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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仙朝一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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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说到这份上,寒酥自然知道扶楹这是在兴师问罪,他可不怕她,一脸凶相地瞪了回去。
“那又如何?是他辱骂我在先。”
“你可知,若是没有帝君身份在上边压着,就算他们卫家明事理,又岂能容你在他们面前放肆?”
扶楹仙子右手猛地用力,寒酥只觉得他的手要被掐断了。
“帝君即位不久,而今正致力于革除仙朝旧制,你与那自瀛洲而来的迟景,若是在此时同卫家仙君起了争执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你知道整个蓬莱会怎么说吗?”
寒酥使劲把手往外扯,却根本扯不开。
“我不是在让你忍气吞声,如今你身为帝君之子,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莽撞,当面动手,实属下策。”
一股无名怒火自寒酥心中升腾而起,他运起体内玄力,汇入左手,猛地一震,扶楹仙子掌心一痛,下意识松开了手,感受到掌心一片湿润,她抬手一看,竟是一摊血迹。
——那不是她的血。
她神色微怔,猛然拉起这个孩子的左手,却看到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他无力垂着的手指,嘀嗒嘀嗒地往桥上掉。
寒酥一把甩开她的手,有几滴血溅到她脸颊上,这次她没敢再用力。
她看着这个孩子猛然抬头,眼里泛着泪花,固执而又哽咽地说着她曾听过很多次的话。
“是你们非要带我到这里,不然我怎会碰上他?”寒酥抹了一把脸,他知道这很丢人,但眼泪还是哗哗直冒,断断续续地道:“这里一点都不好,放我回去!”
“随我回九霄天宫。”
扶楹伸手欲抓住寒酥胳膊,将他带回去疗伤,寒酥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住她体内暴虐的仙力,而那特制的仙药又在宫内。
谁知寒酥忽地撒开腿,往右边岔路口跑了过去。
蓬莱悬于天际,各地区间以虹桥为路,宛若盘根错节的根茎,弯弯绕绕,将各地域同中央钧天相勾连。
寒酥又不识路,只能迈着两条短腿,闷头一阵乱跑。
扶楹只得追了上去。
谁知,异变突生。
一只游荡的双头青鸟忽地发出一阵嘶鸣,自她头上急速飞过,宛若离弦之箭,俯冲向寒酥而去。
扶楹瞳孔骤然紧缩,“当心!”
她唤出一截青纱,飞身至寒酥身前,在那仙兽利爪即将袭上寒酥之时,一把攉住寒酥,将他丢了出去。
“快走!”她对着寒酥大喊,随即转头迎上这只青鸟。
看似柔软的青纱在此刻仿佛变成一道铜墙铁壁,挡在她的身前,她神色凝重地望着这只青鸟,它原本翠绿的兽瞳此时一片血红之色,此时正神志不清地撞击着这道青纱。
被抛出去寒酥看着守护蓬莱的青鸟,忽然对他们二人出手,心头一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这几两肉,恐怕还不够这头青鸟塞牙缝。
他明白留在这里,也只会给扶楹拖后腿,便随便选了个方向,咬牙跑了过去。
而扶楹这里并不容乐观,这只守护仙兽的修为在她之上,她只能拖它一时,但寒酥绝不能死。
她捏碎掌心金色令牌,而后化出一张带有银色流光的长弓,爆闪至其青鸟身后,数箭齐发,没入它体内。
青鸟吃痛,身形一滞,仰天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那长满鲜亮青羽的双翅,此时淌出鲜血,压抑的兽性被这一击彻底激发,它不顾伤口,疯狂地扇动翅膀。
扶楹长发在狂风中散开,掀起的风暴几乎要将她掀翻在地,青纱彻底破碎,那青鸟猛地逼近,一只利爪轻易便刺穿了她的肩胛骨,在收回的瞬间,剜起一大片血肉。
扶楹闷哼一声,她捂住血流如注的肩膀,爪中剧毒让她一阵头晕目眩,就连一身仙力也几乎凝滞,模糊间,她听到了无数鸟鸣,下一瞬,数十只青鸟冲上虹桥,飞掠过她,向寒酥袭了过去。
扶楹那双因疼痛而略有些失神的双眼登然睁大,她顾不得伤势,强行运起凝滞的仙力,吐出一口污血,瞬移至寒酥身前。
她将寒酥扑倒,在他周身凝起一道屏障,死死护在身下,七八只发了疯的青鸟落在桥面上,它们或用长喙,或用两只利爪,刺入她背部皮肉。
透过女子苍白的颈间,寒酥看到一片青色苍穹。
几十头青鸟还在空中盘旋着,只待同伴将女子血肉啃食殆尽,便杀向寒酥。他听到身上女子抑制不住地闷哼,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他鼻间弥漫开来,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
寒酥从未见过如此多鲜血,多到快要将他浑身染红,他神情惊恐,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栗。
女子颤抖的右手忽然动了起来,她不知将什么东西塞入寒酥衣襟,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震开周身青鸟,在鸟群包围中,撕出一道裂口,而后呕出大口大口的污血。
青鸟看着重新出现在它们面前的寒酥,蠢蠢欲动,却在扑上来的瞬间,撞上一道无形屏障,扶楹半跪在地上,浑身已经被啃食得血肉模糊,染血的衣裙还在往下滴血,昔日芙蓉一般的面容,如今满是血污。
“快……走。”
扶楹仰躺在桥面上,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后,胸前没了起伏。
“不要!”
血和泪顺着寒酥脸颊流下,他挪动浑身僵硬的身子,想要上前,胸前那个被女子塞入的东西却骤然发烫,现出一道金光,他身子忽然不受控制地浮了起来,跨过一道虹桥,自桥间裂隙加速下落。
寒酥看着梦中八岁的他自云间坠落,一脸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明明是她伤的我,将我推落虹桥,这不过是梦罢了!”
然而他还是想到了另一种他不愿去承认的可能。
——他脑海中曾深信不疑的记忆,可能都是假的。
若是真的如此,他不敢回忆帝君是如何忍痛将她亲妹妹推入恶人渊,也不敢再回忆她死之前一脸不可置信与痛苦。
“为什么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看到某一世女子痛苦挣扎的面孔,最终被鲜血染红。
而这一切,不过自己的一面之词。
寒酥如坠冰窟,手脚冰凉,而这梦境仿佛感知到了主人的心绪,宛若镜子般崩塌,破碎。
他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真的在一处冰窟之中,而他正躺在一张巨大的寒冰玉床上,幽幽寒气侵入四肢百骸。
寒酥冷得直哆嗦,抱起双臂蜷缩着,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被人粗暴的镶在不到一丈高的寒冰之中,高低不一的分布在冰窟两侧,照亮了眼前一抹白色背影。
这一幕,仿佛与很久之前,他被仙人带走时的那个雪夜重叠。
不同的是,这一次,眼前之人转身了,寒酥看见她眉心朱砂浓酽,长发如墨,一如当年。
“醒了?”
女子向来冰冷的语调中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缓。
寒酥心中仿佛有千万言语要和她言说,他想问,那个雪夜她心中可曾有过不舍,他想问,这几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在看到女子眸中消融的冰雪,他觉得,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
万千话语在他唇间化为一句:“师父,我做了一个噩梦。”
话开了头,寒酥却停不下来了,他断断续续地道:“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她本来可以不用死,可是……”寒酥声音愈发哽咽,最后泣不成声。
“可是……我真的分不清了……”