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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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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丽竞门之约,这本是当年几个少年人之间的小秘密。
年少的梁霁曾对自家皇帝母亲所辖的不良人满怀好奇,屡次试图刺探却总是无功而返,心中不忿之下便决定自创一帮。
她将此帮取名为“丽竞门”,自封门主,还硬是拉来了四位好友,便是张仪娇与傅家三兄弟,并命他们皆为门中要员,俨然一派首领的架势。
自那日起,丽竞门便成了他们五人的隐秘羁绊,而后几经波折,这小小“帮派”亦逐渐成了几人长久的约定。
至于为何偏要选在七夕聚首?其中还有一段风流韵事,皆因当年张仪娇所生的儿女情长。
彼时张仪娇不知因何缘故看上了徐家一位俊俏公子,迷了心智不说,还在梁霁百般撺掇之下书写香笺,诚心约那徐公子七夕相见。
然而世事多有不如意,张仪娇的一片痴情终究未能如愿,那徐家公子竟干脆利落地一口拒绝,半点情面也不留,张仪娇伤心至极,伏在梁霁肩头痛哭一场,直如梨花带雨一般。
梁霁面对这位闺中密友心中满是愧疚,当即立誓,自此每年七夕,她都要代徐公子护着张仪娇,往后但凡七夕之日,便由丽竞门承包,绝不让她再独自度过。
后来随着几人年岁渐长, “梁门主”罕见地开了恩,笑言若有人因佳人之邀欲赴别处,则不必勉强。
但说来也奇,这么多年过去,丽竞门的七夕之约竟从未有一人缺席,不知到底该说是高兴,还是该唏嘘。
到得今年,几人约在了京中有名的景熙阁。梁霁推开包厢门,入眼所见只有张仪娇、傅云翼和傅云谨三人。
她微微一愣,看着傅云翼微微发黑的脸色,心中一紧,轻声问道:“咦,傅云谨为何未至?”
却听一旁傅云谨哭笑不得地答道:“我便是傅云谨啊!”
正此时,梁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如今做了陛下,如何连我名讳也叫不对了?”
梁霁转身便瞧见傅云离站在身后,脸上带着几分戏谑,又故作生气地看着她。房中张仪娇几人见状皆忍俊不禁,捂嘴窃笑,连傅云翼脸色也稍稍和缓几分。
在这热闹的气氛里,梁霁趁机偷偷打量傅云离,几个月不见,他确实又瘦了,肤色亦稍稍黑了些,虽未晒成军中惯见的古铜色,却比往日清秀多了几分英气。
她的视线在他额上略微停驻,似是觉出不对,一抬手拨开傅云离额前的碎发,果然见到额头上豁了一个口子,似是还尚未全愈,隐约带了几分血痕。
傅云离一怔,下意识想要避开,梁霁的手微微一顿,口中道:“这是何伤?让我仔细瞧瞧。”
这下傅云离终究不敢再动,只得立在原地让她仔细端详,脸上却带了些许笑意,轻声道:“不过练武磕碰罢了,无甚大碍,过几日便好了,定不会留下疤痕。”
傅云翼冷冷一哼,略带几分不善地讥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如今倒学会心疼人了。”言罢他也不去看梁霁,反而伸手拿过茶壶,自顾倒了一杯茶,脸上神色冷淡。
前几日傅云离已上折自请戍边,梁霁御笔朱批,不日便要送大军出征了。
她深知傅云翼这是心疼亲弟,但心中仍难免泛起丝丝酸楚。是啊,才哪儿到哪儿呢?傅云离之路未尽,前途将会险阻难测,日后或许还需沙场见血,而今日,她又如何有资格说“心疼”二字?
“哥,莫再多言了。”傅云离开口打断傅云翼,拉着梁霁一同坐下,又扬声唤来店小二,吩咐一番膳食酒肴。等得小二退下,他又笑道:
“今日难得一聚,诸位尽情畅饮,万不可扫兴!”
傅云谨见状便也迅速谈起景熙阁的招牌菜色,如何美味非常,绘声绘色之中气氛渐渐融洽。
张仪娇闻言亦附和,笑嘻嘻地取出新购的一二书册展示给众人观看,梁霁微微含笑点头夸赞,席间谈笑渐渐热烈,气氛不再如先前那般尴尬。
待得佳肴美馔尽数呈上,众人便各自落座用膳。傅云谨与张仪娇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今日小聚总算能平和渡过。
然而酒过三巡,梁霁瞥见桌上精致佳肴、数碟招牌菜几乎无人动箸,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轻轻搁下了手中筷子,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我明白此路难行,也知诸位心中不满,许多事终归是我对不住大家。”
傅云离从军也好,她自己的婚事也罢,不如意事常□□,是无可奈何,却亦是取舍有道。
梁霁抬眸望向众人,神色中带几分坚定,又隐隐透出一丝歉意:“但无论丽竞门,抑或所谓‘门主’之位,我从未将之视作儿戏,也从未将你们视作朝夕易改的幼时玩伴。”
众人皆是一怔,齐齐望向梁霁。她声音清晰而缓和,继续道:
“世事多艰,尤其如今时局如斯,我亦难保前路不会荆棘丛生。然诸君皆为我左膀右臂,今日之恩,他日我必不负。”
房中寂静片刻,傅云离终是低声应道:“既然如此,丽竞门当誓与梁门主一同行至前路,无论艰险,断不相负。”
张仪娇与傅云翼也纷纷点头,眼中不由得带了些湿意。五人望着彼此,默然相对,终是露出些微笑意,仿若当年初创丽竞门时的无忧之情重现。
筵席终要散场,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只剩杯盘狼藉,几人各奔东西,梁霁慢吞吞地落在最后,望着伙伴们湮没在暗夜里的背影,满心怅惘。
傅云离远赴边疆那日,晨曦微露,朝阳自天边缓缓升起,铺洒在皇城之巅。
点将台前,数万将士整齐列阵,刀枪如林,铠甲在清晨的薄雾中泛着冷光。威严的气氛中,唯有马匹偶尔喷出的鼻息声打破寂静。
梁霁身着皇袍,站在点将台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支即将开赴边疆的大军。
她缓缓扫视将士们坚毅的面容,目光最终停在了傅云离的身上。傅云离一袭深色战甲,目光坚定中透着几分肃然与深情,向她投去一瞥后立刻单膝跪地,领命而候。
梁霁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如寒铁,声音响彻整片大营:
“诸位将士,尔等皆为大昶之忠勇!今日边疆不安,尔等必护国门于风雨中,安百姓于水火之险!朕愿与尔等共勉,不胜不归!”
一番话令将士们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必胜!”,声浪直冲云霄。然而,当梁霁的视线再次落在傅云离身上时,坚毅的眼眸中忽然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情感。她轻轻抬手,将一枚令牌抛给傅云离,目光温柔却不失威严:
“云离,朕把这次的胜负托付给你,盼你早日凯旋。”
傅云离接过令牌,深深一拜,低声道: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战死沙场,亦当保大昶安宁!”他望着梁霁,眼中隐隐透出一丝不舍,但随即沉下心神,毅然翻身上马,挥鞭令旗。
一声长啸,军号吹响,傅云离带领大军向皇城之外徐徐而去,尘土飞扬中,梁霁静静注视着那支渐行渐远的军队,微风拂起她的衣袍,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翌日清晨,梁霁欲召集众臣议政,江秉见她精神不振且眉头微蹙,便恭声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将心事过多挂怀。”毕竟,江山社稷为重,儿女之事尚且次之。
梁霁却只瞥了他一眼,继而淡淡道:“江秉,你多虑了。”
江秉心头一凛拱手应是,又连忙转身退下,不敢再多言语。
片刻后,朝堂之上百官整肃以待,殿内弥漫着一股沉沉的压抑气息,梁霁端坐御座,神情冷峻,心头却似有千钧之重。
自杜相上奏之事传开后,朝中已然掀起波澜,不少臣子频频上奏,劝谏她慎重考虑杜家婚约以安社稷民心,时至今日已是避无可避。
杜相和几位重臣站于殿中最靠前的位置,目光皆凝在梁霁身上,待她表态。
沉默许久,梁霁微微闭目,压下胸中万般情绪,缓缓开口道:“杜家小公子才学不凡,如今正值国家用人之际,朕实无意因这桩婚事扰乱其志向。”
她话音方落,礼部尚书便上前一步,恭声道:
“陛下,杜家乃我朝中坚,杜相忠诚为国,杜小公子更是年少有为、器宇不凡。小公子虽胸怀大志,但若陛下与杜家的婚约有定,小公子心怀所安,报效朝廷必当更有寸进之力。”
梁霁一怔,心头的愁苦忽然被尚书大人字字句句压得更深。她知其所言的确合乎朝臣心意,毕竟杜家乃朝中权贵之柱,娶杜相之子确是安稳邦国的良策。
偏偏此时又有一重臣附和,言辞恳切,直谏其理:
“陛下,此事关系国本,如若杜公子能以一身才华入后宫辅佐陛下,何愁宫闱不治?百官皆以为此番之事若能如意成全,国泰民安无忧矣。”
梁霁听闻此言眸色微动,但随即又被复杂的情绪盖过。
她的思绪不禁飘向丽竞门重聚那一日,傅云离待她至诚,可她如今却要以何为报呢?
在那一瞬,梁霁望向殿内跪立的百官,她们的期盼、她们的忠诚,无不在向她昭示一件事——她不只是梁霁,更是整个大昶朝的帝王,她的一举一动关系着天下安宁。
终于,她目光一凛,坚定地开口:“既然百官皆以为此事于国于民有利,朕亦不愿再自顾私情,扰乱邦国。即日起,朕便允下此婚约,择吉日成婚。”
话音刚落,满殿百官纷纷叩首高呼:“陛下英明!”声声回荡于殿中,似将梁霁心中最后一丝挣扎也压了下去。
江秉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欣慰,旦见梁霁端坐于御座,面上无波无澜,却隐隐透出一丝决绝之意。
他心头亦知,陛下此时所做的决定无疑是置国事为重的明智之举,但江秉亦从不敢妄言此决定对陛下个人而言有多残忍。
梁霁面色淡然地坐在御座上,仿佛这话她说得是如此轻松自如,然而心头却如同被千钧巨石压住,难以呼吸。
她低垂眼睑,忽觉傅云离那一声“阿霁”竟如昨日历历在耳,却又恍如隔世般遥远。
百官退下后,梁霁独自站在空旷的殿内,身形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