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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尖椒干豆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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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秦愈不喜欢东北的一切,不喜欢东北冰冷彻骨的空气,不喜欢东北话粗犷的腔调,不喜欢东北人自来熟的热情。
也不喜欢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同桌小女孩。
他永远记得那天放学后,漫天大雪,天寒地冻,他因忘记带钥匙而折返。
教学楼内只剩零星几个教室亮着灯,他的目的地也在其中。
教室里只剩两个值日生,而昨天刚成为他同桌的小女孩坐在窗台上,笑嘻嘻地和值日生闲聊。
他走过去找钥匙,明明放在桌洞里的钥匙却不见踪影。
“你是在找这个吗?”
清凌凌的声音响起,秦愈抬头,看见亮堂堂的灯光照在女孩的脸上,因为暖气十足,她把微湿的额发撩了起来,露出浓淡相宜的精致五官,像个热乎乎的小包子。
见他看过来,她笑着转动手里的钥匙,几分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拿。”
窗外大雪飞扬,窗内暖意融融,女孩的笑容轻盈利落,明媚干净,仿佛有阳光透过来。
秦愈在这一刻,忽然想起这个女孩叫什么。
生意,孟生意。
万物之生意最可观。
女孩将钥匙交到他手上,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眼,惊奇道:“你就穿这么少?冻死了咋办??”
深冬夜晚,温度接近零下二十,他只穿了件冲锋衣。
秦愈不想答这话,抿直唇角,漠然不语。
孟生意解开自己的红围脖,跳下窗台,垫脚飞快绕在他的脖子上,一连串的东北话听起来格外热情:
“这个给你戴,耳朵冻掉了可咋整?你们南方人的爸妈是不是缺心眼儿?明天化雪得老冷了,得穿羽绒服哈!”
羊绒材质的围脖上还有她的体温,在数九寒天像一颗炭,暖得他耳梢阵阵发热。
“那你怎么办?”
孟生意背上书包,骄傲地笑道:“我爸来接我啊。”
一晃多年,她当时的笑容仍在陈葎的记忆里鲜活如初。
酒精真的会放大人的情绪。
唯一亲近的外公溘然而逝,入赘的父亲和强势的母亲翻脸,为了掌握话权把年少的儿子丢来这个冷得要死的鬼地方。
没人想着给他准备羽绒服,也没人会在冬夜的尽头亮着灯光等他回家。
所以十五岁的秦愈最羡慕孟生意,他开始试着对她好,自私地希望她的温暖能一直落在他身上。
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哪里会注意到这一点,于她而言,善意仅仅是因为同学而已。
中考后,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父母离婚,他被法院判给父亲,也随父亲姓,改名陈葎,回上海读国际高中。
在网络不发达的年代,人和人一旦断联,便如一粒尘土落入沙漠,他和她归于茫茫人海,再寻不见。
大学时的重逢始料未及,那场孟生意被宋京择注意到的生日聚会,他也在场。
他惊讶于她外表的变化,又在她站出来保护其他女孩时发现,她并没有变,依旧勇敢善良,生动肆意。
而毫不意外的,擦肩而过时,孟生意没认出他。
少年不识爱恨。
彼时陈葎尚未明确心意,知道她有在分开的时间里好好长大足矣,没必要做相交线。
她那么好,应该有一个很好的男人来相配,他以为宋京择就是答案。
大学结束,陈葎听从父亲的指令回到上海,从事不喜欢的金融行业。
那两年他经常想,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毫无意义,读书,工作,结婚,生子,谁不是在这条线上庸庸碌碌。
促使他放弃金融,考研学中医的,是偶然刷到的一条短视频。
女孩记录带团入藏旅行,偶遇日照金山的vlog。
南迦巴瓦峰,十人九不遇。
女孩在镜头前发丝飞扬,笑容比神山更灿烂。
那个初中就开始珍藏各地风景明信片的女孩,在一往无前地追逐着她的梦想。
陈葎就此放弃上海投行的锦绣前程。
兜兜转转,二十六岁的陈葎又回到东北,脱离惶惶孤独的少年时,他发现这里的人自由,松弛,诠释人间烟火气。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片土地。
可不久之后,他却得知,孟生意辞去导游工作,为结婚做准备,成为一名文职工作人员。
他深感惋惜,也是在那时,他恍然意识到,是他胆怯,是他不敢,是他害怕相交之后会无限走远,他宁愿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做一条默默守护的平行线。
见不得光的心事草一样疯长。
他包下满山的桃树,又在山脚开了一家农家乐,经营铁锅炖大鹅。
他抱着某天她偶然踏足店内的希冀,哪怕携夫带子。
又是半年,他等到孟生意辞职分手回到东北的消息。
他尚未摸透自己存了怎样的心思,奶奶安排的相亲接踵而至,他推拒不得只能应下,心中早已想好婉拒女方的措辞。
见面那天是初雪。
许久不见的女孩站在湖堤上,笑盈盈地问他:
“你好,你也是来农家乐吃饭的吗?”
那一刻,陈葎心跳很快。
也许不必事事理智清醒,求得确切的因为所以,心跳自是答案。
真正重逢告知旧时姓名,唤醒她的少时记忆后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他一直念念不肯忘。
一次次接触后,甚至心生怨怼,为什么她都不记得?
为什么分手了还会因为一个称呼而心情低落?
为什么不能眼睛里只看见他一个人?
辽阔的土地上生不出狭隘的灵魂,狭隘的人只有他这个外来者,自私的想法随着心理和生理成熟而扩张。
这一次,自私地想将她占为己有。
“啪!”
孟生意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神经病啊你,疼死了!”
痛感让陈葎回过神,缓缓松开手。
“你抽的哪门子风?”纤细白嫩的手腕被握出来红红的指印,孟生意一边揉一边斥啧:“家暴男!”
“抱歉。”陈葎收回掌心空空的手,嗓音低哑,“我醉了。”
“我看也是。”孟生意哼了声,因酒醉而显得有点大舌头,“你酒量怎么比我还差?”
陈葎看着她娇嗔的模样,眸色暗了暗。
不行,会吓到她,再等等。
他云淡风轻地低笑了声:“晚上住哪儿?”
“我去年年那里住。”孟生意美滋滋地指了下周昔年的方向。
陈葎往那边睇去一眼,位置上空空如也。
“你的年年好像不要你了。”
“怎么可能?”孟生意扭头仔细去瞧,可哪里还有周昔年的身影,连那个叫霍寒男人也不见了。
“年年呢?”孟生意立即站起身,不料双腿虚软,一下没站住,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栽倒,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握住小臂,向后一拉。
孟生意重重跌进一个坚硬又柔软的怀抱里,屁股结结实实坐上一双大腿,淡淡的草药香盈进鼻腔。
她茫然抬头,看见陈葎锋利的下颌。
周围人轰轰闹闹地起哄,陈葎神情淡淡,伸手拿来孟生意放在桌面的手机揣进兜里,又顺势揽住她的大腿,另一只手箍紧她的腰,直接抱着她起身。
“哎哎哎!”
突然失重,已经不太清醒的孟生意下意识地抱紧陈葎的脖子,“你干嘛?”
陈葎抬脚往外走,在众人的目送下冷淡道:“走了。”
孟生意口齿不清地道:“你放我下去,我自己会走。”
陈葎恍若未闻,步履沉稳地进了电梯。
“宋京择。”孟生意突然道:“你快放我下去。”
陈葎按电梯的手一顿,垂眼看向怀里的女孩。
气呼呼的脸颊微红,双瞳盈着水,迷茫又璨然,清清楚楚倒映着一个他。
“你认错人了。”陈葎按下一楼按键,平静说。
只有他们两个的电梯安静向下而行,孟生意嘟囔道:“大坏蛋,我不喜欢你了。”
“嗯。”
“你去娶别人吧,我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孟生意声音越说越小,嘀咕了好长一段话,尾音是一声细微的抽泣。
陈葎一愣,眼中晦暗不明。
因为宋京择在哭吗?
电梯抵达一楼,金属门向两侧滑开,大堂里的冷空气灌进来,陈葎却站着没动。
喉结顶着皮肤滚了下,他盯着大堂正中的喷泉雕塑,问:“你在哭什么?”
孟生意吸了下鼻子,带着颤弱的哭腔道:“我爸爸生病了……我害怕……”
金属门即将合上,陈葎终于抬腿,迎着冷风走了出去。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雪,洋洋洒洒地铺了满地清白。
泊车员熟练地将陈葎的车开过来,他将孟生意放到后座,关门后绕到另一侧,吩咐道:“叫个代驾来。”
泊车员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即用对讲机叫代驾。
水域花都配备专职代驾,以便半夜送这些醉酒的权贵公子回家,但陈葎从来都不需要,今个怎么还反常了?
训练有素的代驾很快启动车辆,陈葎上到后座,偏头看见孟生意已经睡着了,湿乎乎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他一直认为孟生意是心理非常健全的人,不卑不亢,中正坚定,灵慧松弛。
可是她也会有自洽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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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生意醒时已是翌日中午,她揉着昏胀的脑袋坐起身,冷灰色调的房间雅致整洁,但陌生无比。
回过神来,孟生意心脏一咯噔,哎我去,我这是搁哪儿了啊?!
房间里光线暗沉,她掀开被子检查自己,毛衣和裤子都妥帖地穿在身上,连袜子都在,看起来就是脱了外套和鞋。
孟生意松了口气,环顾一圈,终于在床头看见自己的手机。
消息有点多,她从下往上查看。
周昔年昨晚发的:
【我跟霍寒有点事情】
【你玩够了让陈葎送你去我家哈】
【密码还是之前那个】
孟生意再次环顾房间,不是,这也不是周昔年家啊??
这一个房间就顶两个出租屋了!
再往上翻,是陈葎早上发的消息:
【我去学校了】
【早饭在保温箱里】
额……
这里不会是陈葎家吧?
孟生意捏了捏眉心,终于从模糊的记忆中抽了点碎片出来,她好像是拉着陈葎一起玩炸金花来着,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个酒不是比啤酒度数还低么?怎么还能给她喝断片了?难道是后来换的更好喝的那个度数高了?
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干脆直接问陈葎:
【我在你家?】
【我怎么在你家?】
发完她又去问周昔年怎么回事,两人都没立即回复,她嫌房间太暗,干脆下床,踩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拉开落地窗帘。
不料外面的天色也阴沉沉的,雪花飘扬,城市错落的高楼间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雪天的滨海城市又是一番景致,孟生意趴在玻璃上仔细欣赏。
忽然手机响了声。
她返回床边查看,以为是周昔年或者陈葎回她了。
不料点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头像亮起红点:
【我到青港了,你来机场接我一下】
孟生意看着备注,怔愣好一会儿。
宋京择为什么会来青港?
专门来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