熏成黄褐色的里衣，苏芩突然僵住，她来药庐时可是昏迷的，该不会是柳休越抱她来的吧？

　　当然，如何来不重要，关键是谁给她搞到那大蒸桶里的？

　　忍不住呲牙托腮揉脸，眼睛瞪成个斗鸡眼不自觉瞄向胸部，原主年纪不大才刚十五，可发育的很好，甚至苏芩是羡慕的，可穿着薄薄的细棉里衣又没裹胸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芩内心暴走，又不想放过最后一丝侥幸，探头往窗外瞧了瞧，双手合掌凑过去笑容可掬：“舞墨，是你和医女把我抬进药桶的吧，辛苦你们了。”

　　啊？？？舞墨失笑：“奴婢们哪能搬得动大奶奶，是大爷······”话至一半见主子神色不对，惊觉揣摩错了心思，抿嘴埋头忙活。

　　大爷不止抱您来药庐抱进药桶，解手也是大爷亲自······眼前骤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遮住了她要整理的包袱，舞墨转身往桌旁去，避开灼人的眼神。

　　苏芩探头瞧了一回舞墨回避后的脸色，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散，甚至都不敢多想。

　　真真山重水复疑无路，走近一看是坟墓！

　　她可是昏迷了五天半，进水进食还能有别的法子，可上厕所······这个真没法狡辩，得亏又招人讨厌了。

　　苏芩抱头瘫倒在圈椅中，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人不行，那些地狱开局的穿越前辈分分钟打脸逆袭，为啥到她这里，苟着都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