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在长安》云生草木间

27、童言篇

　　12：05她的班机应该起飞了，可我还是没有勇气去送她，只能坐在车里，任由各种情绪将我吞没。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上心的呢？

　　是那次大嘴猴贴纸吧。第一次见乖顺的小朋友发脾气，实在是那段时间工作太忙，胃病又犯了，只好忍痛割爱将小朋友进贡的香辣零食让给加班加到头昏眼花的同事。

　　总经和我一致认为这一届管培生属她最优秀。聪明、一点就透还肯上进，只要好好培养，不出5年，绝对是理级人才。

　　不过她这明晃晃的偏爱还真是让我这个副总招架不住，你说她是阿谀奉承、巴结领导吧，应该去走动直属上级和总经，我这儿离上离下都隔着一层。她倒好，虽然和同事关系处的不错，但就偏偏只盯准了我，每天一杯柠檬水，三天一瓶小鲜花，你别说，小孩儿审美还挺在线，搭配的花确实好看。

　　我还纳闷这花怎么天天看起来都神采奕奕，花瓣上总有露珠。午休在厕所我成功破案。小孩牺牲了自己的午觉时间，小声哼着歌在给花换水、剪根。

　　这是太崇拜我了？

　　靠在她看不见的墙上默默观察，一边回想两人的相处，没啥特殊的呀，不过那次年会不小心坐在她腿上时看到她又长又卷翘的眼睫毛。跑题了。

　　这边想着，那边已经打理结束，三步并两步回到工位上假装闭上眼，就听见小孩儿轻轻走过来，将花放在桌子上。

　　接到调令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毕竟西城这边的人员梯队已经搭建的很稳固了，5年下来业绩稳坐西部场子之首，换一个领导不会产生多大的动荡。但阳城那惨淡的业绩，懒散的人员管理，再加上泼天的篓子，就算是麦肯锡来了也有的头疼。

　　只是那小孩，算了，虽然这一年来成长飞速，但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不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小人已经有愁容了。虽然在自己面前伪装的很好。自己这个上司能做的就是放她自由，去追逐真正喜欢的东西。

　　对送别宴后半程的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了，就记得小孩在耳边说了句“我喜欢你”，这么可爱的下属谁不喜欢呢？

　　和朋友大牛闲聊时偶尔提起小孩儿，大牛直开玩笑：呀，这是活的小迷妹呀！这领导当的太值了。她别太羡慕我，自己每天被一帮零零后实习生气的头疼。

　　第二天看到那支视频和情书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什么下属崇拜上司啊，这是小孩儿对我有意思。第一反应找人事要来了她的简历，98年，比我小九岁。这不行，我上大学的时候她才上三年级呢，别看小鬼那么聪明，还是会被我们这些职场老人的光环迷了眼。

　　这是一份来自年轻人的莫大赞美，我很荣幸，但也只能到此为止，小朋友不懂事，我还能胡来吗。

　　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简单回复了谢谢。

　　本想着两人的交际也就到这儿了，阳城的烂摊子让我分身乏术，不过小鬼头分享的搞笑视频我也有看。她很有分寸，只会在晚上八九点发，从不在工作时间打扰我。紧绷的神经看看脱口秀搞笑段子得到片刻喘息和缓冲。

　　那天是和难缠的供应商打了3个小时的电话，筋疲力竭，摊在沙发上喝酒望着天花板，就想拍拍空白的板子，一如我现在的脑子，发出后又觉得没什么意义，立刻删除。

　　“叮”微信消息弹出，疲惫地闪过一眼是小鬼头。艰难地解锁，想看看她又有什么搞笑段子，对话框闪出的“你还好吗？”，不知怎得就想告诉她，不太好。

　　从小家境一般，酒鬼父亲一喝酒就拆家，他让我小小年纪明白，我这一生没什么可以依靠的大树，母亲和姐姐还需要我保护。我要做的是坚强、是快速成长，是早日为自己和母亲姐姐遮风挡雨。所以抱怨、示弱、眼泪对我来说是奢侈的东西，也是我最不拿手的东西，我擅长一身伤痛往前拼，独自在深夜舔舐伤口。

　　恋爱经历也寥寥无几，大一遇上和自己家庭境遇差不多的男同学，相互扶持了大学四年。说是恋人更像战友，我们在为生活和自己的出路而战，毕业后都一头扎进社会的训练营，和平分手。他也在另一个领域小有建树，常驻海外，逢年过节两人会互相问候。

　　第二天看到她和大立抱着鲜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被工作支配的思绪开始出现跳跃。习惯一旦被养成，下意识的情绪不会骗人。原来我现在看到鲜花会喜悦，会有被人珍视的甜蜜。

　　晚上大立提出让小鬼头和我住一间的时候，本想拒绝，独居了10年，不习惯房间还有另一个人，那个家徒四壁的房子让她去睡，也不太好，还是单独给她开一间吧。但是看到某人正为自己剥虾剥的起劲，突然被Q到时傻呆呆的反应，就想逗逗她。

　　领她进门的时候还有点懵，怎么人就傻乎乎地跟我回来了。那晚失眠的不止她一人，小孩身上淡雅清奢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味道幽幽钻进鼻子，她躺的僵直，很紧张吧？和前上司共处一室。

　　熬到天亮，冲个澡，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去开始今天的战斗。她戴胸针时圆乎乎的后脑勺抵在胸口，视线下移是纤细、白皙的脊骨，隐没在了黑色的胸衣下。

　　“你要没事可以来阳城爬山？”话语快过脑子，怎么回事童言，说好了保持距离，怎么还递橄榄枝呢。也许是刚才的氛围太融洽，自己一个人孤身奋战太落寞。

　　她正式来的第一天，冲击不可谓不大。修好的空调和花洒，采购齐全的生活用具，还有被填满的冰箱，为时不时罢工的颈椎专门准备的枕头。被巨大的心意砸中，是难以表达的快乐和开心。是呀，这才是生活，可长期孤独的树渴望阳光，却也惧怕盛阳。

　　如果这太阳只照耀这一会，自转后徒留的一地萧瑟自己还能否适应？

　　那条朋友圈点赞应该过了两百，底下的评论无比热闹，大家都在调侃工作狂也要开始拥抱生活了。只有大牛私聊我：“说吧，是不是小朋友追到阳城了？”

　　“她辞职过渡，来这边玩。”

　　大牛：“我要是你，我就先谈，这么漂亮可爱还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小妹妹，打着灯笼都难找”配一个坏笑的表情包。

　　“别瞎说。”

　　然后开始了梦一般的生活。

　　她好像有点紧张，虽然晚上很少翻身打扰，但黑夜中眨巴眨巴的眼睫毛还是出卖了她。所以我故意早上早起一小时，好让她能补觉。

　　准备好的早餐、软糯可爱的告别，中午静静看书陪我午睡，晚上讲各种搜罗来的趣事，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那些工作中该死的人和事都烟消云散。

　　温柔乡，也不过如是了吧。

　　就在我选择自我麻痹，过了两个月的梦幻生活后，老徐的一番话敲醒了梦中人。

　　他让我意识到我们之间存在的是真真切切的9岁年龄差，这番喜爱是建立在年龄和社会身份上的海市蜃楼。等她见过了足够多优秀的人，等她在长几岁她就会知道我是多么平凡普通的人。

　　那时候，人老珠黄、社会光环黯淡的我该如何面对她，她又会以怎样的眼光看我呢？会怪我仗着先发优势欺负她吗？

　　她如数家珍的形容我，目光灼灼的看向我：如果我特别特别喜欢你，努力追赶上你的步伐呢？

　　溢出杯子外的水昭示我心中的慌乱，如此真挚的告白我怎会无动于衷。可是小孩儿这些差距才构成了你眼中的我，是我立足于你眼前的底气。

　　“零，可能性是零”。这是我对你残忍的拒绝，也是给自己绝不越线的警告。

　　你走了，这个房子又剩我一人，它怎么比之前还寒冷呢。

　　大立告诉我，你去外省当志愿者了。是了，这才是你，不该陪我锁在这方寸囹圄，你有你的广阔天地。

　　只是看到案几上的水果刀，会想起你削给我的瓜果，在钢琴上翻飞的手指却因为我贴着丑丑的胶布；用到出水细腻的花伞，会想到你小小的身影为我的衣食住行上下奔跑；一周上门送一次的桶装水，是你贴心的安排，怕我又瞎对付，饮水量不足；顺滑的枕套上还有你洗的草木香氛味道。

　　原来你闯入我的生活这么久，这么深。

　　那通电话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幸好，你还是那么喜欢我，从未归罪我饭桌上无情的回答。抱歉，我还是那个胆小鬼，给不了你想要的机会。手机和沙发上的收纳袋放在一起，嘲笑我的懦弱。

　　回想起阳城最后攻坚的日子，是怎么填平那个天坑的呢？是日夜不眠，是牺牲身体，是放纵沉迷好逃过日复一日的睹物思人。听大牛说我创造了业内奇迹，在这样的烂泥潭里功成身退。

　　我想告诉她，因为我有一个私人音乐师。那些难挨的夜，房间里响彻的是舒缓深情的钢琴曲。其实小孩儿，那些曲子我都去做了功课，请了一个专业的音乐老师，帮我讲解音乐背景，因为我怕我听不懂那些伟大的创造，读不懂你想讲给我的情话。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对话框不再跳动，那就让这些曲子陪我。

　　你的朋友圈我都有看，恣意鲜活、丰富多彩。每当酒精摄入过多不清醒的时候，我都会放这首《高山低谷》提醒我：

　　“你快乐过生活
　　我拼命去生存
　　几多人位于山之巅
　　俯瞰我的疲倦
　　渴望被成全
　　努力做人谁怕气喘
　　但那终点 挂在那天边
　　你界定了生活
　　我侮辱了生存
　　只适宜滞于山之谷
　　整理我的凌乱
　　渴望大团圆
　　脚下路程难以削短
　　未见终点 也未见恩典
　　我与你极远”

　　半年之后，开门看见你，世界重启。
　　你叫我姐姐，你说好想我，你拥抱我，你朝我微笑。所有自己竖起来的高墙轰然倒塌。

　　你陪我看病，陪我旅游，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你朝我奔来献给我射箭赢得的花环。你赢了，这颗大你九岁的心彻底沉沦。

　　我开始清点存款，想换一个大点的房子，两居室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小？想给你布置间琴室，那些收藏起来的手机里的乐曲，想听你现场弹给我。大牛之前拉我投资的甜品店计划也可以考虑一下，谁让小馋猫爱吃甜食呢。之前挖我的猎头可以再接触一下，那边好像工资更高事更少，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陪你。

　　本想落实工作的事后再告诉你，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你从未告诉我你被梦校录取了，听乔乔说你为我放弃的一大兜好机会，我好心痛。自问如果我是你，我不一定能做到这样。原来我对你的了解这么少，只知道你皮毛的生活爱好，可是灵魂深处的你我不曾打照面。

　　你洞察我的伪装和软弱，我却不知你长存的理想和追求。

　　如果我们在一起，你会不会放弃更多的东西？

　　七天倒计时开始了。

　　这次彻夜不眠的人是我，我听着你躺在身旁均匀的呼吸，回想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样美好的你，还有多少小时就该被我伤害？还有多少小时，我们就该分道扬镳？

　　那一天还是来了。我拿出了十二分的演技来打这场无人生还的仗。

　　我诱你上钩，告诉你我要去相亲。
　　你问我你是什么身份？是见不得人的婚外情人？还是傻白甜前同事？都不是都不是，你是我拼命生存的旅途上一朵拦路的凌霄花。这颗蜷缩的心拼命攀援上去汲取养分。

　　我说之前的种种都是在利用你，那一个吻算报酬。我是怎么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我说你的爱是畸形的，是令我感到恶心的，是病态的。
　　我说从未爱过你，我还说了什么呢？每每回想都想让自己住嘴，明明可以不这样的，明明可以不这样伤害你的，我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看着你的小脸由惊骇的白转为生气的红，双眼冒出红丝再被泪水填满，踉踉跄跄想求一个答案。

　　抱歉我的小爱人，这个答案我给不了，哪怕我心里的风一直吹向你。耽误了你青春的两年，不能再耽误更多。

　　那晚我怕你出事，一直默默跟在你身后。看着你进了发泄室，那声呐喊我听到了，那些愤怒和心碎我都感受到了。

　　乔乔在你大醉昏睡后开了房门让我进去。

　　皱起的眉头我怎么抚也抚不平，眼角的泪擦掉又流出，心脏很疼吧？你的手一直捂着心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儿，真的对不起，但这是当时的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

　　吻上你哭肿的双眼，眼泪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你去西藏的一个月，我忏悔了无数次。大牛哀我不幸，怒我不争，我像个机器回述那晚的争吵，她劈头盖脸训我的恶毒话语和铁石心肠，怎么能对你下这么重的手。那个月的烟抽的格外多，云雾吞吐间我好像又看见你的脸。

　　那根登山杖我挑了好久，你喜欢的颜色，舒服的手感。希望它能陪你翻越人生一座又一座的高山。

　　“叮铃叮铃”来电铃声打断回忆的思绪。

　　“你好，请问是童女士吗？这里有一份尹女士送你的鲜花，您现在方便查收吗？”
　　泪水开始决堤。

　　是洋桔梗，你说你不喜欢所谓的花语，那都是人类强加给花儿的属性。但两年相处下来，我却已经记住了各种花语。洋桔梗是纯洁、真诚不变的爱。傻子，我哪儿受的起你这份真心，我是亲手结束我们感情的刽子手。

　　最后一击是花束里的护身符，纵使我伤你至此，你还惦念着我的身体。想为我求得神佛庇佑。

　　一年后，我看到了你朋友圈里的毕业照。一头红发张扬明艳，高高翘起的嘴角还是那么可爱，捧着一大捧红玫瑰，高兴的搂着乔乔。想必这束玫瑰是她送你的吧，
　　她对你的喜欢不比我少，只是那会你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从未发觉她的心意。

　　又是一年盛夏，你和乔乔在游历各国进行拍摄采风。我的新房子也装好了，两居室。

　　一间和之前你住的格局、布置一摸一样，另一间是琴房，虽然不会再有人踏足，还有一根绿色的登山杖陪着孤独的钢琴。

　　这是我对你的回答，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