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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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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书杏深恶痛绝的语气让柚绮犹豫了,她们才第一次见面,连熟络都称不上,如果将事实全盘托出,搞不好引火烧身。
“没什么,只是在村里听说了这个办法,还以为是什么偏方。”
“别偏听偏信,且不说此法违背伦理道德,单论成功率便不堪入目,如何能行。”蒋书杏边加水边道,“……还是说你有想续命的人?”
???不是,这大妹子怎么这么会举一反三?
再次热腾的水汽熏得范围之内的皮肤泛起一层粉红,氤氲外溢,柚绮哑了半晌,抬手勾下湿透蜿蜒贴在脸旁的发丝:“不是,我也是不太信,所以想问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可以,那泡的药可能是什么东西?续命这种事还是太……”
她眨巴着好奇的星眸,竭力做出单纯发问的样子,蒋书杏盯着她默然良久,殷唇张合:“那也是提前掏空人底子的药,等人的身体被榨干,也是一样的结局,且定会更加痛苦,用药期间也不见得会多轻松,没有尊严地苟延残喘,少有人会选择这条路。”
果然吗……
柚绮低了头,又想起山上的那个老人和在山洞里的见闻,一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于是两方相继沉默,唯有水声哗啦,溅起朵朵水花,仿若袅袅烟丝。
药浴完毕,柚绮各处上好药,检查了几处骨折和脱臼的地方,无大碍,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总需要时间来恢复。
随后蒋书杏给她裹上布,打开卷包,在简陋的病床边展开,根根细长的银针随着她的动作一字排开,寒芒遍体,光看便激得人热血冲头,心脏骤停,恨不得长出八条腿跑路。
柚绮一看见满床的针,霎时感觉头不痛了,腰不酸了,腿也有劲了,直接一把撑起来往角落里缩。
“大、大夫,我觉得自己还没到要用这个东西的地步……”她承认自己怂了,这一大把针扎下去,不给她扎漏气也要扎成个刺猬,“我好了,真的!我现在就可以下床了!”
“少来。”蒋书杏对这个反应见怪不怪,她抽出一根四厘米长的针,好笑地在她身上比了比,“躺好,扎一遍比你躺半个月都强。”
柚绮看着在自己手上蠢蠢欲试的银针,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忍不住苦了脸,可怜巴巴地拉了拉堪比恶魔的大夫:“大夫……书杏,可不可以不扎,这伤没事的,求你了。”
天知道她有多怕打针,以前发高烧到四十度也坚决不用针,难受得神志不清仍宁愿吃药熬着,等烧自己退。
只要烧不死,她就绝对不打针不输液!
蒋书杏低头看着湿发披了一床的病人,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那只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连带着祈求和水光的眼睛也染上楚楚可怜的淡红,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柚绮看出了她的动摇,连忙乘胜追击,轻轻按下横在自己面前的利器,诱哄道:“书杏姐姐,你最好了,我们出去吧,赵祭还在外面等呢。”
不提还好,一提到赵祭,蒋书杏立马想起自己答应了那人要治好柚绮,当即回神,稍提音量:“阿容。”
听见唤,那女药童应声进来,又听师父道:“按住她。”
?!!柚绮大惊失色。
想跑来不及了,她被一头雾水但善解人意的阿容强行按回原位,伤患到底挣扎不过健全之人,即便跳脱得像条砧板上的鱼,最后还是以阿容的胜利告终。
“好了好了,瞧你吓的,没那么瘆人。”蒋书杏无奈地摇头,面对床上失去了求生欲望,摊成一摊烂泥似的柚绮,她只得拿起银针妥协道,“少用些,就扎点关键部位,成?”
“……真的吗?”柚绮支起脑袋,牙咬得在脸侧鼓起两个包。
“真的。”蒋书杏笑着,眼疾手快地在她右手的穴位上扎上第一根针。
柚绮被措不及防的一下进攻惊得差点跳起来,被阿容死死摁住,随后又是第二根,第三根……
凡被尖锐物体侵入的部位先是疼痛,后是麻木,紧接着便失了力气,她感觉自己像个巫蛊娃娃,被人用凶器钉住四肢,身不由己地在砧板上放血风干,催化枯折。
柚绮失神一瞬,强制拉回思绪,憋着一口气忍受不同部位传来的异样触感,犹如等待审判的死刑犯。
要不是现在手脚发软,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抖成筛子。
“……还没好吗?”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颤。
蒋书杏嗯了两声,说快了。
柚绮信了,又熬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自己实在撑不住了,便又问:“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
漫长的煎熬无限加时,等柚绮绝望地第三次问进度时,眼角余光瞥见空空如也的针袋,她顿时大脑死机,心中明了。
好歹毒的大夫!!!
“……你不是说只扎一部分吗?”她怨气冲天地切齿道,“骗子。”
“嗯?”蒋书杏动作一滞,又扎下去一根,她乐了,“我是大夫,我说少扎了就是少扎了,空口白舌地污蔑,我可是会生气的。”
说着,她将指间的针转了圈,白光反射,翻飞如花。
“再加半个时辰,我看看别的伤处。”
什么?!
“等等等等,错了错了!我错了!不是骗子,你是好人,嗯,大夫,你最好了!”
“噗嗤!”阿容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柚绮的状态早不用她干苦力了,便一直候在床边学手法。
柚绮完全顾不上这些,一个劲儿求爷爷告奶奶,尊严?什么尊严?她才不管!
蒋书杏听她语无伦次地胡说八道,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睫毛似扇合的蝶翅,藏起眸中情绪。
柚绮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始终没得到回应,时间仿佛也失去了概念,没有新的针再落下来,意识开始飘散,浮浮沉沉,混淆现实与梦境。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会儿,昏昏沉沉,绝望之际,她忽然感觉手上一松,接着各处密集的针头都被拔了出来。
“好了,可以了,再躺会儿休息一下——倒像我欺负你似的。”蒋书杏熟练地取出所有银针,放在一旁交给阿容收拾。
柚绮蜷了蜷手指,知觉恢复了些,她偏头去寻“罪魁祸首”,见对方只是埋头检查着成果,既无嘲笑之意,也无轻蔑表示。
多的半个时辰是肯定没有的……想起自己刚才哭爹喊娘的样子,她反而尴尬起来,哈哈干笑道:“……书杏……”
“扎针怕成这样,听赵祭说你挨打时站得比谁都直,狠劲儿不输一头成年的野狼,那个时候不更可怕些?”她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
……赵祭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柚绮又不能直接说那时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更不能把系统供出来,便敷衍道:“我没想太多……”
她突然闭嘴,张嘴问道:“你刚才不是还问是不是赵祭打的?”
“……转移注意力罢了。”
“……”
柚绮两眼发直,再一次失语,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个善茬!!
蒋书杏躲开视线,叫阿容给她缠上新的绷带后扶起来穿好衣服:“今日又封了街,估计还得在堂中略坐一坐,先上去吧,此间潮湿阴冷,不适合久待。”
三人刚踏出去,带着金镯的药童立马迎了上来,神色慌张:“师父,师父!刚才那个通缉犯朝咱们这边跑了,齐捕头带人来抓了!”
“嗯?让他抓。”蒋书杏镇定自若地沿着楼梯往上走,“又没包藏罪犯,不必心虚。”
“不,不,已经抓到了!”小药童气喘吁吁地赶到前面拦住,似乎已经赶了很长一段路,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上去,那人见到赵哥哥后突然发疯,指控他有个妻子是自己的表姐……”
他踌躇着看向状况外的柚绮,后者反应过来,这是要把她一起抓了才算完?!
有二十年前的案子为先例,一旦进了牢,八成没人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最大的可能是不被那昏官当成一回事地直接拍板定论,到那时窦娥来了都洗刷不了冤屈。
“现在是什么情况?”柚绮追问道。
“赵哥哥说自己没有妻子,说他是得了失心疯。”小药童急道,“但齐捕头非要验证一下,还说今天他旁边是有个姑娘……”
“他要我出面让那犯人认?”
“……是。”
蒋书杏抿唇:“那要是不呢?没有证据的事,谁能证明今天他们两人认识?人都走了,难道要逼一个陌生人把人给他翻出来?”
“赵哥哥也这么说,但那犯人又说可以回村里问,总有人知道。”
柚绮只觉得荒唐,冷笑道:“倒是步步紧逼,说没点目的我是不信的,这些捕头衙役就有空听一个犯人胡诌了?”
“是……但现在那犯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就在门口闹起来了,要死要活的,还说自己犯法都是因为表姐,这话一出口,再无辜的人也白不了。”小药童手足无措地向师父求助道,“师父,我们怎么办?要不要……”
他心虚地直偷瞄柚绮的反应,想法几乎写在了脸上。
确实,任谁来也不会为首次见面之人冒不必要的险,柚绮发现自己居然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问题一抛出来,楼梯间的四人同时闭上了嘴,腐烂的死寂弥漫在这片狭小空间中,但答案显而易见。
柚绮握紧拳,指甲刺破皮肤,熟悉的疼痛让她长吁口气,到了不得不接受一件事的时候,再不愿相信也得信了。
“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去跟他们说。”她绕过三人,扶着墙径直上楼,脚下一步一响,不知是不是暗室的缘故,声声回音萦绕耳边,让她本就乏力的双腿越发疲软。
真没骨气!
柚绮暗骂着,赌气般加快步伐,盯着门缝外的隐隐光源挺起背,什么牛鬼蛇神,她还偏就要会上一会,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直接用系统传走,通缉躲藏一辈子也比坐以待毙的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柚绮定下心,在门前停下,她深呼吸后伸手摸上光滑的木制暗门,刚一发力,身后一只手乍然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柚绮惊一跳,耳边听见蒋书杏依旧平静的声音:“你要自首?赵祭怎么办?”
“总不能留他一个人面对不属于他的压力。”她自认为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他已经否认了,你们口供都对不上,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不,我不认罪,我没罪。”柚绮转身看着她在黑暗中无光扩大的瞳孔,郑重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事情必须说清楚,如果我把责任全部推给旁人,让赵祭替我承担责罚,我和那个犯人才是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