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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败兵 ...


  •   体感有些冷,温长东醒了。紧接着,他发现遮目的密林不见了,换而代之的是被夕阳晕染的广袤天空。一只孤鹰飞过,许是海东青?他随着天际的那抹剪影转了转眼球。逐渐复苏的知觉让他疼痛难忍。可他明明记得自己高空坠落后脖子以下就没了知觉,怎么难道高位截瘫也会自愈?

      他想起身,腰上却压着一个沉沉的东西。手腕也被人用力箍着,五指已经快要嵌入他的肉里,他将那手指费力地掰开,然后撑地起身,将压着他的东西往边上一掀。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死了还瞪着双浑圆的眼睛,狠狠盯着他。

      温长东揉了揉发皱的肩膀,艰难起身,来不及庆幸死而复生,便被以自己为中心放眼望不到边的尸身血海惊住了。

      战死的士兵们横尸交叠,穿着与他身上别无二致的竹甲战服。真是一场惨烈的战斗,竟不见一个敌军战死。

      阴风嗖嗖,战场静得出奇。温长东不禁庆幸:战斗结束了,他没死,太好了!

      进入角色还蛮快的!他是这个朝代的人吗?

      温长东,男,生于公元2222年,是川州首富温昌民的老来子。从出生起,吃的是玉食,穿的是高定,学的是如何管理亿万资产。可他才刚8岁就在一场有钱人普遍热衷的极限跳伞中发挥失常,自由落体在了一片深山老林。他记得自己屁股着地坐进了一个填平了的枯井。昏睡前他还能从被密林刺透的天空里看到自己高高翘起的双脚,祈祷着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过于诡异的动作不要惹得警察和法医发笑。

      而一觉醒来他就来到了这里。周遭弥漫着掺着马粪的血腥,这气味过于逼真,让他幼小的心灵即刻断定,他穿越了,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古朝代,是个死里逃生的败军。

      夕阳照在他的后背,晚风将他额前的发丝吹开。

      他提起右脚准备选个没有死尸的空地,谁知,就在这时,背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震天撼地的马蹄声。

      有援军?

      他的心情和大地同时微颤起来。极目远眺,温长东正要挥手招引。逐渐清晰的人影却迅速让他大惊失色。那是一群挥着武器的糙汉,从衣着上很容易就能猜出他们和他绝不属于同一阵营。

      遭了!这是一群折返而回的敌军。吓僵了的双腿跑不过战马,他很快就被这群糙汉围堵起来。战马铿锵有力的铁蹄肆意踩在同族们的尸体上,将温长东周围压出了一圈坍塌的平地。

      狂野放浪的笑声和死尸们的缄默形成强烈对比。温长东低头看着一双双健美的马脚,心乱如麻:给个痛快行不行?杀人不虐人,下辈子投胎做好人。

      冰冷的皮鞭蜷曲着抵在他下颌,提起一张涕泪滂沱的脸。

      “呦,瞧瞧,瞧瞧,这张俊脸还活着,哈哈哈哈!”握皮鞭的糙汉声浪似飓风,聒得温长东闭紧了双眼。下一刻,他脚下一轻,被那人抓着肩膀上的竹甲拉上了马背。

      惊醒之余,他听到马背上的糙汉们开始用外族语交谈,有几个人的眼神散发出危险的狠戾。

      不会是商量着把我分了吧?他说我俊?靠,一群野人!

      野人们结束会议,谁也没将手伸向他。他座下的战马突然腾飞,让他本能地抓紧了前人的腰。

      策马奔腾的野人换用熟练的汉语开口说话,声音顶着风吹进了温长东的耳朵里。

      “此战我军大捷,不伤一人,单于非常高兴,对你赞赏有加!”

      话罢他一个皮鞭甩在马臀上,惊得战马加速奔腾好似油门踩到底的坦克。温长东大胆将胸前人的腰腹勒紧,因为他含泪听出来了,他这副穿着汉族军服的身体竟然是敌人安插进来的卧底。只恨没有镜子让他看看自己的脸是不是和几位骏马司机一样粗犷,如若不是,那他岂不是个卖国求荣的汉奸,脏心烂肺的卖国贼?

      卖国贼的联络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此刻我送你回营,你继续盯紧王绍,记住旬日后,老地方见。”

      “老地方?”当温长东将话问出口,战马已经落停。耳边不见了呼呼烈风,寂寥的空气让声音清晰可闻。

      “月亮坡,无叶树,绕树三匝,有枝可依。你倒是提醒我了。”

      咔嚓,没等温长东琢磨明白这月亮坡谜语的意思,他手臂一紧,痛感突袭而来。对方单手折断了他的手臂。

      好功夫!

      眼泪顺着温长东的下巴流进了他的胸口。上辈子的坠井之痛一一补来。

      “前面10里外就是大金的军营,你全身而归太可疑了。”他指着温长东的断臂继续道:“只能委屈你了,我们就此分别吧,保重。”
      温长东想对这句“保重”发表抗议,奈何瑟瑟发抖的好手臂不敢,拦住了脱口而出的咒骂。

      他隔着黄沙望向老远的一簇大帐,回过头来,已经泣不成声。心思活络的温长东知道,自己连怎么融入这个陌生的时代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完成敌国卧底这样的高危任务?他又不是梁朝伟!

      一滴泪掉进黄沙,迅速不见了湿痕。

      “太阳偏了西北,我族的草场大半沙化,牛羊没有吃的,是老天让我们走出去……”糙汉的话差点感动了温长东,他提手抹了把眼泪。再抬头,满是胡渣的一张大脸不知何时逼进眼前。吓得他来不及后退,被抓着脑袋亲了额头。

      充满野性的气息传递到他鼻腔,一双大手抓着他的头与之额头相抵,粗粝的皮肤摩挲着他的额发。

      “我知道你想你爹,可他有大事在肩,你们都是身不由己,同在异乡为族为民。我会回去替你多说好话,你现在有话也可以就此托我转达。”

      温长东的鼻头悬挂了一串鼻涕,被对方开口喷出的热气吹着眼看就要贴上自己的嘴巴,于是他不甘示弱地喊道:“告诉他,一日三餐不可废,早睡早起命百岁!”

      待鼻涕被高高地吹向糙汉的美髯,他忽然仰天大笑,躲过了鼻涕水的回击。

      “哈哈哈,我匈奴好儿郎,去吧。”温长东后背惨遭重锤,一步三踉跄地走向了沙地。

      这段路唯实难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沙坑,非要用力将脚提出来方可迈出下一步,即使后来临近大帐,地面渐渐变得坚实,跑到自家军营时,他也早已因不断的迈步拔腿耗尽了体力。这下不用装,他完全是个死里逃生的败兵样了。

      他捂着剧痛着的断臂,将衣袖上残留的血渍往脸上胡乱抹了抹。温长东不想送命。他怕疼怕累更怕死,从小娇生惯养的他,能够带伤跑这一公里的沙路,已经突破了极限,让他想要迅速摆脱困境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有人吗?我是……”我是谁?天杀的,匈奴兵没有告诉我我是谁。怎么办?

      看惯警匪片的都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问三不知是身为卧底的基本素养。可他如今非要揣着糊涂装明白,这任务有点难,世道变了。

      他不禁去想:倘若事情败露,那些活跃在禁忌片里的十大酷刑会不会加身于他?他会不会被削掉鼻子砍断腿进而变成匈奴眼中被敌军迫害致死也宁死不屈的民族英雄,然后口口相传成忠心为族的典范直到曹操将它收进中国版图,忽略他的枉死,再搞民族团结一家亲?
      既然千百年后总归是一家,又何必打来打去呢?温长东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摇头叹息。

      天色漆黑。

      “有人吗?”不会是都死了吧?大帐院中立着的军旗上写着黄底黑字的“金”,在无风的夜里孤零零地像是吊在旗杆上的死尸。

      温长东和它对视,几分钟后继续大喊:“出来啊,人呢?!”漆黑的营帐让他胆寒,他不想进营去找,只能发泄似的叫。

      两声嘶吼后,像是戏法开幕,大帐栅栏左右两排的篝火依次点亮,好似精心设计的声控电子打火灯。

      一群士兵从大帐两侧生龙活虎地跑出来将他团团围住,场面莫名的温暖。但是下一秒,密密麻麻的金属矛头从士兵身后挺出,齐刷刷地指向他,让他想起了前一世跟随父亲参加慈善发布会时窜到身前的话筒录音笔。

      “我,我回来了。”即使前世见过的大场面很多,也难保此时温长东声音不颤抖。他身上可秘密地背着卖国卧底这一要命的身份呢。
      僵持中,有人在身后踹了他一脚,温长东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又不知哪个士兵手不稳,矛尖追着他的脸,赶在下跪之时撤手不及,在他额头划了一道。很快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让苍白俊俏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可怜。

      点齐了的火把将漆黑的营帐照得亮如白昼。

      士兵们给一个军长让路,跪地垂首的温长东眼底出现了一双布靴。

      “怎么就一个人?你是谁?抬起头来。”

      温长东听出来了,大营本来做好了伏击匈奴的准备。可惜郎有情,妾无意,计划失败了。

      “我是大金的兵,从战场上死里逃生。”他抬头望向眼前这位年岁不大的军长。

      只见他细眼一眯,开口道:“我军刚刚吃了败仗,战况惨烈。大将军怀疑营中出了奸细,泄露了突袭计划。这些名单是没能回营的战友,看看有没有你?”

      一卷名册丢在地上,温长东展开一看,太好了,是隶书,能看懂,可是?

      “崔二牛,李大狗,冯老猪,王泉,魏猴,陶小勇……”他逐一念出声来。

      这大金军营是动物园吗,什么牛鬼蛇神的名字?

      温长东指着一个还算人名的文字,兴奋地抬头:“王泉!将军,我叫王泉!”

      “大家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有没有同乡作证?”

      温长东抬起头供士兵们瞻仰,内心其实慌批得很,万一有个同乡认出他冒认人名,岂不是要坐实自己撒谎骗人?

      好在一圈士兵浏览下来,大家纷纷摇头,没人认得他。

      但不知哪位大胆的,居然喊出:“这么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我可不认识。”语气中的狎昵惹得一圈士兵憋笑不止。

      我?细皮嫩肉?白面书生?

      他倒宁愿魂穿成那杀人不眨眼的匈奴糙汉,不比在这摇尾乞怜的强?

      军长清了清嗓子,微寒的脸色将周遭的散漫一扫而光,紧接着,他夹紧细长的双目,招呼道:“来人啊,此人必是奸细,拉下去斩了!”

      军长身侧的尖矛再次伸向温长东,吓得他坐地倒蹬,心脏快要炸开了,口中发疯似的大喊:“将军饶命!我是战场上死里逃生回来的,匈奴恨尤未灭,大家何至于自相残杀,冤枉,王泉冤枉啊!”

      温长东把新得的名字咬得清晰笃定,生怕一会儿忘了,再出漏洞。

      军长凝视着温长东,口中说道:“军队里有几个识字的,偏生你看得懂这卷轴,不是你飞鹰传书向匈奴泄密还会有谁?”

      “绝不是我!将军!”

      长矛的尖刺已经抵到了温长东的鼻尖,他此时无比怀念匈奴野人粗粝的额头。

      “月亮坡,无叶树,绕树三匝,有枝可依,老地方见!月亮坡,无叶树,绕树三匝,有枝可依,老地方见....”

      “你说什么?”军长额头青筋暴起。

      “月亮坡,无叶树,绕树三匝,有枝可依,老地方见!”

      “此话何意?”

      温长东躲着矛尖,拼命摇头。

      军长挥手,示意士兵收回了武器。

      “将军!月亮坡,无叶树,绕树三匝,有枝可依,我听到了。匈奴兵折回来和奸细对话。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我那时被埋在弟兄身下,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旬日后老地方见,然后各自重复了一遍口诀:月亮坡,无叶树,绕树三匝,有枝可依!”

      军长细长的双眼微微舒张。

      “不要杀我,将军!”

      “你傻了,看清楚,这是咱们戚校尉。”一个话多的士兵提醒他。

      “戚校尉,我枉死了没关系,军中还有匈奴卧底,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啊,旬日后他们还会有接头,我大金还剩几人让他杀?”

      收好武器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温长东绝不知道,眼前的一圈士兵已经是战斗后大金军营唯剩的活口,倘若折返而回的匈奴野人斗胆来袭,恐怕此次出征便使金兵无人生还了。

      戚校尉忍了忍,收紧下颌,开口道:“压下去,旬日领他去月亮坡,如若有诈我亲自将他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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