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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沈求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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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梅的第一天,毒辣辣的日头就烫得人说不出话来。
大地一片静默,衬得那把破锣似的苍老男声格外地嘹亮:
“荷花——来接一下人!”
“荷花!!!”
池边柳树上午休的蝉应该是被吵醒了,又不要命地叫了起来,层叠而又嘈杂,叫人心烦意乱。
“来哉——”远处传来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
六月的荷塘已是红粉争艳、碧玉接天,肥硕的荷叶们毫不惧怕酷热,拼命地向上拔高、拔高……有条小船终于从层层叠叠的荷叶中挤了出来,轻轻巧巧地靠岸后,从上面跳下了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
“王阿公,有撒事体啊?”她摘下草帽抹了把汗,细腻匀净的脸颊上透出了两团健康的红晕。
破锣嗓的主人——棠明村村支书王老头,挪了挪圆润的身子,露出了身后被他遮挡住的一行人:
“伊得是外头大学来考察的,叫啥个……克林顿大学的,现在天气忒热哉,弗好再喊伊得走路,侬就带伊得到荷塘里转转呀。”
他扭头努力地用蹩脚的普通话对身后的人介绍起来:
“伊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叫姜与荷,老姜的姜,荷花的荷,一直在海城上班的,概趟碰巧休假回家,正好让伊带你们逛一圈,你们喊伊小姜就好了。”
什么克林顿大学,姜与荷努力地思考,难道是……克莱登大学?世界上居然还真的存在这所学校?
她正在神游着,对面已经有一个人朝她伸出手来:
“姜小姐你好,我叫沈求章。我们是普林斯顿大学生物工程实验室的,来这里考察,这次麻烦你带我们游湖了。”
还来不及对王老头的不靠谱表示无语,姜与荷就被眼前人的出尘风姿冲击了一下。
在她这个普通人的世界里,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人物。
虽然穿着普通的短袖长裤,但他却让人感觉像个古代诗礼传家的贵公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站在她面前,濯濯如春月柳。
外貌上的优越还在其次,更吸引人的是他通身的气质。松弛而舒缓,和她伸手倒仿佛是在向她揖礼,让人恍觉春风拂面。
“温润如玉”就是指这样的人吧。
姜与荷在心里赞叹着,忙不迭地和人握手回礼:
“不麻烦不麻烦,既然是村支书带来的,给你们打折,一趟就五十块好了。”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哦。
连手都是清清爽爽的,今天真是赚到了~这算不算财色兼收呢?
她心里美得冒泡,完全无视边上王老头快眨到抽筋的眼皮和精彩纷呈的脸色。
“啊呀,各小囡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好收铜钿……”王老头擦着汗努力挽回。
“应该的,姜小姐已经给我们优惠了。”沈求章轻笑起来,眉眼弯弯,仿佛可以包容她所有的小心思。
明明已经被大太阳晒得发烫了,为什么还会有种沐浴在和煦暖阳下的错觉啊……姜与荷的心跳快了两拍。
“现金和电子支付都行,我什么app都有收款码。”用最后的理智介绍了付款方式,她扭头就跳上了船,整理东西准备出发。
沈求章一行三人,勉强坐得下。待人坐稳,她撑起竹蒿,向荷花丛中划去。
“姜小姐,需要我帮忙吗?”许是担心她划不动载着三个男性的小船,沈求章出声询问。
“没事没事,我习惯了,你们坐稳就好,当心摇晃,我船上可没准备救生衣。”她摆摆手示意他别乱动。
开玩笑,另外两个都是干巴老头,沈求章也是高高瘦瘦的类型,这么三个人对于从小习惯撑船载货的姜与荷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倒是他们万一有谁掉下去了她才苦恼呢,虽然这荷塘也不深,但收了钱领人游湖,让人带一身泥回去总是不好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名字里带荷的原因,她从小就喜欢这片荷塘,喜欢盛夏时它独特的味道。呆在这里,沐浴在荷叶清香中,连酷热的暑气都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临走再摘点荷花荷叶小莲蓬,还能去镇上卖给游客换点零花钱。今天更是来了笔意外之财,带人转一圈就有50块进账,是以姜与荷撑船时候精神格外地饱满。
这片荷塘位于村子东边,连着村外的棠月湖,连绵了很大一片。到了夏日,整片湖面都是碧绿碧绿的,被艳阳一晒,荷叶就会蒸腾出一股清爽独特的味道,沁人肺腑,闻之仿若两腋风生。
可惜这种味道一年只能闻到三四个月,过了时间,要么阳光不够烈,要么荷叶不够肥,怎么都闻不见那种特别的香味。所以姜与荷非常珍惜,闲下来了就常钻进荷叶底下睡午觉。花叶香气和湖面微风,是世界上最美的摇篮曲。
棠明村是一个保留村,不会列入拆迁计划,是以还留存着挺多古建筑,姜与荷一边撑船一边向乘客们介绍湖边的古迹。主要是她给沈求章介绍,沈求章再给其他人介绍,因为另外两个干巴老头都是秃顶白胡子老外,中文水平可能还在幼儿阶段。
不知道他们到底来自哪国,以她低空飞过六级的水平只听得出他们的英语都带着些口音。沈求章要先用英语翻译,再用另外的语言回答老头们单独提的问题,姜与荷感觉他比撑船的自己都忙。
她旁听了半天,只能听出俩老头来自不同的国家。小小的一艘船竟然载了三个国家的人,她瞬间觉得肩上担负着维护棠明村国际形象的重任,认真思考要不要再给他们打点折。
小船慢悠悠地在荷花丛中穿行,姜与荷沿途采摘了很多半开不开的花苞和青翠鲜嫩的荷叶,还教他们把荷叶倒扣在脑袋上遮阳。两个老头兴致勃勃地给自己的秃头戴上防晒帽,没想到沈求章也跟着他们一起戴了个“荷叶帽”,还认真地夸她给了个天才的点子。
傻傻的荷叶帽、矜贵的气质和真诚的态度,组合起来有种诡异的滑稽,又突兀地让姜与荷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
她蓦地笑出了声,又仿佛不好意思似地低下了头。
盛夏的日头实在太毒,晒得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这时候,沈求章却微笑着和她搭话:
“姜小姐,我在其他古镇见到很多会唱传统民谣的当地人,不知道你会不会唱呢?”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姜与荷连忙摇头:
“我不会的,我怕唱完了还要倒给你们钱。”
沈求章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冲着她笑得更开怀了。清亮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倒映着湖面潋滟的水光,让姜与荷不敢再看。
短暂的行程结束,船终于靠岸了,她拣了些荷花荷叶,用船上的麻绳扎了三束花送给乘客们,提升一下客户体验,反正她也没花钱,至于船费嘛……
“姜小姐,我这次回来还没有办好国内的支付手续,麻烦你先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可以吗?”沈求章很上道地问她。
“可以可以,不着急。”姜与荷嘴上客气着,忙不迭地扫了他的微信。
看着村支书王老头带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她拎着今天的劳动成果转身回家了。
姜老太这时候还在外面串门,她到家先给自己洗了个澡,再给荷花们洗个澡,然后拾掇拾掇,扎点好看的造型,等傍晚凉快点了就可以去镇上摆摊。
玩了一天的游客蛮多都喜欢在临走前带一束荷花回家,白天要游玩,拿在手上不方便,花还容易蔫,走之前再买就刚刚好。
“以后也不会再碰面了吧”,姜与荷边包花束边想着。
她此时正坐在堂屋里吹着穿堂风,没来由地想到了刚才闯入脑中的那首歌谣: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